我和它相遇，是在一片广袤无边的戈壁上。
那正是初秋时节，戈壁上凉风阵阵，不少植物都显出微微的黄意来，一眼望去，戈壁是一整块深芽绿、织锦灰与葱绿相交织的巨大毡毯，骆驼刺、棉蓬、梭梭、白刺、沙冬青、沙葱等长得十分茂盛，它们郁郁葱葱的，铺满了整个戈壁，我一时间竟没有可下脚的地方。芨芨草是这些植物里最不起眼的，它懒懒地抽长叶子，在风中高举蓬花，犹如海底水草，一浪一浪的涌动，从我的脚下涌动到天边。
我内心是欣喜的，从前漠视生命那么久，终于在老去之前幡然醒悟，开始对身边的一树一花、一草一木格外留意，是草木给予我内心的丰盈，也是草木让我在无数个昼夜内心安稳。芨芨草是走入我内心世界的第一株植物，它像一个正处于中青年的男子，成熟不世故，稳重又带着些活力，在众草之中引颈翘首的，向远方张望，也许在遥远的地方，有一株像它一样的芨芨草，也正在向着它的方向眺望。
芨芨草乃同于赤子，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永远热泪盈眶，永远保持青春活力，随着戈壁的草长鹰飞、日月更迭，不知疲倦地枯荣着，每年春天如约而来，夏天拔节生长，秋天扬花抽穗，冬季蛰伏在寒冷之下，戈壁上的向阳花一样，随着季风流转生长。脚下的土地是微碱性的，这正是芨芨草生长的沃土，我站在高坡上向下呼喊，底下的芨芨草在风中摇曳，山呼海啸般一呼百应，我拼命招手，它拼命摇晃，那些高的、矮的、大的、小的耐旱耐寒的植物，全部沦为芨芨草的陪衬，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声音。
听人说，芨芨草的分布十分广泛，从碱性草滩到砂土山坡，从干草原带到荒漠区，从低湿的平原到青藏高原，从海拔九百米到五千米，到处都有芨芨草的身影，它呈金字塔形的花开满了所有长草的地方，巨大的密丛风光无限，花虽不起眼，却也密密匝匝，令人心中欢喜。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青藏高原上，芨芨草是何种样式，是否比这里的更坚毅，比这里的更精瘦，比这里的更适合被人赞颂。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双脚能够踏上世界屋脊，我一定要追寻芨芨草的踪迹，从起源认识它，从来处认识它，从山海相连、草木繁荣的纵横沟壑认识它。
牧家里，早春幼嫩的芨芨草是牲畜的饲料，牛羊马骆驼低着头，寻找它的草尖和叶子，一口咬下去，有鲜嫩的青草味道，动物咀嚼着芨芨草，汁液染绿了嘴角，染绿了山羊的胡须，也染绿了戈壁上的风和雨，青草一茬接一茬冒出来，整个戈壁春回大地，春晖耀眼。主妇们手里挎着的草筐，檐下挂着的草帘，手里把着的扫帚，捆绑玉米秸秆的草绳，都是芨芨草，它柔软又坚韧，灵活又不服输，几乎拥有一个人该拥有的所有美好品质。它从方方面面渗透进人们的生活，分分秒秒都不曾停歇，密密麻麻地，缠绕上人们的呼吸和脉搏。
一位军人曾告诉我，在北方边防地带经历了几次换防，最期望看到的，就是长满芨芨草的地方，那意味着生命，意味着生机，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希望。他期望在某一个清晨醒来后，看到驻地前长满芨芨草，而不是一望无际的黄和灰，以及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黑戈壁。在此之前，芨芨草在他的生命里一直籍籍无名，即使遇到了，也会完美地错过。历经多次变革之后，这个从南方来的汉子第一次爱上了北方的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都及不上一蓬芨芨草的风姿，看久了壮阔和浩瀚，再微小的生命也有它奇异的光辉。
芨芨草是会开花的草，它长着止血的花，性甘、淡、平，主治清热利尿，小儿便不利，戈壁上的羊在某些时候以它为食，而它是一味药，药性深入羊的五脏肺腑，因此说“阿拉善的羊都是吃着中草药长大的”这句话毫无虚言。芨芨草的外表看起来不屈、桀骜、不逊，甚至还有些青春期的叛逆，但它的药性影响着戈壁上世世代代的人们，也许许多人至死都没能察觉芨芨草的能量，但它确实使人们平和、知足、惜福，满怀希望的，走向下一个明天。
我离开时，芨芨草依旧在风中摇摆，它唱着歌，滚动着地平线，去向遥远的青藏高原。
作者简介：李娜，1994年生于内蒙古，笔名半夏，文艺青年，神舟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网驻站作家，瀚海园读书会副秘书长，自2017年1月开始写作，至今在区内外各级报刊、杂志、公众号、《今日头条》、《凤凰新闻》、《网易新闻》上发表文章十余万字，最执着的莫过于“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