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蕾,原名孙桂珍,1951年8月30日生于天津。毕业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伊蕾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爱的火焰》《爱的方式》《女性年龄》《独身女人的卧室》《伊蕾爱情诗》《叛逆的手》《伊蕾诗选》。其作品曾获庄重文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法文、意大利文、俄文等。 因心脏病于2018年7月13日下午四点突发去世。
你在我的《永远的三月》永生
——悼念伊蕾
文 / 张石山
她是一个好女人
从1984年进入中央文讲所,到1988年从北大作家班结业,我和伊蕾做了五年同学。其间,我们公然相恋,一时沸沸扬扬。当年思想解放运动风起云涌,也许可以这样评价:我们共同践行了人的发现与个性解放。
就我而言,这枚果实不无苦涩。我拆毁了自己的家庭,罪有应得担上了“陈世美”的名头。我辞去了《山西文学》主编的职务,以消除一代老作家们的极度恼怒;同时,免得我的恶名玷污了一本省级文学期刊。最为惨烈的是,我毁了两个孩子本该幸福的童年。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自由是一块饼,我在残忍地与我的孩子争抢分食。还有孩子们的母亲,在离婚问题上,她没有责任。如果说,我自以为将伊蕾拉出泥潭的时候,却生生将另一个女人推下了深渊。
任何外在评说都是那样苍白,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上,一切责任在我。做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所有的决断都是我个人的决断。社会上抨击所谓第三者的声音,至今不绝于耳。这委实是给负心郎们无端开脱。伊蕾是无辜的,正如任何第三者一样。
北大作家班结业后,伊蕾回到天津,在《天津文学》诗歌组当编辑。该刊有一期登载了她的一组诗作,我为之写了一则评论,题目曰《她是一个好女人》。
那是我对她的真实评价。比起她的诗,我更欣赏成就了这些诗歌的作者本人。“一个好女人”,我认为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评价。她的善良与宽厚,同学们朋友们人所共知。
隔了千山万水,我去与她相会
结业后回到天津,是伊蕾的选择。一个曾经的插队生如今的大龄女知青,想要回到自己的城市回到父母身边,这点向往太可理解了。然而,她却因此而成了一个我说的“三无女人”。她,没有职务,没有高级职称,没有房子。是啊,没有房子。她和父母以及大弟弟一家拥挤在一处大杂院的三间平房里,那儿,并没有什么属于她的“独身女人的卧室”。
迫于如此处境,她决定远走俄罗斯。要去闯荡世界,要来一回“洋插队”,要赚钱来实现自己能有一间卧室的起码理想。这也是属于她的中国梦吧。
而做出这样的决断,当下,就要面临我们的分离。而且,我势不能与她一道远走俄罗斯,也势不能经常打了飞的去到莫斯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只能一人独处。而且,长久的分离将会导致我们事实上的分手。我把一切都讲给她,决绝的伊蕾义无反顾。
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惜倾家荡产,找朋友借贷数十万,支持她的经商,希望她实现梦想。
在1991年的初冬,我曾经去莫斯科探视她。乘坐七天六夜国际列车,跨过蒙古高原,路经贝加尔湖,穿越西伯利亚冰原。
只因为她在那里。
我的老父亲夜不能眠,他担心:我那小子,把两个孩子给他老子扔下,不是放了鹞子吧?
我有一儿一女,那是我的骨肉,我不能成了一只鹞子。
在莫斯科,我和伊蕾谈及诸多话题,当然,也不能不谈及我的父母和儿女。
至今,我得谢谢她的理解,谢谢她的善良与宽厚。
她泪如雨下,将鹞子放归。
再次相逢,就像从来不曾分手
大约是在2001年的年初,中国作协召开全国代表会。各省代表当中,文讲所的老同学不少。伊蕾曾经到会上,和大家见面叙旧。
此时,她已经从莫斯科回国。经商取得了预期的成功,她在天津有了房子,在北京也买了一处宅子做为自己的工作室。作协代表会的间隙里,伊蕾做东,在三里屯酒吧一条街设宴请客。除了文讲所同学,还有河北几位诗人,我省出席者有我和赵瑜王祥夫几位。大家频频举杯,饮酒乐甚。我应许大家要求,席间唱了两首民歌。
十八颗星星十六颗明,
那两颗暗的是咱两个人。
山挡不住风来雪挡不住春,
神仙它挡不住人爱人!
或有借题发挥,这也无可如何。
当场,有中国作协创联部的朋友在场,拍摄了不少照片。后来,在创联部主办的刊物上于封三登出。主题是突出伊蕾组织的这一次大会外的文友聚会。编辑在电话上要我为几幅照片加几句说明词,关于我和伊蕾的一幅合影,我写了这样一句词儿:
再次相逢,就像从来不曾分手。
当年,我的小女儿已经六七岁,具备了相当的阅读能力和思维能力。为我的那句话她发出了义正辞严的疑问乃至是质问:你怎么可以那样讲?
我对孩子说:爸爸是个真诚的人。我说出来的,是我当下的真实感觉。
十多年过去,小女儿长大了,她或许能够谅解抑或多少理解了她的父亲吧。
你在我的《永远的三月》永生
回顾一生写作,我曾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写过若干白话诗。后来结集出版,诗集名曰《永远的三月》。那原是我的诗作中一首长诗的题目。毋庸讳言,那首诗甚至那一本诗都是我当年情绪和情感的实录,甚至可以讲,其中的好多诗特别是《永远的三月》,是专门写给伊蕾的。
后来我和她分手了。有时相互通通电话,略知对方情况而已。我大致知道她不再为住房什么的发愁,手头也还相对宽裕。不怎么多写诗,但她作画。她的画,该算是国画,走写意的路子,以我外行的眼光看去,颇具情致。她的个人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经常出国旅游,在天津和北京,身边都有许多文友。我的创作状况和生活状况,她也大致知晓。我们都真诚地祝福对方生活得好。虽则有些话没有说在明处,这些话其实也无须明言吧。
赵瑜兄弟在北京居住期间,常与伊蕾见面。包括我们山西的众多诗人朋友,大家对伊蕾都非常尊重和关照。即便大家对伊蕾的这份情谊于我无关,我的心中也总是充满感念。
前几天,赵瑜还和伊蕾微信交流,知道她出国游玩去了。诗人潞潞他们在北京举办画展,还和伊蕾见过面。当下,潞潞遗憾一时疏忽,竟然忘了推荐伊蕾一道参与画展。大家一笑了之。至于文友们的微信上,前一段曾经介绍说,伊蕾的诗作正在被翻译到英国,将于明年出版。
谁知道这便是我知道的伊蕾的最后的消息了。
死神,总是施出它的霹雳手段,令人猝不及防。
面对死亡,前人贤达陶渊明说得好: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
在有限的人生旅途,我曾经和伊蕾携手同行一段,那或许便是属于我的“永远的三月”。那样的记忆永难磨灭,在我永难磨灭的记忆里,伊蕾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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