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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 铜:写给东坡知己朝云

发表时间:2019-01-07  热度:

在惠州西湖的孤山岛上,不意拜谒了大文学家苏东坡知己与侍妾朝云的墓碑。在朝云墓前,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在六如亭下,我驻足良久,眼角亦如花间的晨露,微微湿润了……

据说,朝云临终时反复吟诵《金刚经》中的“六如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尊重朝云遗愿,东坡将朝云葬于栖禅寺松林中,并亲笔写下禅偈般的《墓志铭》:“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是归。”墓由寺僧筑亭覆盖,取“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之意,故名“六如亭”。

“往事越千年”,我礼拜朝云,是怀有深深的敬意,这敬意缘于她对东坡有声有色的相知、有情有义的相随、有始有终的相伴。同时,作为苏公的崇拜者,我似乎又对朝云充满了深深的谢意,细细想来这谢意大概缘起如下:

一是朝云对苏诗深切的体悟。“我本飘零人,薄命历苦辛。离乱得遇君,感君萍水恩。”朝云出身歌妓,能歌善舞。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期间,宴饮时结识朝云,被她的清丽淡雅所动,写下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嘉句。苏夫人王闰之知道后,将朝云买下作为待女。

古代诗词是用来歌唱的。幸入苏门,唱颂苏词必定是朝云生活的主旋律。这种音乐式的表达,特别是面对作者,想达到淋漓尽致的程度,必然是基于对诗词的创作背景、深刻内涵、词牌格律、遣词用典、艺术表达的充分领悟。而这种心领神会,无疑加深了朝云对诗人的理解和认知。

毛主席曾评价自己的诗“偏于豪放,不废婉约”。苏诗也是这样,尽管人们习惯称东坡为“豪放派”诗人,诗的格调仍是多元的。这里有“大江东去……惊涛拍岸”的豪放,“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超然,“高处不胜寒”的感悟,“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独,“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离人泪”的酸楚,“多情应笑我,早生花发”的伤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的悲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自嘲,“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无奈;“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浩叹……朝云作为东坡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身处其中,感同身受,无疑体味得最直接最真实最深切……

朝云出身贫寒,自然十分敏感。我相信,在传唱这些诗词的过程中,朝云对东坡已经从高官的敬重、主人的顺从,逐步转化为师长的景仰、夫君的爱怜,甚至达到“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角色穿越合二为一的境界。加之,朝云后来研习书法,“粗有楷法”;潜心学佛,“亦略闻大义”。这些既是受东坡影响相投契的体现,反过来也加深对诗人内心和诗词深意的解读,所以对东坡的举手投足,对苏诗的点点滴滴,都准确知道对方用意,足见相知之深。用林语堂的话说:“朝云向往东坡那等精神境界,东坡感激朝云在他老年随他流离颠沛,二人也最堪称知己。”

《蝶恋花·春景》被人们称为最感伤的一首词,在“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暮春时节,孤苦伶仃的贬谪诗人,踯躅在“绿水人家绕”的院落墙外,听到“墙里佳人笑”,产生一丝好感和暖意,然而墙里蹴罢秋千亦或听到脚步声的佳人匆匆离去,“笑渐不闻声渐悄”,令人感叹“多情却被无情恼”。全词惜春怜香、婉转动人,明丽中蕴含朦胧,清新中透出伤感。

深秋的一天,看窗外草木摇落,东坡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身边的朝云说:“唱唱那首《蝶恋花》,那首《春景》吧!”饱受瘴疬之苦的朝云强打精神,轻启朱唇,清喉婉转地唱起了“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仅仅这一句出口,朝云竟哽咽无语、潸然泪下……东坡怜爱地问到:“是吾悲秋,汝因何伤春?”朝云喃喃述说:“妾所不能歌者,惟‘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二句!”此句从屈原“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化用而来,由此有人认为朝云是感叹东坡“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万里流徙、墙外失意的遭遇。而我更确信,朝云到惠州后,因水土不服而重病在身。作为佛教信徒,她可能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大有“流水落花春去也”之痛。面对东坡这个不更世的“老顽童”,朝云更多是惦念、不舍和牵挂……因为她最清楚,一旦自己离开,再也无人能像她那样理解和真爱东坡,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心上人还会遭受怎样的磨难……想为东坡分担些悲苦怨愤,却又无能为力!每念及此,更泪如泉涌,无法再歌……

第一任妻子“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的王弗病逝了,第二任妻子“孰迎我门,孰馈我田”的王闰之也卒于京师,只剩下待妾朝云也是去日无多!真可谓“枝上柳绵吹又少”,怎不让人感叹“天涯何处无芳草?”朝云深知“天涯芳草”真的无处可寻!妻妾都离去了,东坡怎么办?他毕竟已过花甲之年。从那以后,朝云“日诵‘枝上柳绵’二句,为之流泪。病极,尤不释口!”足见对东坡一种忘我式的担忧和牵心般的挂念……据说,朝云不久抱疾而亡,东坡也终身不复听此词!

二是朝云对苏轼深刻的理解。人世间最美好的遇见其实就两个字:懂你!林徽因有一名句:“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如果说王弗给东坡的主要是“爱”,王闰之给东坡的主要是“暖”,那么朝云给东坡的主要应该是“希望”。东坡先生在宦海沉浮中、在险恶官场中、在小人围攻中,能拥有3位红颜知己,特别是得遇朝云,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东坡历仕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4朝,做官整整40年,却有四分之三是在地方度过的,而在地方任职又多为受贬谪的时间。这样一位诗词书画各方面的开派人物,一位“奋厉有当世志”的旷世奇才,不仅没有得到真正的赏识和重用,还曾含冤入狱,以至“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无法施展一生的襟抱。

东坡襟怀坦荡,性格率真,从不趋炎附势,也不懂明哲保身。官场需要“难得糊涂”,他却格外清醒;仕途需要“见风使舵”,他却从不违心。刚刚入朝,就针对“王安石变法”采取不同的对待方式,于民有利的就推行,于民不利的或公然拒绝执行,或“托事以讽”,遭变法派群起弹劾。后司马光为相,全面废除新法,苏东坡主张参用所长,被旧党视为“又一王安石”而受排挤。后新党东山再起,苏东坡又被视为保卫派而远谪。“上与执政不同,下与本局异议”,又不肯“俯身从众,卑论趋时”。在新旧两党的反复夹击中,东坡奔波于朝庭和杭州、密州、徐州、黄州、常州、登州、颖州、扬州、定州、惠州、儋州等地之间,“筋力疲于往来,日月逝于道路”,是他仕途生涯的真实写照。

对东坡的遭际,朝云一同承受;对东坡的性情,朝云心知肚明。一日饭后散步,东坡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苏轼也不满意。当问到朝云时回答说:“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东坡捧腹大笑,觉得只有朝云懂自己,一句便说到了心坎上。试想,封建社会女子地位是很低的,更何况是侍妾,如果不是对东坡为官与为人的双重了解,又怎可能说出这样不十分令人中听的话。

朝云12岁到东坡身边,初为侍女,到黄州时方纳为侍妾。可见,他们之间是先成知音,后共枕眠。“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不知东坡为朝云起名时,灵感是否来自于他所敬重的白居易的诗。朝云死后,东坡痛彻心扉地写下这样一幅挽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三是朝云对苏家深厚的情感。朝云幸被苏家拯救,远离风尘,弃暗从良。在门阀观念甚深的封建社会,苏家人没有歧视朝云,东坡更是把很多充满温度和真情的诗文写给朝云。比如,《悼朝云并引》《朝云墓志铭》《惠州荐朝云疏》《朝云诗并引》等等。秦观曾夸朝云美如春园,目似晨曦。东坡更盛赞朝云像“天女维摩”般远离污垢、纤尘不染。东坡两度任职杭州,“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在杭州,第一次得遇朝云,第二次治理西湖,其中有多少是对朝云家乡的回馈也未可知。至少从东坡赞美朝云的诗文中,我们看到了“有始有终”袭人般的忠贞,我们读出了“冰雪不足喻”晴雯式的高洁……我们更仿佛看到了花甲老迈、谪弃岭南、孤苦无助的东坡,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心如死灰,什么叫四顾途穷,什么叫老泪纵横……“此会我虽健,狂风卷朝霞。使我如霜月,孤光挂天涯。”这也恰恰是朝云每每唱诵“枝上柳绵”情不能已的原因所在!

东坡曾艳羡白居易,“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慨叹没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那样的家姬相伴左右。当年,苏轼的好友王巩因受其“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岭南荒僻之地宾州,歌女寓娘毅然随行。王巩北归时,东坡为二人接风,问及南粤风土和离乡之感,寓娘坚贞而淡定地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东坡听后,大为感动,作词《定风波》赞寓娘:“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们再看朝云,自从迈进苏门,自从对东坡文才和为人产生认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甚至连思想都没有动摇过。从最初的报恩,到由衷的景仰,再到无悔的追随,歌女已然有了侠女的风骨。东坡因“乌台诗案”获罪,在“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濒临绝境之时,苏家不忍连累家人,遣散婢仆。“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在“树倒猢狲散”“食尽鸟归林”的低俗颓势,唯朝云不肯离去!

在东坡辗转南北、颠沛不已中,朝云不辞饥渴顿踣,“一生辛勤,万里相随”。王氏卧病后,更是承担起家庭主妇照料东坡的重任。被贬黄州,在与东坡布衣荆钗、躬耕垄亩时,朝云没有离去;在与东坡“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的清苦生活中,朝云没有离去;在东坡“自渐不为人识”“与渔父樵夫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的潦倒岁月里,朝云没有离去;在幼子夭折、泪如泻水的无望之际,朝云没有离去……

岭南流放,贬黜惠州,要跋涉1500余里,涉蛮荒之地。“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非常可能身染重病,死于道侧。东坡果断将家眷安置在宜兴,只带朝云、小儿苏过和两位老仆前往。一路风餐露宿,翻越大庾岭时,头上云天,近在咫尺,让东坡觉得自己有如梦游,不复知肉体之躯何在?!“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还是这位敏而好义、忠敬如一的朝云。东坡感慨“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故作《朝云诗》,称颂朝云“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白居易的美妾樊素,擅唱杨柳词,人皆称其为杨柳。后来,白居易年老体衰,樊素就偷偷溜走了,于是白居易在诗中说:“春随樊子一时归”。晋人刘伶元在年老时曾得一名叫做樊通德的小妾,二人情笃意深,并经常谈诗论赋,时人称二人为“刘樊双修”。

朝云花肌雪肠之人,最终耐不住岭南闷热恶劣的气候。到惠州后,终因舟车劳顿,更兼水土不服、身染灾疫一病不起。病榻前,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朝云轻轻唱起了杜秋娘的《金缕衣》,当唱到“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时,低眉惨然,柔肠寸断。东坡感慨系之以词相赠,表达了“千生万生只在”“佳人相见一千年”的相知相慰。生活上一向大而化之的东坡,对朝云的真爱和理解,几乎到了心愫相通、脉搏连动的地步。实在是“此情永不变”“爱你一万年”!最懂东坡的朝云走后,真的再没有女人走进他的情感世界。康震老师在讲到东坡与朝云时曾说:“在宋代,姬妾本是荣华富贵的美丽点缀,没有义务与主人荣辱与共。”而朝云做到了——没有违心的承诺,没有虚假的告白,她以34岁的短暂人生和22年的倾情陪伴,诠释了什么叫“爱你到地老天荒”,什么叫“陪你到海角天涯”……

佳人已杳,“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东坡刻碑以铭,在墓地遍植梅花。作《西江月·梅花》,赞颂朝云“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的圣洁,浩叹“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感伤“空怅望处,一株红杏,斜倚低墙”,以致“襟袖上,犹存残黛,渐减余香”,只剩下“枕前珠泪,万点千行”,表达了对红颜知己无限的怀念和无尽的哀思……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东坡又被远谪到孤悬天涯的海南儋州。弟弟子由因贬雷州,与“颓景薄西山”的兄长踉跄伴行。夜雨对床、渡海相别之际,东坡凄然吟道:“萧然两别驾,各携一稚子。子室有孟光,我室惟法喜。”感叹弟弟还有贤淑的妻室,而朝云已逝自己将空有佛法相伴了……

踏遍西风古道,翘首海天茫茫,“身行万里半天下”“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当飘若风蓬、生无所恋、已立遗嘱的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投去温情的一瞥,那必定是岭南大地的一抔净土、惠州西湖的一缕香魂……

——东坡不朽,朝云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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