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日子,有母亲的生日,母亲生日在三月,我亦与母亲一样,与母亲仅隔一日,尤巧是女儿的生日,亦在三月。
三月,开花的季节,母亲喜欢花。
每年托一篮花在母亲的碑前。母亲离开我们近五个年头了,生前没有享过女儿的一束花,这是女儿的糊涂。
女子谁不爱花?母亲自是喜欢的吧?只不肯我们买花。她说,太贵!
每年清明,母亲带我们去鄱北的风雨山,那里有祖父祖母,还有二叔。风雨山以前很偏,路远难行,清明时节又常与雨相依,路变黄泥又粘又滑,无论多少雨具,依染一身泥。
祖父的坟于山的深处,周围没有明显标识,母亲却总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位置,有时疑惑,她笑,不用眼,用心!可是,我是路盲总记不清方位。
清明这一日,母亲的眼里最重要,她不准我们提前或推后。母亲说,这一天是正日,天堂里所有的亲都在等着自己的后人,这是人生大事。
出发前,母亲总叮嘱要带好各样东西,纸钱、蜡烛、香果等虽已早早买好,母亲依怕小辈遗漏,不断提示,即便下雨依要前行,不肯一个人留在家里,是怕我们迷路还是喜欢跟儿女子孙们在一起,我们不得而知。只是,这一天,她笑得最灿。因为外地的大儿小女还有孙子辈都回来了。
后来,父亲又远离了我们,没有随祖父葬一起,只在鄱阳西边的芝山公墓,于是,这一日于他的后辈便格外紧张,先芝山后风雨山,脚不点地,而母亲依要亲往,八十岁高龄依要跟,没人劝住。
那一天,许多的娟花在路旁,各种颜色,立这些花前,母亲有点不能选择。于是各色的花抽一枝,合了拢,聚一束,母亲说,不要太多,浪费,却每走过一丛花堆,忍不得驻足,将那喜欢的一枝枝,摘下,抱着。
曾经,想买一篮鲜花,母亲说,不实用,放碑前过不了多久会枯,没有水养。而且,放上去,一转身便会被人拿了又卖,对别的先人不敬。不如娟花浓艳,可以放长长的时间,没人贪取。
母亲的话依在耳边,人却不见了。
今年,兄妹相邀,在去探望母亲的路上,再不想用假做的东西了。一盆鲜艳,摆放母亲与父亲合葬的碑前,她一定喜欢的吧!只是,花香不浓,淡淡一缕,也许不能久远地芬芳。
告别芝山,我们往北,再向风雨山。
至亲已然过去了多年,脚步不再沉郁,平静一路。
三代人的步履连成一径,依然没变,原是母亲领,今由大哥带,侄子抱着不满周岁的小儿,大拉小,长携幼,三代依然地向那幽长的山丘尽头,穿枝拂叶。
满山满野的春,深深浅浅的绿,零零碎碎的白,一堆堆黄,一簇簇红……各色的都在喷涌欲出。
每走一步,好像有低低耳语:停一停,别那么急!左顾右盼时,被轻扯一下,一根细枝由地面直直延上,线似的绕到一颗折断的老树脖颈里,几片米粒的绿在空气里,狡黠眨眼,偷偷地漾,宛然生命邀约,两边跳跃着灿灿的热情,繁花展着千娇百媚的容姿,笑眯眯迎你……忍不住伸手,刚一碰,满身却尽染了她们笑出的泪,晶莹剔透。
猛然,遥逝的花影走近,依稀母亲的容颜,那尘封的成埃,映出媚明过往,那一缕幽香,拂去微落的轻尘,浸着温馨。父母亲永久地离开了,生命从容地谢幕,带着永久的梦,在记忆的窗棂里。
伫立凝神,倏忽一种声音浅唱低吟,原来,一只小小的蜂在花心里戏幽,一个甜蜜的生命,依在悄无声息地酿酝。
还有那上上下下,躲不开的绿,绿的世界,绿的海,清雅清致……渐次一个秘密显出来:新生的也是最嫩的笑在高枝上,光亮的暖阳透过,宛如亲人一个长长的爱吻。
再依次往下,高而低,移至脚底,绿.渐次的越来越深,有层次有规律,淡绿浅绿深绿墨绿,厚厚的,脚底也铺一层,依是绿,很深很深,绿成灰, 绿成褐,绿枯了, 绿黑了,静然坦然于地,如绵绵的垫子。
突然被什么点醒。
昨天的化泥化灰,化作养分,育了根系,今天的才漾一个枝繁叶茂盛世荣光?前世的扑土,今世的后世的子孙才享清朗朗的光华雨露?花开是迷恋的脚步,花落亦是陪伴的无悔。原来,生命最有灵性,开落亦有情。
其实清明不仅仅一个哀悼祭祀的,更是一种承继一种畏敬吧!清明不必感伤,淡淡的享受生命的一缕幽香,不也是生命之花的一种尊荣?
生命的花,开着,轮回。
走过今世,去接一个前世。一个清清明明的大地,一个清清明明的天宇,一个清清明明的生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