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五六年，或许八九年，我只是在一条狭长的路上来来去去，他似乎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因知了他的品性，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有时躁郁，想他会不会就这么从自然界中消亡了。
我在手机的QQ浏览器里输入了拼音“shui tong”，没有出现“水桐”这个词，我不免有点疑惑和忐忑，真这样子的籍籍无名了吗？“水桐”、“水桐子”、“水桐树”父亲母亲一直是这种叫法，祖辈们也一直是这样称呼，大小的乡邻们也一直这样叫。但一想到“万能的互联网”，莫非父辈们一直称呼的是一个小范围或民间的“土名”？我在互联网上从文章到图片寻找着蛛丝马迹，终于确定“泡桐”就是我要找的故园的水桐！
“泡桐”，“毛泡桐”“南方泡桐”“兰考泡桐”……不是油桐和“法国泡桐”……海量的信息让我昏晕！我仔细的辨认“兰考泡桐”、“焦桐”的图像文字，确定家乡的水桐与他们是同一树种，虽然有“橘生淮南则为枳”的可能，但一想到童年的树木在焦裕禄的福泽下先后因固沙防风和制琴名扬海内外，还在兰考这个地方大面积蓬蓬勃勃的生长着，那种欣慰，彷如一个疑案有了定论，悬着的心落了地。
一个稍微受过一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中国人，看到“桐木”，“焦桐”“琴”，而不联想起“焦尾琴”的，多少会有点奇怪。我也有点虚荣的去搜寻这方面的信息，臆想着给兰考之桐琴，家乡之水桐附会一些更“高贵”的因子，结果是失望的。蔡伯喈（蔡邕）从火中抢救的焦桐是一段梧桐木。
在我的老家，水桐原本也是非常平凡的。
一般人家在建房、做家具、烧柴、绿化的时候都不会想到他，他只是凭自己的遗传自然的生长在那里，或枯或荣。他生长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一年（生）就可以窜六、七米，三年就可以锯板，他的生长速度超过杉树、梓树、松树、樟树何止一倍！水桐树最高可达20米，也为一般的乔木所不及，这更让人纳闷这样的材质密度这样的高度是怎样抗的大风。他的材质干了的时候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轻甚至柔，因为材质的密度是那样的小。在今天看来，桐木是理想的家具材质之一，可在艰难年代人们追求家具的相对厚重其实是追求它们的结实，轻便的木材做家具工艺上的要求更高，就好像同样是制琴用古法来制耗时远远多过今天一般的制琴方法，音质效果就不可同日而语。我们那时一般用杉木做柜子、箱子，用松木、杉木做靠背椅，用松木、樟树做桌子，梓树做梁，松、杉、梓做檩，搁青瓦的椽子以上提到的木材都用，极少数的还用到水桐木和喜树。
烧柴也嫌弃水桐，因为材质密度小，太不经烧，也不能积木炭，水桐烧完就基本融了。
水桐的幼年期和成年时期相比，就好像是两种树木。小的水桐，笔直光滑的树身，颜色如葱嫩，一层皮裹成树身，中间是空的，有节，里面有节的地方树皮上对应着一个仿佛是印上去的不规则圆圈大疤，叶子奇大如蒲扇，上面还有一层薄软的毛，有时好像涂了什么油，隐约闪着光。渐渐的树皮不再光滑，变成灰褐色并且有皴裂，树皮里的节消失了，中空空间也逐渐的缩小，直至变成几乎感受不到存在的一个贯穿上下的细孔。叶子也迅速变小，形状也由小时的蒲扇变成了有叶尖而边线渐变的等腰三角形了，树越大，叶子越小，叶片也逐渐变得硬朗，那层油光也消失了。小时的水桐是那么笔直、清秀，没有任何分叉，逐渐长大的水桐有的近地面就疏朗多杈，树形随意，有的高拔雄俊，气概脱于流俗，开花时节形成各自不同的风景。
可以说水桐的花是惊人的。水桐花大、多、气味浓郁，花期较长。
清明节的前后，或许还更早一点，水桐开始开花。水桐的花先开，没有一片绿色的叶子。水桐的花是二、三个喇叭花长，样子也有点像，但完全是另外一番气概！花瓣皮粗肉厚，中间的花蕊夸张的挑出几根，卡其色的花托像盔甲一样保护着花朵！花色的基调是紫色，可有白紫、粉紫和浓紫之别。一朵一朵，有时三、五朵，有时十几、几十朵紧密排列在高矮的枝上，一枝一枝又一枝或疏朗有致或紧挨或错杂，或向上或平探或鸟瞰像无数的闹铃热闹腾腾的形成一树花冠！在这早春时节是夺人眼目的美景。水桐花气味的浓郁是我所见过的花里面之最！树下及周围自不必说，经受力弱的有熏晕的担心，顺风的塅里自然随风而至，有时背风转坳的农舍因为一阵轻微的龙卷风也会嗅到这浓郁的花香。在农村这样浓郁的气味昭示着季节的完全苏醒，耕作者就明白无误的行动起来。而单纯赏花的人远看水桐时颇多美感和遐想，走得近了，如果不被熏晕，细看之下，也可能会对水桐花的“粗糙”感到失望。水桐的叶子逐渐长起来了，但有花的枝头总不能去霸占，持续一个月左右，水桐花开始败了，掉在地上，像褐色的萎缩和破败。
水桐的生命力可以说是很强的。贫瘠的土壤上，只要有水就可以生存，随便取一段有皮的根，埋在土里，就可以发芽生长，并且不断的向外扩张，短短时间就连成很大的一片。可是由于水桐的材质是这样的疏松，一旦遇到其他树种的竞争，他马上就败下阵来！随着封山育林的成功、生态建设的推进，水桐越来越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似乎成为某种必然。
大约有10年的时间，水桐树在我们家显得特别的重要。
父亲允许水桐在屋前的土地坪里发展，于是短短的几年间我们的地坪里就长满了几十颗高大的水桐树。
父亲的孩子们一个一个的长大，其他树木的成长速度远远满足不了孩子们长大的需要。给老大建房、娶亲，给二小子建房、娶亲，给大女儿置办嫁妆，给小女儿置办嫁妆，只有小儿子没有要他操心这树的问题。速度太快了，平均两年一个。但父亲有他的原则，水桐木也只用于床铺板，柜子的后面挡板。屋上的椽子也少用，怕经不得沤，时世的发展却证明父亲无疑是多虑了，现在我们的屋顶上有梁、有檩、有椽子的又还有几家呢。
地坪里满是水桐树，那时十里八乡就我们一家。
在盛夏，火红的太阳，可以在地坪里歇凉，非常的惬意！唯一使人烦心的是上面突然掉下一种不知名的肥硕的青色虫子，吓人一大跳。但并不会太恶心，因为这虫子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没有毛，是青色的有质感的“皮肤”。如果挨得近，那两只黑鼓鼓的眼睛还像现在的动画片里的虫子一样对着你笑！伙伴们在夏天的树下做着游戏也是赏心乐事，肆意的追逐和叫喊……母亲这个时候会及时的出现，叫我们不要打扰劳累的父亲午睡，于是我们就散了，相约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下大雨的日子却不如想象的那么快乐。水桐的叶子多又大，水聚在上面再滴下来，固定的地方，水滴土穿，几场大雨过去，地坪里出现很多触目惊心的大坑！
10年也很快的过去，地坪里的水桐消失无踪，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出现过。
5年之前，我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出门的地方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散落着三根黑色的高柱子。第二年清明的时候，池塘边那三根黑色的高柱子上突然开出花来，是水桐花！因为被修剪了，这满枝的浅紫白花宛如一个云鬓高绾的妇人，淡雅温润，我极力的嗅着这久违的浓烈的气息，享受着她亲切的抚摸，眼睛似乎也被这浓烈所侵袭，辣辣的浸漫开来。
可惜，二、三年过去，池塘被填了，说是准备建房。水桐先是变成了真黑柱子，然后黑柱子也不见了。仿佛他们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再过几年，我到了新的工作单位。我意外的发现水桐树！几株在校门口对面的马路边，还有几株在文塔下面塔子山中——我三楼办公室的对面。
早几天我们学校组织学生去长沙生态动物园研学，作为一个有心人，我不断的发现沿途路边或城市的山间不时的冒出一、二株水桐花（树）来，只有这季节才能这么容易的发现水桐花（树），这一切对我这个旅行者来说，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现在，我走近校门口的水桐花，摸摸他的叶子，试着跳起来去嗅嗅那浓烈的花香，只是花开得久了，这香味也没那么浓了。
我站定，看着这水桐，像看着一个老朋友，也像父亲在看着我。
【作者简介】胡章加，男，1975年生，籍贯湖南省湘乡市。现工作于湘乡市起凤学校，初中部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公益讲师，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