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陈姓朋友,常有句嘴边儿话,说人是环境的产物。一个狩猎的老者,给我讲,说隆冬时节,山坳的雪地里,会有野兔儿出没。他说,你只须在它走过的地方,下上套子或夹子,一准儿不会走空。对他的说法儿,我曾怀疑过,以为兔子总该不会傻到在一条道儿上来回出入,老人说,兔子轻易不离它长居过的环境的。狩猎者的话,或许就是求证过了的一种经验,由此看,对环境的适应与眷恋,远不止人这一类的,低级动物,也是有着相通的属性的。
掐指算了下,这座城市,我寓居了十六年,之后又别了它,别了它十余年。若是将我寓居的十六年,和离了它的十余年加在一起除以二,再取其值作个圆儿的话,寓居与离它,在时间的界面上,差一点儿就各占其半了。或许就是因了居久了的缘故,离了它如此长的时光,骨子里时常还是惦记的。其实在我别它的十余年里,曾不止一次地以为,这座城市,此生与我,抑或再也不会有甚相干了。
入秋的前日,我兀自踱到香港街。其时,暮色初染,疏雨稀落着,灰蒙的天,落寥的行人,瘦乏的气息,教人顿生着“又是凉风暮雨天”的凄瑟。
这是座的确可称得上现代化的城市,冠它以现代化,倒也未必是因了它被类似星巴克、CBD、SOHO所包围着,更深一层的理由,是这座城市的年轻,年轻到迄今为止,它才诞生了五十余年。所以说,在穿梭着百十来万人口的条条街衢里,你根本就无法找得到一个敢自诩土著的人,事实上,教人在这样的一个纯移民城市里找出个土著来,跟鸡蛋里剔不出骨头显然是一码子事。在这里,尽管谁也甭想别得上土著的标签儿,然作为移民,我只是个后来者。倘若,有人想问我对这里的风物人情有多少的了解,我或许只能约略告予一点儿这里的“后石油文化”,因为,在离它前的十六年里,作为一个不晓得深浅的泛理想主义者,我几乎一直在为兑现自己的价值观忙碌着。离它后的十余年,又在为保命而苦苦地声索与挣扎,与这座城市,倒是没有了太多的心绪可表,聊以喟然的,是生命里半生的光阴,似还没怎么仔细去过,便浑浑噩噩地不见了。
这个临秋的夜晚,是我新生后等来的初个,我缓步上了座近处的过街桥,夜色,渐已暗淡了许些,风似乎亦比来时变得疏朗,确确凿凿教我嗅到了秋节的味道。几座建筑上,散落着亮光,透过濛濛的暮色,这些光尤为显得慵乱。此刻,雨依旧星落着,尽管下得很努力,但已明显没了昔日的张扬。风雨挟裹着,听不准从哪里飘来了萨克斯那种很铜质的乐音,桥下,两个骑双人车的外籍女孩儿说笑着留下一双背影,被风吹起的碧发,缓缓地飘着,成了夜色中的一抹洋景儿。脚下的大街上,车一直就没停过,不知要比十余年前胜过几倍?也难怪,报上说,每百户人家,就有三四十辆,我着实惊讶。远处,泊起了一座人工湖,占地很大,得有几千亩,过去那里是一片的沼泽。我朝着空阔的湖面眺去,雨境中,湖,独处着一汪安静,那种安静,在雨的点缀下弥天接地,与脚下的喧闹相比,倒像个害羞的淑女。客观地说,这个城市的确发生着变化,这些变化,今后抑或还会继续地发生着。但我却无法知晓,它的变化究竟与我会产生多大的关联,原因是我无从知道,对一个乞丐来说,会有怎样的资格去消受这些陌异的时尚。这或许倒也好,就像一个钓者,坐在河岸上,静谧地守望着一份安静,这份安静又非绝对,可拥有,亦可抽离,随时可以伸出脚尖儿逗着水面儿,又大可不必担心会掉进河里,因为屁股一直殷实地坐在汀岸。
光阴真快,眨眼儿已回来十一个月了,不止一个朋友让我找找旧时的关系,以求寻些帮衬。这不免教我想起一则故事,说一日清晨,沐浴后的释迦摩尼对着自己的石像敬拜,旁边儿的弟子看到这一幕,都感到诧异,说师傅,您的像,是弟子们敬拜的,您何以亲自敬拜?释迦摩尼轻轻一笑,答道,求人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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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我温着曼德拉的那句话:“生命中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远不坠落,而是坠落之后总能再度升起。”
作者简介:孙悦平,中石油作协会员,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泸州政府作家网特邀副总编,《江阳文艺》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