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最忆是亲情。
犹记得童年时一个中秋夜,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对襟小褂,坐在自家柴门前凉凉的石头上,依偎在妈妈怀里,听大人们絮语拉呱。瓦蓝瓦蓝的天上,细密的星群簇拥着圆圆的月亮。对过高高门楼顶上明明暗暗冻结着神秘的亮光,一颗瘦硬的小草直直立在塔形的脊尖,一动也不动。街上新垒的柴垛散发出潮湿清凉的气味。远处隐约传来柔美的歌声,细若柔丝,飘飘忽忽,那该是信耶稣的人们在哪家聚唱……如今清冽的秋风又一次吹临,妈妈的体温依然可感,岁月却已呼啸而去四十多秋了!
犹记得考上大学的那个中秋节。学校为每个新生发了一斤月饼。那可是生平第一次拥有月饼啊!小心翼翼地揭开薄薄的三层煎饼黄的包装纸,五个圆月般的月饼安静地挤在里面。那月饼泛着金黄的色泽,隐隐地透出细细的红的绿的蓝的丝线,幽幽散发出甜糯的清香。欣喜地拿起一个月饼送到嘴边,猛想到妈妈清瘦的面庞,想到扎着小辫儿、脸儿晒得黝黑的小妹那满怀期待的眼神。于是,我便只是深深闻了几下,然后重新小心翼翼地把月饼包了起来。后来,我找到在车站工作的老乡把月饼捎回了老家。二十多年逝去了,每逢中秋,妹妹总会充满深情地回忆起那月饼的味道:“二哥捎回的那月饼,咋那么香啊……”。
犹记得和她在山中度过的月圆之夜。秋月从东山那丛山峦里徐徐上升,圆圆的,冷冷的,朗朗的,月光如雪,纷纷扬扬落满深密的森林、沉沉醉卧的山峦,山中每一块朴素的石头都泛起暗暗玉色,每棵树梢都镶上银光。山坳里似有一句两句的话语,沉睡多时的草们梦中定会感到缕缕濡湿。月升到中天,天更是蓝得出奇,偶有几朵白云悄悄散步过来,又无声无息离去,更远更高处,几排星子挽起胳膊,唱着明明灭灭的缥缈歌曲。伤感的是风,凉凉像恋人的手,抚过头发、鼻翼、脸颊、耳际,突然间,捧起一把月光,从脖颈灌下去……虫声长长短短,万籁为我们共鸣。那晚的山月,永远朗照在我们心空。
犹记得十年前来到烟台的那个八月十五,在海边。圆月当空,纯净得不染纤尘,月光下浩瀚的大海鼓涌着澎湃的力量。大海本是孤独的,夜深时分,人类回到安乐香甜的梦乡,只留下他独自在风中呼啸,在雪中奋争,在炎热沉闷中扭动。而仲秋的圆月,为他带来了温馨的抚摸,脉脉的眼神。月与海,于是在这天地之间,举行了庄严的相会,高举的白浪和柔美的月光牵手相拥!就在那个月圆之夜,在海边,我接到远方妈妈、妻子、哥哥、妹妹问候的电话,其乱如麻的心顿时一片澄澈宁静。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在她的下面,是宁静的乡村,灯火阑珊的城市,起伏连绵的山峦,喧腾动荡的大海……
在九亿九千万窗台、桥头、江畔、野地……无数露珠样的眼睛,在闪烁……
亲情开了,暗香浮动在每一个中秋之夜……
李一鸣,男,1965年11月生,山东博兴人,文学博士、教授,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办公厅主任。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曾任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副院长、常务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