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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复生:走访李家山

发表时间:2019-01-21  热度:

从碛口导游的介绍中,才知道李家山。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尘封多年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吕梁山腹地临县的沿黄公路,右侧就是涛涛黄河水。顺黄河畔,从麒麟滩往下,领略了二碛汹湧澎湃,咆哮如雷的景观,仿佛将民族精魂灌注我心。走着这陕晋的心腹之路,进入它的往昔。不知存在了几千年的古道是当年晋商走西北口外必经之路。人与驼、马、驴、骡足迹,车辙印痕犹如眼前。

向东南行约3公里,看见“李家山”村的路牌。一座黄土山,一条单行车路。左拐而上盘曲蛇行,时而土崖峭立,时而湾急危岩,虽步步惊心,但凭祁师傅娴熟老练的驾驶技术,我还是能够平心观赏沿路风景。

到山顶停车场。带好相机手机、笔记本,急切往南边缘,就看到了李家山村。

环境地理

典型的黄土高原山地,贫瘠坡梁,植被稀缺,山陡沟深,耕地少而不平。久旱缺水,黄河水眼见从村右流过而配不上用场。靠天吃饭,条件恶劣,所幸坐北朝南,背阴向阳。两条沟,三面坡,称“凤凰山”,远看如凤凰张翅欲飞,是处“风水宝地”。过去通碛口的古道从山前过,但行人却看不见村子。进山交通闭塞,只有沟边人畜行走小道隐于荒草之中。

想到宋代画家部熙的《林泉高致》,其高、深、平远,“清明”、“重晦”、“有明有晦”、“突兀”、“重叠”、“冲融”、“缥缈”,在眼前意象交错,虚空实在。

南侧高山上,安装太阳能集热板。面对村落,可见全貌。枣树点缀于窑洞之间,石阶盘旋在村舍上下。左面旧小村落,有陈崔两家居住,说是在李姓迁来之前叫“陈家湾”。整个古村落窑、房、厦、堂、照壁、厅、庙、桥皆备、应有尽有。浑然天成,苍凉厚重。康熙年间,有走西口逃难的来此避乱打工。

历史村落

相传由李姓人家最先来此居住开荒。后有山东河南人逃荒来定居。从一处墓碑上,可见清乾隆413月“李氏世系图”,上书“祖籍山西平阳府曲沃县民籍西南乡中史店人,后于时世嘉靖间迁……李家山”。

先称有东西“莲花台”、“牛咀岭”、“老虎头”、“蝎子疙瘩”,北有“堡子城”,现存残颓土墙。村西有城门。西面半山上过去有七层塔,里面放镇塔之宝金锅,金鸡,皆被南人所盗。

《李氏宗谱薄》载:“始祖李端,明成化年间由临县下西坡迁往临县招贤都三甲李家山村”。到清朝中叶,已成大户的李家,有李登祥、李德峰到繁华的碛口古镇做生意,开“德合店”、“万盛永”和“三和厚”商号,成财主。其它族人外姓大量养骆驼、驴、骡跑运输,驮商品。二位财主回村大兴土石。经风水先生看,说“此屯系艮龙庚向,东山月出中格穴也,毋逶迤者恐丑寅气入也,富而且贵龙之应……”。是说两条东流小沟合于村南,汇注黄河。两沟间山峁似凤凰头势,左右如凤翅,中梁是凤身,凤左翼是旧村。于是,李登祥在东,李德峰于西,分别占了凤凰身与右翼。两家较劲儿攀比,大建扩建,由下而上、层层累叠。其它李氏族人见缝插针、建窑筑房,把个李家山闹腾的窑洞密布,屋舍连接,拢共百十处院,窑房400多间。

窑洞民居

我们从东坡往下,有一处院落正在维修扩建,一位木匠两位石匠几各徒工在一土台上做工,占了通道。我近前观赏雕木凿石,慢工细做。这些不知名的匠人,创造着实在的真美,无修复江山社稷的口号,不须惊世骇俗的传闻,以他们朴素的质感,纯真的艺术,做出直指人心的工艺,从而突破语言与意识的藩篱,为人享用传颂。绕坡下去,黄土如粉,移步维艰。好不容易转过梁,已是半山。抬头俯视正相宜。五六十度坡上,靠山面沟,依山势布满窑洞。下面的在前,上面的退后,层层叠叠、错综紧凑、自由布局、层次略分,浑然融汇,古雅宏伟。从盘曲石径绕屋过沟,到李银兰四合院看吴冠中当年住处,原是西财主侄子所建。主人不在,有一中年女人出院相迎,听其言语,知晓是民宿窑洞客栈,称“新窑院”。吴冠中住过的屋内,一盘土炕上放几套被褥,地面置一小桌木椅,很是简便。正出大门、银兰归来。询问情况,她反问我们干甚的,我随口谎答,“是吴老师弟子”,她立马颜容喜色、招呼进屋、讲开故事,还开锁从木柜中拿出装裱卷画,是吴冠中所作李家山村图。

又到“黄河人家”(西财主家)、李氏宗祠、宝善处、桂兰轩、董生院、东财主家、麒麟院、诗书传家等处。大部分为明清砖瓦四合院与当地窑洞结合建筑。靠山主体是正房,边缘折角为厢房碾磨房,也有三合的、独间的。财主家窑洞为二三层窑洞楼房,敞亮高耸。原材质料水磨砖对缝砌筑,砖木石雕精美,匾额比比皆是。

李家山“明柱厦檐高圪台”风格建筑群,民居窑洞有七八种之多,主要有三种形制,一是在黄土山上挖掘洞窑,口上安门窗,简单方便,冬暖夏凉,但采光差。二是在土窑洞外接出二三米挑檐石披檐,在外露部分顶端雕刻龙或狮子头,美观敞亮。三是在窑洞前面搭木质檐廊、披檐以砖瓦覆盖,前部分用木柱支撑,这是最豪华的一种,窑洞深、防雨水,但因深不明亮。

奇怪的是,李家山窑洞的大门很少居中正向,大部分斜门旁开,左右角边。据说也是风水关系。

我们看了几处正修建与新建的工程,先铲开崖面,两边挖下窑腿深槽,之间黄土留下不动,将顶部削铲为拱券状当土楦承担体,待砌完石头后,以砖拱顶,再挖出黄土,覆盖在窑顶之上。土压石稳,三角固定,经久不动。然后装修雕饰外观门面。做明柱厦檐。建窑洞石材全取自本地石山,纹理均匀,结实美观。

走遍三坡两沟,捡拾小径草丛间红枣,仿佛回到儿时小村、出入于土窑山沟之间。遇村民如邻友,热攀恳谈。我成了村中居民而非游者、生活其中会心一笑。久违的温柔幸福感,悠然浮现,充溢身心,直上云天。

窑洞民居大约有四千多年历史,主要分布在西北黄土高原一带。这里土层厚,土质紧实,挖洞不易坍塌。就地施建,省料省钱,为普通百姓宜居采用,也是逃荒难民可以随便挖掘暂居的。据科学测定,土窑洞是最健康的人居宅所。

窑洞内墙壁一般用黄泥和麦桔壳涂抹,也有用石灰的。窑内做一盘土炕,与灶台相连,灶火烟道从炕底通过,炕热温、冬天暖和。窑洞门窗讲究,用木料制作,有通窗门、夹耳门窗、满面门窗等。主框架内做门窗棂格,形式多样,有正方格、“工”字格、“万”字格、圆格、斜方格等。通风透光、装饰美观。有钱人家多做雕花门窗,镌刻花卉草树图形,更显豪华风雅。

石阶小径

李家山院落高低不同,在修建过程中,巧妙利用高差,随形变化,因地制宜,石阶小道因坡附形,蜿蜒曲折,四通八达。串通院落,崎岖弯曲,迂廻盘旋,斗折蛇形,顺势而行。众多小径汇成街巷,窄处用栏杆。村里两条主要街道贯通南北,从沟底到山顶,主干道两旁便是东西财主、新窑院落。主道旁生小巷斜道,或院落前后或房屋上下,状若螺旋、盘似游龙。街巷用块石铺地面,条石砌边楞,坚固久常。路径连结穿插、绕拐伸延,融于村落、如带系结,如脉通络。因坡陡水土易流失,便随地形变化形态,既防水冲刷,又保行人安全,空间也丰富多样。挪步侧身乃景致不同。为防洪避免窑洞沉陷,村落中依街巷沟道修筑泄洪水道,纵向跌落、沟心卷洞,宽窄搭配,长短互补,整体严密,汇流村南沟底。

名人故事

李家山是国画大师吴冠中一生“三大发明”之一。

他于198910月来到李家山后,深为震撼,贪恋游观,走遍山村各处。写道:“我在山西有一个重要发现临县碛口李家山村”。这里从外面看象一座荒凉的汉墓,一进去是很古老很讲究的窑洞,古村相对封闭,像与世隔绝的挑花源。这样的村庄,这样的房子,走遍全世界都难再找到!”

吴冠中深感李家山等黄土高原千峁万沟地势,说那梁坡沟壑如沉睡雄虎。他画了李家山全图之后,又创作了《群虎图》,是他得意之作。我们看到的吴冠中先生画的李家山三层楼原型,以局部典型展示出村落突出特点。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著名山水画家戴希斌惊叹不已地说:“太好了,我在陕北跑了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地方,特别是那四合院窑洞,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

名人效应下,爱好者,研究人员,创作采风对李家山趋之若鹜。就在我们游毕返回山顶时,遇上北京大学和中央美院来此写生的大学生,还有五名美国留学生。见我们的行头作派,便迎上来问讯。我与他们交谈十分钟,发现其有一种梦境游访的心态。他们那种明显的图像数字时代观念,与我的“远方”与“诗意”不同,缺少很多与自我内部相感应映照的东西。

思索祈愿

李家山地处偏僻,经数次战乱而未毁坏。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着碛口商贸的冷落萧条,李家山的建筑也停滞下来。但其业已形成了古建筑立体交融的画卷,极具视觉吸引力与心灵震撼感。它那原汁原味的山西民居代表样态融入高原民居因素的独特景观文化,已深深嵌入吕梁山中,印刻中华大地。当我观赏感叹之余,方才更加深了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的别样印象,也更加契合我内心的渴求与向往。我仿佛听到黄土民情风俗与悠久黄河文化的新的“大合唱”,看见一幅立体多维的历史画卷。

幸好因“穷困”而没能拆迁。在当今日益疯狂的去乡村化与城镇化浪潮中,迎合了人们回归田园山居,与大自然融合一起过原始慢生活的欲望。20091月建设部和国家文物局联合公布李家山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于欣慰快乐中,突然又生出一缕悲凉云烟,我的故乡和我们走过的很多地方,古村落存量大大减少,就是有一点增量,也是维“钱”是图,做假模仿,失去那种人与自然长期磨合,相互依存和谐共生的生态关系。也没有了道法自然,和实生物和而不同的哲学意蕴。

我在“流动”的城市与“静止”的乡村的行走中,逐步地对“乡村旅游的诞生地欧洲”这一命题淡化疏离,也消减着阅读欧美自然文学对我的太大影响。 我正在挣脱一些“心造的幻影”,让李家山类型的民族因子溶入心灵。我将重启内心关闭的手机,抹平杂乱信息,重焕过去活力,在身体的移位中守望心灵。我将把旅行中一些脱离现实的幸福时刻,转化成丰富自我的动力,加倍注重精神启蒙与尘俗超脱,极力填补自己还很多的空白人生,扩张灵魂,打开无限的可能。发现自我,成为另一个自己。

这一过程是孤独的,正像李家山曾经有过的状态。

我不希望看到现在“着意”保护的东西因为商业化而变味走调。我拥护冯骥才先生的诸多倡议与行为,在工业化的狂潮中,千万别再继续卷走中华民族的物质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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