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汪曾祺的《人间草木》,很佩服汪老七十几岁高龄,犹记得幼年时庭院中花花草草的模样和细节。想起我幼年时候的一些过往,仿佛是只有大概齐的轮廓,具体的痕迹已经被时光剥离殆尽。于是想效仿汪老一样,把它们从回忆中抽丝剥茧出来,以免今后老了,都忘了。
我在肇州的县城长大,但是出生在农村老屋。老屋已经重建,如今的宅院是在老屋旧址盖起来的新宅。说新,其实也三十几年了,和我差不多大,姑且称之为老宅。
莫说父辈的记忆,就连我对老宅的印象,三十几年来自是变化多般,院中的樱桃树不见了、房后的老狗没有了,木质窗户换成了塑钢材质,吱吱嘎嘎的老铁皮门变成古铜色的合金门。即便是农村,在当今如此快节奏的发展中,没有什么能维持半个甲子。但唯一挺过来的,是那棵杏树。
据说这杏树是生我老叔的时候栽的,我老叔属狗,今年虚岁49,也就是说,这棵杏树,在我家的庭院里,站了半个世纪。
这杏树的位置站的极好。老宅窗台前三米就是园墙,而杏树紧贴园墙而站,枝繁叶茂,绿树出墙,在园墙与房檐间形成一个天然的帘幕,大半个院子被笼络在苍翠的屏障之下。印象中,奶奶和婶婶们经常在树荫下洗菜、杀鱼、摘鸡、收拾活计,农村土锅柴火炖出的美味佳肴,往往从杏树荫中制成第一道工序。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当屏蔽半院的杏树开花时,一定是极美的人间仙境。
小时候的我,根本不在意花香草绿,草长莺飞,因此我也从来未留心过杏树什么时候开花。如果是现在,见到如雪的杏花一定拿起相机拍个没完。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杏子开花的时候,我还在县城学校上课。
青杏成型的时候我大多会回老宅几趟,爬上园墙,伸手摘几个青青的杏子,未送进嘴,早已满口生津。轻轻抹去杏上的小绒毛,咬上一口,酸的直嘬牙花子。如果咬的太猴急,就容易把杏仁咬破,那就又酸又苦,龇牙咧嘴。即便是这样,这时候的青杏是一定要吃上几枚,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父亲、二叔们都吃,不自觉的要把这种仪式感传承下来。
暑假回来,杏子已经都没有了。除了树顶尖还能看见几个星星点点的杏黄,就只能在窗台上晾晒的杏核中咂摸成熟杏子的味道了。这时候奶奶就会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她精心保存的熟杏,虽然已经个个长满黑斑,个别已经全黑了,但是仔细找寻会有意外的惊喜。那棵杏树结出杏子的味道,我从未在市场买到的杏子中品尝出来过。那是一种酸的很清澈,甜的很泼辣的感觉,不是那些集体长在果园里的杏树能比拟的。不过,也许,这里面还有乡土的味道。
没有杏子的杏树,仿佛是抱歉似得,越发长得肆无忌惮,尽力为院落遮挡夏天的烈日。夏日里,午饭和晚饭是都在杏树下吃的。不似这些年,农村的苍蝇太多,很少有人在外面吃饭了。童年的暑假里,杏树下支起“靠边站”,一盆黄瓜、白菜、香菜、嫩葱,都是自己家小园结的,用来蘸酱。一盆豆角炖倭瓜或者土豆炖小鱼,就和着小米饭,能吃几大碗。
秋天我很少回老宅,没见过满树黄叶的杏树。
冬日里,杏树犹如一个龙钟老者,光秃秃的,蜷缩着,干枯着。枝上满是积雪。奶奶有时将辣椒挂在杏树上晾晒,或者在树上挂个筐,放点东西。也为形单影只的杏树增添了些色彩与生气。
大年三十的老宅是最热闹的,要给杏树挂上红布条,她就越发显得精神。我依稀记得还给她贴过春联,像个小姑娘。奶奶说,以前太奶奶活着的时候,过年还要给杏树喂饭哩,在树干上割一小口,用勺子喂她饭吃。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
如今奶奶已经八十多了,秋天和冬天不能一个人在老宅里住了。家里有生命的就剩老杏树一个了,我时常在想,老杏树会不会孤单啊,我们回去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她会不会趁我们不在就不再开花了。奶奶说,她这几年挺好的,前几年她都不怎么结杏子了,这几年又重新结了好多,她这是要焕发第二春呢。
作者简介:付世鑫,男,1982年1月出生于黑龙江省肇州县,黑龙江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现工作于大庆市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