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的环路很宽敞,车辆少,行人也少。偶有车驶过,都像风一样,眨眼功夫就飞过去了。
这样路段不飞,好像便宜了谁似的。
路是新修的,笔直地通向天边,看不到头,有乡间小道插进来,就有了瘦尾巴的丁字路。只要是路,不管多寂寞,总会有人有车。何况,城边的矿、村,都和那瘦尾巴的丁字路连着。
某天的某个时候,就在那个瘦尾巴的丁字路口,一辆轿车差点拥抱一辆摩托。当时,轿车正兴奋地飞奔,一辆摩托横冲过来,擦着车边飞过,好像仅有0.01秒的时间,仅有0.01厘米的距离。
骑摩托车的中年男子,穿着工作服,脏得看不出衣服本来颜色。安全帽侧歪在脑袋上,有头发从边沿钻出来,和脸一个色。脸是黑的,那黑没法形容,土呀、夜呀,比起来都逊色。黑把牙显得格外白,眼睛格外亮。看得出,他是矿工,好像刚从井下上来。
一口白牙,两只贼亮的眼睛,一闪而过的时候,轿车内的三个人吓呆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
这个犊子,活腻歪了,找死!坐在车里的生意人骂咧咧地。
做人最起码的规则都不遵守,无视法律法规,拿自己生命开玩笑,这种麻木不仁的人不可救药!戴眼镜的法官坐在车后座无奈地摇头。
他有急事吧。车里另一个人是作家。作家很有想象力。他说,也许去赶酒局,看他露出的大白牙,高兴得合不拢嘴。也许呢,去会相好的,急得工作服都没换。也许……
也许啥呀!啥有命重要?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多余。生意人不耐烦了。
这种人是指身份还是行为?作家很认真。
身份决定行为!低微的人不把卑劣当卑劣。行为随意,藐视规则。法官说。
藐视规则可不只是低微人的专利,权贵更厉害。作家摇下车窗,点颗烟,使劲地吸了一口。
敢藐视就是觉得代价小,犯了也无所谓。法官接着说,所有的恶性案件,审问时几乎所有人都会痛哭流涕地说,不是故意的,没想到……这是借口,藐视规则的借口,不是故意的故意。
藐视规则的人太多了。比如你,作家用眼神指着生意人,别的不说,就刚才吧,那车开的,安两翅膀能撵上飞机,和骑摩托的人有区别吗?
咋能一样,我正常行驶,他抢道。再说,人的身价也不一样啊,要是真撞上,我可亏大了,不划算,是不?
也别觉着屈,人的价可没法衡量。你觉着自己腰缠万贯就了不得?那得怎么看,让谁看!也许那人是矿上的能人,做得了别人做不了的事。也许那人是村上的好人,谁家有事都离不开他。也许那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撑着一家老小的日子。也许那人是个酒鬼,每天就是醉着生梦着死……不管怎样,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价值,有不可取代的存在。
盲目同情会摧毁社会规则。法官说。
作家吧,就是矫情。也许这,也许那,净整没用的。生意人发起了牢骚。
矫情也会摧毁规则!凡是情,就不能往规则前放。法官补了一句。
快到了,哥几个别扯这么拧巴的问题,头疼。生意人打个哈欠。
原来这三人是同学,跑了一千多公里的路,来参加老大孩子的升学宴。老大是他们的大哥,大学时上下铺的兄弟。他们当中最本份的一个,也最有正事,大学毕业后回老家结婚了。说好的,哥四个一起闯天下,老大毅然掉了头,回老家猫着,十几年没音信,消失得很彻底,好像这人从来没存在过。不久前,他突然冒出来,打电话说孩子考了全市的文科状元,邀他们过来聚下。让他们挂念的老大,让他们奇怪的老大,外星人似的出现,把三人惊懵了!没得说,立马出发。
快到地方时,老大的电话打过来,说,他抄近路,从班上往回赶呢,马上到。
车停路边,三人下车活动身子,抽颗烟,放眼去看老大的世界:那个坐落在北方大地上的小镇,好像一个斑驳的木盒子,被冷落在荒凉一隅,打开盖子,里面热闹得尘土飞扬。
三人遥望时,一辆摩托车正从小道飞过来,远远地,一口白牙的人,扔下摩托,一溜小跑着向他们奔来。
作者简介:李季,二级作家,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儿童文学》《小说林》《天池小小说》等报刊,并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多次获奖。获首届“观音山杯.人与自然”全国小小说大赛二等奖、东北小小说沙龙优秀作品奖,出版短篇小说集《雪在山里燃烧》、散文集《沙之字》《大漠漫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