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信的晚饭是在外边吃的,当然也喝了点酒。回到家,觉得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就给妻子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有什么不祥之事?妻子不信这个,说你就别迷信了,喝了点酒,闲的。
躺在床上,陈信一直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儿时的小伙伴一个一个走进梦里,耳边总是响着一种不可琢磨的声音,极远又极近,细细听着像是狗在叫。自从住到城里,可能是门窗隔音好,也可能是城里的狗也比村里的狗文明一些,很少听到狗叫了。
天快亮的时候,陈信又感到特别困,不想起床,刚刚睡着,门铃响了,是妻子开的门,然后叫他快起来,表哥永义来了。
永义是陈信舅舅家的孩子。舅舅一家住在乡下,舅舅是一个固执的老农,按表弟永礼的话说,他是最后一个农民。昔日热闹的小山村冷落了,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了,所谓的“993861”部队在村里留守,他们兄弟几个却没出去,仍在村里以农为生,农闲之余,老大永仁养猪,老二永义种蘑菇,老三永礼有果园,倒也都能过得去,一家人其乐融融。后来舅舅去世了,老三便扔下了果园,外出打工了。
陈信忙着起身,永义一见他,就带着哭音说:“小信,永礼走了。”
“走了?又去哪打工了?”
“不是去打工,是在矿上干活出事了,不在了!”
“哦。”陈信一下子彻底清醒了,一时又有点茫然失措。
“你也知道,我和你大哥都是农村的,也没出过门,遇到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就找你来了。”永义低声说着。
“哥,你放心。”陈信急忙答道。
陈信一下子想起了同学黄忠。在学校的时候俩人关系还不错,只是到社会上以后联系得少了。黄忠开了家律师事务所,在本地很有名气。这年头,讲究依法办事,打官司的多了,律师也就吃香起来了。
黄忠有两个绰号,一个叫“黄一嘴”,意思是他的嘴上功夫了得;一个叫“黄一刀”,意思是说他收费收得狠,恨不得一刀子把人杀死。所以,陈信平日里一直对这位黄大律师敬而远之。
黄忠实在是好运气,刚上班的时候在供销社,后来供销社不行了,就调到了粮食局,过了几年粮食局又不行了,又调到一个什么单位,反正是有点实权的,后来考了个律师证,提前离岗,办起了律师事务所,成了一个法律工作者。就如同学们说的,黄忠是个浮上水的主,他在哪哪好。黄忠自己也不谦虚,说起来总自诩自己眼光超前,未雨绸缪。
陈信带着永义见到了黄忠。黄忠听了情况介绍,先是安慰,后说,这是小事情,他经常代理这类事情,人不在了,这是无可挽回的事实,如何让那边多赔点钱,就是解决这类事情的关键。
“这种事我没遇过,更没有经验,怎么善后?全靠你啦。”陈信边说边掏出烟递给黄忠一根。
黄忠接过烟,一副急病慢大夫的样子,问永礼是什么户口,陈信反问处理这事情还和户口有关?黄忠告诉他农村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的赔偿标准不一样,而且差距很大。黄忠安慰说,他可以协调开一个非农业户口的证明,不过要花点费用,还说家属如果不愿意火化,还可以开一个少数民族的证明。
陈信忙说:“一切靠你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黄忠告诉他,抓紧时间,他可以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少收一些代理费。
陈信问他代理费怎么出,黄忠说不是外人,好商量。
陈信和永义被黄忠开车拉着去永礼出事的矿上,那个矿在千里之外,好在全程高速,早上走晚上就到了,到了那里,矿里的人安排他们住进了宾馆,告诉他们第二天说事。
晚上黄忠又和陈信合计了半天,他告诉永义,说事的时候啥也别说,一切听他的。永义忙点头答应。
第二天矿里来人,把陈信他们三个接到矿里,矿里的人告诉他们,所有出事者遗体都已经火化,矿里一次性补助家属一定的补助费用,家属同意的话,就可以签协议,然后领走骨灰。
赔偿的谈判几乎没有难度,矿里开出的赔偿条件远远高过陈信他们的预期,陈信甚至有点惊喜。永义也是满脸惊呆的样子。黄忠使了个眼色,不让他们签字,然后给矿里的人提出一些条件。后来,矿里的人提出多赔偿十万,总共一百三十万。他们在协议上签了字,矿里把一张卡给他们,让他们到就近的银行查金额,改密码,然后这事就算了结了。
矿里安排人和他们一起去把骨灰领出来。接过骨灰盒,陈信流泪了,往日鲜活的永礼,就在这个盒子里了,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黄忠安慰着他,永义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一副木然的样子。
第三天一大早,三人返程了。陈信紧紧地抱着骨灰盒,轻声低念叨着永礼的名字,喊着永礼回家。永义一直嘟囔着,反复念叨着,一百万,一百万的。他是被赔偿的一百多万给震晕了,原本以为能赔二、三十万就不错了,哪能想到一下子就赔了这么多。也是,别说一百万,就是一下子拿出十万八万的现金,他也没见过。
值了,值了,小礼这辈子值了。陈信听着他的嘟囔,眼睛潮潮地狠瞪了他一眼。
黄忠把他们送到家,对陈信说,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代理费和车费他只要一万。永义说就凭人家多要的十万,要一万确实不多。黄忠说家里出了这种事,他也不好意思多要代理费。陈信觉得有点意外,看来别人送黄忠的那个绰号,有点言过其实。
永礼的丧事还算顺利,本来按永义的意思,要请乐队,好好地闹一下的,后来,村里不答应,村规民约有规定,办事一切从简,不准请乐队。再说永礼毕竟还年轻,上面还有老母亲,便简化了仪式,骨灰盒在家里放了三天就下葬了。
入土为安。陈信松了一口气,从墓地回来,他想给舅母打声招呼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永义说还有事,他反问有什么事。永义说永礼的赔偿金是不是该有老母亲的,永礼媳妇应该把赔老人的那部分钱拿出来,还有这次的事他跑前跑后的,也应该得到一份补偿。
“无理取闹,这事我不管!”陈信一口回绝。
“老二说的在理。”一直没开口的老大永仁说。
“你俩咋忍心这么说,那钱是小礼用命换的,我不要。”老母亲气愤地说。
闹着闹着,永仁、永义和永礼媳妇吵了起来,随之永礼媳妇的娘家人加入了争吵,后来不知道谁先动了手,乱打了起来,陈信的头上不知被谁打了一个大包,慌忙捂着头走开了。
正是深秋时节,秋风萧瑟,落叶飘零,一阵风起,陈信打了一个寒颤,远处一棵老柿树上,柿子红彤彤地悬挂在枝头。陈信突然想起,小时候上树摘柿子,被马蜂蜇了,是那种毒性很大的罐蜂,头上被一个大包,要不是永仁和永义背着他及时到医院就危险了,想着想着,陈信哭了起来,他想快点离开,不想再回来。
晚上,陈信依然没睡好,噩梦不断,那种狗叫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
天刚亮,门外狗叫声一阵接着一阵。门铃响了,来的是表哥永仁和永义,他们找陈信,想让陈信给黄忠说说,帮他俩个忙,他俩要和永礼的媳妇打官司。
(责任编辑:张辉)
作者简介:杨志强,山西垣曲人,《作家新干线》散文编辑,曾发表有小说和诗歌、散文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