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前面是一座山。山高谷深，林壑幽美，别有一番风景。
那天清晨，我去山中散步。这次，我没有走平时走惯的那条小路，而是选择了人迹罕至的一条山中小道。
山路的尽头，一泓山潭水平如镜，潭水边，立着两棵树。令我讶然不已的是，那棵老树的树干已全然中空，伸向空中的枝丫也全都干枯了，好像老人枯瘦的手臂；在树干的上半部，回光返照似的，长出三五个新嫩的枝条。不用说，这是一棵生命行将结束的老树。就在老树的旁边，一棵小树披着一身翠绿的叶子，紧挨着老树干枯的身体站立着，打眼望去，就像紧紧相互依偎的爷孙俩。
也许走得困乏了，我觉得上下眼皮直往一块儿碰，于是就在树下的一块巨石上坐下来。一阵睡意向我袭来，我恍惚入梦……
忽然，我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
“爷爷，你为什么叹气呀？”
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爷爷，你说话呀。”那个稚嫩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唉，小新呢，爷爷快不行了， 不能再为你遮风挡雨了，以后你自个儿要自立。爷爷现在很后悔，在我走之前，我要把我的后悔告诉你，希望你汲取一些教训。”
“爷爷，你讲吧，我听着呢。” 那棵叫作小新的小树说道。
“时间过得真快呀，我来到这儿也有五六十个年头了吧？”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老树终于开始了他的讲述。“这儿不是咱们的家，咱们家在山青水秀的南方。生在南土而向往北方，于是，我恳求一个和尚把我带到了这里。当时我就像你这么大。我想成为栋梁之才。这儿的条件不是太好，在这里落脚后，我用根须紧紧拥抱脚下的大地，用每一个叶片努力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时间一年年过去，我的身材也渐渐变得茁壮、挺拔。我想，虽然生在山中，但我成为一棵参天巨树后，也许会有山外的人发现我，那个时候我就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唉……”
“爷爷，后来怎么了？”小树用稚嫩的声音问。
“唉……”老树摇摇他发叶稀疏的头颅，又陷入了沉默。小新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爷爷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
“大概是在我三十岁那年吧，正当我雄心勃勃准备有一番作为的时候，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件事情。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正闭目小憩，忽然眼前一个美丽的身影掠过，我完全醒了过来。那是一只色彩斑斓绚丽、漂亮无比的蛾蝶。她的美丽令人窒息，令人晕眩。我完全惊呆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它是被一阵狂风带到这儿的，希望我能收留她。我一口答应下来。她是一个女士，一个漂亮的女士，而我那时也还年轻。在这寂寞的山中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尤物为伴，应该是一种神仙的感觉。我收留了她，她每天都为我舞蹈。望着她醉人的舞姿和甜美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幸福……”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儿不对劲，我感到有东西在我的身上啮咬，这种啮咬让我非常难受。我问蛾蝶是怎么回事。蛾蝶说：‘大哥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她告诉我，她有几个叫啮虫的朋友，没有衣食来源，希望我能收留他们。”
“啮虫这个名字让我很不舒服。我不想收留他们。可是，看见蛾蝶眼泪汪汪的样子，我又不忍拒绝她。我想，不就是几只虫子吗，以我强壮的身体，养活他们也没有多大问题。就这样，啮虫们就在我的身体里住了下来，而我的人生噩梦，也就从此正式开始了……”
“爷爷，这些啮虫都是大坏蛋，对吗？”小新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的，他们都是大坏蛋，专门啮取咱们的汁液，咬断咱们的根系。我太低估了他们的繁殖能力与破坏能力，他们比草原上的老鼠还要坏上百倍！过了一个冬天，等春天来临的时候，啮虫们从原来的七八只已繁衍到几千只。我让他们离开，他们说，这儿的奶酪丰富着呢，他们不走……又过了三四个年头，我从一棵健康挺拔的大树，彻底变成了一棵病树、枯树，而那些可恶的啮虫们见从我身上再也榨不出更多的汁液，就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全部撤退了，包括那只让我伤心的蛾蝶……留给我的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每天只好对着这潭清水反省我的过去。”
“爷爷，你不要伤心，我一定会长成像你一样的大树，而那些蛾蝶、啮虫们，谁也别想哄骗我！”
“这我就放心了。”老树摇摇脑袋，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
一阵山风吹过，我浑身激灵了一下，醒了过来。
原来是我做了一场梦。
举目四周，一切依然；只太阳已经西垂，最后一道晚晖，斜照在对面的山岩上。丝丝凉意正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我不胜寒幽，起身往山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