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预报说这两天有一场透墒雨。许多农民已赶在雨前抢种苞谷，核桃指望不上了，盼望着一年五谷丰登。
一夜细雨，淅淅沥沥到天明，绿从清明风雨的雾霾中苏醒过来。人家屋场旮旯碎地边沿的头茬韭菜叶片肥大，田野路畔黄泥地的缝隙处，冒出一簇簇一窝窝瘦瘦弱弱的小蒜，铆足了劲，贪婪着一场透墒雨的滋润。山岚如烟，春意阑珊的山是朗润的，香椿叶儿嫩，连翘花儿俏，油菜花儿灿，一株株山萸含苞待放。
屋场上酒鬼二嘎子的儿子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二嘎子就多喝了两盅，人就醉得两天两夜都不吃不喝。
强子是二嘎子的儿子，二嘎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二嘎子年轻的时候，媳妇在秦岭山上做饭时跟一个四川包工头跑了，强子当时才三岁多一点。强子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
人家出门三两个月，多则上万少则三五千拿钱回来，二嘎子每次出门都带着双份的路费，到现在信用社还有贷款没有还清。
强子初中没有念完就去了西安打工。一次在建筑工地被铁钉扎透了脚板心，当时民工们正忙着打楼顶，强子拔出钉子，忍疼熬到天黑完工，血淤满了鞋子，走路扑哧扑哧地响。工头夸他是个爷们，给他看了伤还塞给他500块钱。脚伤半年以后才好彻底。娅就是这阵子认识的，是邻县人家的三女子。凭着强子的一股子活泛劲，娅的父母没有反对他俩的交往。
强子听娅说，她大姐上高中上大学时一直没有谈过恋爱，毕业后进了社会，单位里全是清一色的女娃子。偶尔分配个小伙子，早被眼尖手快的拿下了。二十六七的姑娘家，在乡下娃都多大了。对象至今没个着落，大姐一打电话，娅她妈也没有好话，催女子抓紧寻个好男人嫁了。
村里人不约而同地拆了老屋子，陆陆续续搬进了新楼房，小强和奶奶的旧房子在路边愈发显得败眼。连个像样的锅台都没有，伏里天做饭还烧的是煤油炉子。小强不想给二嘎子爸说娅的事情。只是村里在西安干活的小伙子都晓得这件事。
娅给强子说过小姨家种了好多年的天麻猪苓，日子殷实滋润。去年才盖的二层瓷砖小楼房，院子是铝合金圈的围，上下多远处看都亮堂顺眼。小姨给表哥问了方圆好多家，人家都是那句一样的话，在家盖那么多房子有啥用？城里有房子吗？以后孩子念书咋办？表哥在南方打工，引回来一个大眼睛的四川妹子。强子跟着过去帮了两天忙。小姨嘟囔说盖新房说媳妇把家里的老底子都折腾光了，姨夫算了一笔账，娶媳妇比盖两层楼房还厉害。小儿子还在上大学，这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活。
腊月在家，二嘎子过来寻我向说两个娃的婚事，说他一去娅家，娅的父母就阴怂个驴脸，整天囔囔着说找介绍人算一下帐叫两个娃的事情黄啦，去一次说一次。可强子每次去又都好好的。问我咋回事？我说这不是明摆着嫌弃你么，都是你那张臭嘴惹的祸。娃都这么大了，家里没一分钱，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得，你还好意思吹吹夸夸你以前在山上咋的咋的，到现在花的一万多块钱还是带的高利息吧！谁待见你才怪，以后在家好好呆着，有机会多挣点钱，别没事找事去亲家丢人现眼！
强子晓得，娅的父母也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两个娃供养大学毕业。大姐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这在下乡下是不大光彩的事，够恼心的。哥毕业后留校，谈了一个城里的女子，女子来过家里一次就再也不来了，说是饭吃不习惯，茅厕没法上。娘叫哥找一个农村的媳妇心里瓷实，可哥死活不情愿，那女子非她哥不嫁。女子父母拗不过孩子，说自己的女子给你家娃子啥都不图，叫娅父母在西安市里给两个孩子买套房子弄个首付就行了，装修呀结婚呀的花费就不叫家里管了。娅她妈气得心口疼，家里一来人就诉苦，养儿子有啥用，煮熟的鸭子飞了。家里啥忙帮不上，还要再补贴一大堆钱。娅她爸呕愁的懒得说话，整夜整夜烟不离嘴。
看了一会儿平凹的小说《极花》，就准备睡觉。小娃子紧张兮兮对我说强子的婚事怕是要黄了。说介绍人今儿过去饭都没吃上，还挨了骂。强子正在屋里张大嘴哭哩。我喊小儿子去把小强叫过来，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娅家老的嫌小强家拖累太大，铁了心要散伙。说是去年十月娅她妈领着娅把胎都打了。我把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问题的疙瘩在二嘎子身上。我说这事也不难缠，小强去把你爸叫来，我们合计合计。
我把想法一说，二嘎子愣了半晌，说把二十多岁的儿子白送给人太丢人了，叫门口上下大老爷们笑不死才怪哩，那我老了不得动弹了咋办？我怒了，你就是自私自利，闲耍了大半辈子，害了儿子这么多年，现在是儿媳子要紧还是养老要紧？东西我都替你拟好了，你看，就是这份强子不养你老的协议书。嘎子迟疑了半天，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为了把事情做得漂亮，证明人得是村干部。今夜就弄好不敢耽搁，叫介绍人拿上，明儿一早又过去，事情保准能成。
强子眼睛红红的，二嘎子半信半疑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二嘎子提了两瓶六年，说是到五一就把两娃婚事办了。一会儿村上老支书叔也来了，支书叔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吃饭票子，一是喜欢喝酒。支书叔说俺村里尽出能人，翻过年---去年是吧，你说咱村上人思想要变，小伙子不一定都要把媳妇娶到自个家。我当时听了窝了一肚子火，我当了几十年村干部，哪个老少爷们敢不把媳妇娶到自己家？我当时还骂你个十足的书呆子。眼下村里十几个光棍小伙子，整天在鼻子底下晃荡，一个个寻不下媳妇，叫人闹心慌哟。强子的婚事是你的点子好。……倒酒，满上，喝酒。
我给二嘎子说，离五一还有几个月时间，赶紧出门找点事干挣点钱，到儿子结婚那天，你得去给儿子装脸。给两个亲家一人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到时儿子儿媳给你磕头，手头有了，一个娃给两千，要是手头紧巴也得一人一千，再少了就拿不出手。
二嘎子喝的起劲，红光满面。强子只是倒酒，酒也倒的蛮实。
秦岭深处，蓝天白云朵朵，山青青水长流，盘山公路连着一重一重山沟沟。风吹绿了河堤，又染洇绿了蠎岭一条沟。
记得上一次小强给我打电话，我问他那件事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强子说：“他妈个B，天底下哪有儿子不养老子的？”我心里踏实多了。但愿他们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核桃花飘春满天。场边，路旁，飘落着一层核桃树花的吊吊，村子里散淡着木耳猪苓菌的丝丝甜香味，蓄满了上下屋场狗儿们欢实的叫声。
【作者简介】高鸿，网名人在雨中，男，陕西丹凤人。中学语文教师，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商洛诗歌学会会员，作家在线签约作家。有文字发表于《西部散文选刊》《延河》《教师报》等报刊杂志，并有诗文入选《长安风诗选 中国当代诗人卷》《唯美散文精选》等作品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