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茶的守望
文/曼 娘
跏趺而坐。
背境向心。
我听到时间撕裂空气的声音，紧密，坚实，平缓，就像热水浸润中的普洱茶，汤色逐渐橙黄透亮，茶香逐渐蔓延开阔，直至盈满整个茶室。饮一口入喉，留给舌尖的是一种远古的气息，犹如千百年前的祖先，穿越岁月时光，托付一缕普洱茶香带来他的问候。
人虽故去，茶香依旧。
据说，早在三千多年前，武王伐纣时期就已经有了普洱茶，种茶先民是濮人（彝族先祖），那个时候，普洱茶还没有这个响亮的名字，只是被称做“南中茶子”。但濮人先祖栽培训化的普洱古茶树却遗留下来，如今依然神奇地伫立在澜沧江边，枝繁叶茂地生长着。似守望走失的时光，似守护脚下的土地。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只是名称几经变化。2007年，这个地方因普洱茶易名为普洱市，而位于市中心、四面山山相系的滇南要冲之地，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同时易名为宁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
名山有名茶。
先有普洱山，后有普洱茶。据《元江府志》载“宁洱普洱山所产的普洱茶性温，味正，异于他产，为‘众茶之冠’，用以入贡”。可见，宁洱的普洱茶曾是皇家贡茶。这还不够，更奇妙的是，县内的困鹿山还被划为皇家专用贡茶园，其采摘和制作过程均由官府派兵监制。
困鹿山真是一座好山。
她位于无量山南段余脉，划开澜沧江水系和红河水系。皇家专用贡茶园就坐落在山中海拔2271米处的原始森林中。经过千百年的风雨冲刷，现今，森林内散落的千年古茶树依然在云雾缭绕中长得蓬蓬勃勃，依然会在应时的节气里绽放开袅娜多姿的茶花。暖阳正浓，金黄色的光芒裹挟着林中种类丰富密集、植被完好茂盛的古茶园，使得这些千年古茶树叶泛着古朴的光泽。
煞是诱人。
宁洱的普洱茶与茶马古道有关。
从这里出发。马背上的茶品也许是绿茶，也许是普洱茶，马帮队伍穿密林，过江河，爬雪山，越草地，到西藏，到不丹，到尼泊尔，到印度，到缅甸，到越南，到欧州……经过风餐露宿的艰难行走和崇山峻岭的险峭跋涉，一天，一月，一年，漫漫长路，绵绵情思，在人与马的一步步前行中古道变短，思乡变重。一支支穿行在幽静深谷中的马帮队伍，演绎着一路的雄浑有力和气势磅礴，一如我捧在手心里的这盏普洱茶，爽口酣畅，醇厚甘滑，清澈透亮的茶汤，因历经风雨打磨、日月锤炼、时光浸泡而含藏着万物的鲜灵活泼，含藏着太阳的刚毅和月亮的柔美。
如此说来，宁洱的普洱茶是孕育在清脆的马蹄声打破山林幽谷的宁静中，是成长在悠扬的马铃声击碎山涧溪流的泉水旁，是诞生在刚毅的马背驮载文化交融的忍耐里，是成就在勇敢智慧的马帮留印壮丽史歌的身影中。
神秘的茶马互市，悲壮的古道行走，自然的制作工艺，共同造就了普洱茶的醇厚甘爽，也使得普洱茶恋旧不惧陈，且越陈茶味越香，越久茶香越浓。
我多么愿意在打坐过后奖赏给自己一杯弥漫着温情厚意的普洱茶呀！
琥珀色（或枣红色）的茶汤，森林般的茶香，甘醇隽永的茶味，总是让我忍不住在遐想中热泪盈眶。我沿着马帮先人们的足迹，匍匐在坎坷绵延的茶马古道上，用身体去丈量这条飘着茶草香气的路程。那些远去的历史画卷在我的匍匐中幻化成形，风雨中的百姓，摇荡中的朝廷，苦难中的人生，艰险中的生存，让这条路充满着荒凉孤寂，艰险崎岖。
我把普洱茶泡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我看不到茶叶的舒展、翻腾和滚跃，也体会不到那种来自于生命底部的绚丽、张扬和勃动，也许普洱茶不美丽不花俏，但只有普洱茶能让我想起逝去的岁月和丢失的记忆。
我真的无法忽视这款茶，这款行走在马背上的普洱茶，她那么隽永，绵长，一如马帮队伍背后的一双双眼睛，安放着的，不仅仅是等待和守望，更是一个个女人焦渴的柔情蜜意，还有一个个家庭无尽的牵挂思念。这款茶呀，每一滴汤水中都浸透着民族的坚强和守望的忧伤。
普洱茶是边销茶，是马背民族所喜爱的茶。“宁可三日无饭，不可一日无茶”，茶马互市让这款茶与马背民族结识，从此，他们唇齿相依，不离不弃；从此，每一次民族的迁徙中都会有茶香的陪伴，每一滴民族的血液里都会流淌着茶汤的脾气；从此，人，马，茶，在每一眼的对望中，都深深地懂得了彼此。
我相信，他们已经相伴了两千多年，他们还将继续相依下去。
我是马背民族的后代，我的先人们曾经一匹马一杆枪一条犬地奔跑在密林深处，在这么久这么久的时光中，我的先人们用碎茶煮奶、煮水，用浓茶消化胃肠中过多的牛羊肉。如今的我，用母亲交给我的火种煮奶煎茶，我在火光中捧起茶碗，我多么喜欢普洱茶浓郁悠远的味道，喜欢味道深处柔软的情意，喜欢在氤氲弥漫的茶烟中接受千百年前托付在茶香中的古老问候。
火塘映亮我的脸颊，也燃老了我的容颜。终有一天，我会将火种交给我的女儿，她会像我一样，用这火种去煮奶煎茶。
饮一口普洱茶，从舌尖到喉咙，从肠胃到通体，弥漫着的，全都是守望的味道。
作者简介：曼娘，蒙古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大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个人文集3部，散文集《跪拜我的大漠长林》入选中国多民族文学丛书，有作品被译成蒙古文、哈萨克文，并收录到十余部选本及中学生语文阅读试卷中。曾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首届大庆岁月文学奖。鲁迅文学院第11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呼伦贝尔鄂伦春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