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收复老山纪念日。
40年前的这一天,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浴血奋战,收复了老山。
收复老山纪念日的前一天,我取道昆明,经文山、麻栗坡,来到老山。
登顶老山主峰的时候,这里己是一片潮动的绿色海洋。
“一身草绿,三片红”,身着65式军服的退役参战老兵人山人海,在这里扬旗列队。
老兵安振江,膝盖下打着绑腿,肩上挎着战时背过的卫生箱。
老兵史鸿,腰间系着上战场时佩戴的子弹袋。
身着当年的这身装束,寄托对那场自卫还击作战的怀念,对青春的回忆留恋和保家卫国那份深深的情怀。
老山,对于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热血军人,是魂牵梦萦的地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当青春遇上了战争,当他们的同龄人幸福地生活在后方,有的在为金钱和富足奔忙的时候,这些军人,血脉贲张,视死如归,为了祖国,为了和平,挺身而出,奉献青春年华,在前线在战场迎接随时而来的生与死的考验。
每年都会有无数退役参战老兵,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不远千里,自发自费自愿赶在这一天聚集这里。
凭吊、缅怀、追思曾经一起战斗的战友,回味那用血与火书写雄壮青春誓言的流金岁月。
老山,对于国人来说,是心中的圣地。
“老山第一烈士”张大权塑像前,站满了留念的人群。
“老山前哨”“老山屏障”“老山主峰”“理解万岁”“老山精神万岁” ……
——这些曾经响彻云宵的口号刻在一块块石碑上,吸引着人们争相拍照。
《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望星空》《热血颂》《小草》《两地书母子情》《我爱老山兰》《再见吧!妈妈》……
—— 这些歌颂当年老山战场的经典歌曲,被新生代戍边人一字字地雕刻在一块块巨石上。
我同从祖国四面八方赶来的参战团长孙超,二级战斗英雄安忠文,收复老山主峰主攻营长臧雷,一等战功刘海洋、王曙光、王小平、顾小明、李广乐、郑守敏、郑守勇、李国胜、何平,聚集老山脚下,夜宿中越边境天保口岸船头村。
刚刚安顿下,老兵索玉龙让我下楼,到附近农家乐饭店给燕子过60岁生日。
燕子叫李燕,参战女兵,目睹和经历了那场自卫还击作战,退休后留在昆明。
我走进农家小餐厅的时候,60岁的燕子一袭戎装,端坐中央,芳华虽逝,青春不再,风骨依然。
坐在燕子身旁的女兵叫刘丰。她的父亲当年是军分区司令员,全家6口人,5人走上了战场。2个儿子前线牺牲了,又把女婿送往前线,被尊为“满门忠烈”。
席间,我夹起一朵芭蕉花和一块红烧肉,我慢慢咀嚼着这道菜的味道,浑素相间,清香可口,
战争艰苦的岁月里,“猫耳洞”“掩体”“工事”里战士们,吃不上新鲜蔬菜,整日里和压缩饼干、罐头为伴。不知道什么时候,战士们把老山上盛开的芭蕉花采撷下来,放在红烧肉罐头里一起炖着吃。后来这道菜,渐渐成了老山前线餐桌上的一道不可缺少的美味佳肴。
在老山期间,餐桌上每每都有这道菜,这个时候都会有参战老兵,深情地介绍着这道菜的来历。想想当年艰苦的战争岁月里,能吃上一口这样的菜,不是一般的满足感,脸上毎每流露出一种溢于言表的复杂情感。
远远望去,老山很美。
30多年前,老山被一场战争毁得满目疮痍。
鲜血浸透了山峰。山顶上山谷间散落着战壕、暗堡和武器残骸,现在成为半开放的游览点。人们穿过恐怖的雷区,登上那曾经令无数人惦念和心痛的顶峰,眺望更遥远的山峦。
战壕,单兵掩体,猫耳洞,避弹所,机枪工事……
遥望云雾中的老山,隐隐地感触到一种悲壮,弹雨,硝烟,鲜血,死亡……
1975年越南抗美战争结束后,越南领导人背离了胡志明路线,推行地区霸权主义,妄图拼凑“印支联邦”。一面公开反华,一面加紧对老挝的控制,对柬埔寨发动武装入侵。
在中越边境上不断挑起武装冲突,派遣军人越界侵扰,打伤边民,推倒界碑,蚕食边境,侵占中国南沙群岛岛屿,中越两国关系变得严峻紧张。
1979年2月17日,为了维护边界安全,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中国正式宣告将与越南方面在有限的时间、空间、规模“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随即,中越边界线上,万炮齐发,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拉开帷幕。
1979年3月5日,新华社宣布对越自卫还击战的效果已经达到,中国边防部队开始撤军。
3月15日22点20分,最后一辆军车回到中国领土。
3月16日,中国宣布完成撤军行动,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
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保卫了中国国家主权领土完整,维护了东南亚地区乃至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为中华民族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提供了稳定的周边环境,意义深远而持久。
我沿着当年的战壕从老山主峰平台,走向 “254号界碑”,张爱萍将军题写“老山精神万岁”纪念碑前站满了人群。
界碑旁暸望亭,收复老山主峰作战主攻营长臧雷向人们讲述亲身经历的那场血与火的战斗……
收复老山之战,在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具有里程碑意义。
老山,位于云南文山州麻栗坡县天保镇船头村以西,中越边境天保口岸西南5公里处的中越边界骑线点上。横亘于中越边境12号至13号界桩之间最高点,面积约8平方公里。
我站在老山制高点,顺着臧雷的手势望去:向北可通视中国境内纵深25公里的广大地区;向南可俯瞰越南老寨、清水以南至河江省会27公里地区;向东可封锁中国麻栗坡县至越南河江省的主要通道、口岸;向西可监视12号界桩以西至扣林山边境诸要点,扼越南西北部河江市通向中国云南省的要道。
这是一处重要的战略位置。谁控制了老山,谁就扼住了对方交通与安全的咽喉。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结束后,越军侵占了老山。不断向我国境内农场、村寨、学校开枪开炮,发射各种枪弹4万余发,打死打伤我边境军民235人。致使3万多亩土地难以耕种和管理,数十万亩橡胶无法收割。52所学校被迫停课,学生不能上学读书。
老山或许并不算高。主峰海拔仅为160米,平均坡度40度,接近主峰时坡度达60-70度,许多地方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老山地貌为热带雨林,河多沟深,雨量充沛,毒虫肆虐。
越军依托复杂的地形,修筑了大量坑道、堑壕、掩体、藏兵洞,多道铁丝网、陷阱和防步兵壕。阵地400至600米及50至100米的我方地段,越军设有警戒雷场和宽正面、大密度的混合雷场,并配以火力控制大纵深,形成了能打、能藏、能独立作战、能长期坚守的坚固野战防御阵地。越军放言:“老山防御可以挡住昆明军区的进攻,中国军队想要攻下老山,就必须用尸体铺着上来。”
1984年4月28日凌晨,在炮火支援下,我军向老山主峰发起了攻击。一时间老山变成光与火的世界。阵地上到处是弹片撕裂空气的尖叫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漫山遍野的原始次生林和高大的毛竹,在半空就将各种炮弹引爆。山头硬生生被炮弹削低,地表阵地一片焦土,下午5时20分我军攻下老山主峰。
在此后的长达9年时间里,中越双方围绕老山,进行了殊死较量,先后进行了多次战斗。从班到加强师规模的相互相攻防作战,其中团以上规模的攻防作战9次,我军和越军进行了攻防大血战!
战火纷飞,短兵相接,血刃争夺,惨烈残酷。
这是一场两军素质、意志、战术,以及战争组织管理能力的较量。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将胜利与光荣,定格在老山主峰。
8平方公里的老山,战略地位固然十分重要,中越双方在此殊死血战9年之久,背后的政治博弈远远超越其本身的军事意义。1990年,我国宣布停止老山作战。1991年,中越对争议的领土达成协议:中国占据114平方公里,越南占据113平方公里。老山主峰,归中国所有。
“铁血营长”臧雷讲述的时候,一位老妈妈掩不住泣不成声了。她是失去亲人的烈士母亲,她的儿子就是在收复老山战斗中牺牲的。王曙光见状急忙上前扶慰,王曙光为老人擦去脸颊泪花的时候,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
边境地区的和平稳定,是无数血战牺牲之后的献礼,历史证明了一切。
老山的存在,向世界宣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意志力,危难之际奔赴战场,为了维护祖国利益牺牲奉献,无所畏惧。
老山,国人心中的丰碑!
老山魂,参战军人心中的意识自觉!
老山精神,鼓舞着千千万万人们顽強拚博奋进!
老山之行,索玉龙让我看了一张照片。
4月末的老山,松苍柏翠,山花烂漫,天气开始了炎热。
参加收复老山作战纪念活动的参战老兵们已是汗流夹背。
回到下榻的宾馆,习惯地卸下腿上的假肢,裸露残缺肢体凉晒着,长袜已被汗水浸透。
一等战功王曙光坐在椅子上,一等战功郑守勇和参战老兵吴长军坐在床边,战斗英雄安忠文站在地上,左手扶着王曙光,右手搭在郑守勇肩上闲聊着。
索玉龙进来,四人微笑打着招呼。
四位英雄,三双眼睛,一条腿!
面对战争留下的伤残之躯,如此乐观,从容以待。
索玉龙告对我说,他被眼前的场面震撼,惊呆了。
“嚓!嚓!嚓!”
索玉龙迅速拿起手机,镜头定格了这永恒的瞬间。
照片引起轰动。
我的战友,新华社解放军高级记者张宝印,配诗一首《英雄的骨骼》:
“血染的集结号,像刀的惊雷,把活生生的双脚雕刻。四位英雄一条腿,组成一个铁骨兵阵,迈向无腿无悔的生活。
“一条腿,是战争带来的省略,却挡不住战神的阔步。三双眼腈,望着战友弹坑的眼窝,喷放出齐射的怒火。四副肩膀,留下肩章的平坦,落满了热爱和平的千纸鹤。
“不屈的骨骼,保持着冲锋时刻!炸断了的双腿,用钢铁接骨。炸没了双眼,用刚毅擦亮眼膜。这是血与火的炼就!这是情与爱的诉说……”
这张照片不是摆拍,索玉龙也不是摄影师,不是作家,不是记者,他是一名老兵。
937座冲锋路上倒下去烈士的墓碑,一层层一排排,依山而立,像一个个挺起的身躯,随时准备再次接受进攻的命令。
墓碑上刻着一个个陌生而鲜活的名字,他们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十八九岁的年轮上。
28日清晨,我走进烈士们用血与肉铸就的碑林——麻栗坡烈士陵园。
麻栗坡烈士陵园,位于云南省麻栗坡县城北郊4公里处,从山脚至山顶安放着21排937名烈士。
15.32米高的大理石竖起的革命烈士纪念塔高入云天,正面毛泽东手书:“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背面朱德题词:“你们活在我们的心中,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
纪念塔两侧竖立着用大理石镶成的纪念碑上,简介着烈士们的英雄事迹。
纪念塔后侧大理石碑墙,镶刻着老山自卫还击作战的概况。
英雄台安葬着授予“战斗英雄”称号的15位烈士。
如今战争结束了,边境安静了,不稳定因素剔除了,麻烦制造者受到了惩罚,祖国神圣的领士一寸没有丢失……
烈士们却长眠于此,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们的生命永久定格在青春芳华岁月,隔着千山万水遥望着北方的家乡和亲人,仰望着星空中那片和平灿烂的阳光!
我来到两位黑龙江籍烈士的墓碑前。
“王文,三五五四七部队五十二分队排长,黑龙江省望奎人,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一日在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中光荣牺牲,追记三等功,时年二十三岁”。
“王伟,大连陆军学校学员,中共党员,黑龙江省阿城县人,一九六三年四月出生,大专文化,一九八一年九月入伍,一九八四年九月十八日在老山地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英勇牺牲,追记三等功”。
如今,战争结束了,硝烟也己散去。他们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默默地望着北方,望着家乡。
10时,祭奠烈士活动开始。
一级战斗英雄史光柱发表主旨讲话,参战部队代表、烈士亲属代表和麻栗坡县领导先后发言,收复老山主峰主攻营长臧雷发表祭词。
麻栗坡烈士陵园,庄严肃穆,红旗飘扬,绿潮涌动。
人以万记,整齐有序,鸦雀无声,没有喧哗。
身旁的王曙光对我说,“在麻栗坡烈士陵园,人们自觉地遵守着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鼓掌,没有笑声,不佩带军衔”。
我品味着。
是啊!不佩带军衔,烈士面前无论谁,你永远是渺小的;不鼓掌,怕惊扰了烈士的安息;没有笑声,悲壮的烈士面前笑不岀来。
作者简介:李振国,1970年12月从黑龙江省肇东市农村入伍,大校军衔,2005年转业任一国家级高新区党工委书记,教授级高级政工师,黑龙江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70年代起陆续在军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多篇新闻稿件和文学作品,出版过专著,摄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