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很冷。天刚蒙蒙亮，秋燕就开始蹑手蹑脚的穿衣服下炕，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母亲，秋燕熟练地把炉子里的沉火捅着后，又将冻了一宿的猪食盆放在炉圈上，然后才开始淘米做饭。这一整套动作，对秋燕来说早就驾轻就熟了，从八岁开始就帮母亲做家务，一晃眼都干了四年了。刚开始的时候，个子小胳膊短够不到锅沿，就找来砖头垫在脚下，一块不够就垫两块，有好几次站不稳差点被开水烫着。
现在长高了，对她来说做饭跟喂猪没啥区别，俨然成了小大人，是家里的主要劳力。邻居们都说秋燕父母有福气，摊上这么个懂事的孩子，自然大人们嘴里也常常念叨着：“看看人家秋燕多能干多孝顺。”
把热好的猪食盆端到猪圈，圈里那两头肥头大耳的家伙便开心的起身直奔猪食槽子，秋燕把食儿一股脑都倒了进去，用勺子搅拢开，看着它们哼唧哼唧的吃的那叫一个欢实。
“秋燕，又帮你妈喂猪啊!”
“哎，张婶你也起来了啊!”
跟隔壁的婶子打了声招呼，秋燕转身又回外屋开始做饭。淘了一把小米下锅后，撅了几根树枝把灶里的火挑旺，开锅后捏了一小撮碱面放进大锅里，搅和了几下盖上锅盖，回身在咸菜坛子里又顺手捞起个咸菜疙瘩。觉得一个不太够吃，伸手又捞一个，掂了掂份量觉得太大了，又换了个小点的。看着手里的咸菜疙瘩，秋燕暗笑自己越来越会算计了，咋像个管家婆了呢!
早上的时间是一家人最忙的时候，大妹为了不洗残水，总是第一个起来舀半盆温水先洗，妈妈忙着给小妹穿衣服叠被，孩子们陆续都坐到饭桌旁。通黄的小米粥配一盘啥佐料都没有的咸菜条，就是一家人的早餐。秋燕端了碗粥给小屋里卧床的爷爷。
“爷爷，起来吃饭! 爷，你的尿罐儿又弄洒了，洒被窝上了!”
“嗯......嗯......爷爷老了，干啥都不中用了，拖累你们喽!”
“爷爷你别这么说了，我们都没嫌乎过你!”
“爷爷我帮你把被子换一下，太阳出来晒晒就好了。”
“爹，你裤子也尿湿了吧！赶紧换一条别冻着了！”听到秋燕和爷爷的对话，秋燕父亲一头扎了进来。
看着父亲累弯了的脊梁骨，母亲为了一日三餐过早发白的鬓角，秋燕心疼的暗想：自己尽可能的帮家里多干点家务，帮父母减轻点负担。秋燕父母的教育方式和其它家庭差不多，姊妹四个从小就养成了勤劳善良的习惯，有时弟弟妹妹偶尔犯点小错误，大多是给几巴掌教育几句，但唯独不允许的就是不孝敬长辈，那可是会受到严惩。
一次，弟弟放学回的早，刚放下书包就听爷爷喊他，“三娃子呀！爷的肚子有粑粑拉不出来......”
“爷，你咋啦？”
“你去院子里给爷找个木棍来，看能不能抠下来？”
弟弟“哦”了一声，去外面的树枝上撅了根木棍儿递给了爷爷。可能是长期卧床的原因，爷爷的手不太灵活，怎么也够不到地方。
“三娃子呀！能帮爷爷抠抠不？爷爷自己不行，实在疼的难受。”
“我才不呢！臭死人啦！”说完撒丫子跑出去玩了。
等父母回家，爷爷已经疼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子。父亲急忙帮爷爷处理，费老半天劲总算抠出来几个硬的跟石头蛋似的排泄物，爷爷总算是舒服了。事后，父亲用鸡毛掸子痛打了弟弟一顿，并警告大家以后谁再敢这样对爷爷置之不理，就滚出这个家门，这个家里不要对长辈不孝顺的孩子。
转了年的秋天，卧床五年的爷爷安详的离开了人世。父亲的哭声震天震地，母亲和孩子们也哭红了眼睛，邻居们帮忙把爷爷安葬在了后山坡。家依旧是那么清贫，秋燕和哥哥像小大人似的帮衬着父母，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十三岁的秋燕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梳着一条又黑又密的大辫子，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显得特别秀气。婀娜的身材配上那条大辫子，走到哪儿都让她有种鹤立鸡群般显眼，班里那帮淘气的男生还给她编了个顺口溜：秋燕秋燕真厉害，一条大辫赛全村。走在前面扭三扭，晃的眼睛掉水沟。
秋燕听后也不跟他们计较，只会抿嘴一笑了之。从那以后，学校里都知道某某班有个大辫子叫秋燕。
秋燕的童年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度过了，转眼初中快毕业了。那天，学校号召同学们自愿去上山下乡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同班的同学都纷纷去报了名。放学的路上，碰见了邻居张婶家的二妞风风火火的朝她跑过来。
“秋燕，我和刘淑琴都报完名了，你咋还不去啊？晚了就分配到偏僻的地方啦！反正早晚都得去，赶紧报完得了!”
“哦，我还得回家跟我父母商量商量的再说。”
秋燕的哥哥比她早一年，分配到了离家很远的农村。当时有一项规定，一家如果有两个知青的话，可以灵活选择分配的地方。秋燕父母合计了一下，为了让哥哥能离家近些，好帮衬到家里，父母希望秋燕和哥哥掉换一下。
临走前一星期，母亲将家里所有的布票拿了出来，给秋燕做了件当时最流行的灰色卡基布列宁服。西服式的小翻领，双排扣更是显得特别立整，把秋燕衬托的更加秀气，真的是用素色都掩盖不住的那种美。
“燕啊！到了地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跟村支书请假，千万别逞强！”
“嗯，妈我知道了!不用担心我，我们学校一起分配去的有两个女生四五个男生呢，都分在一个知青点。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身体，别胡思乱想的。我都是大人了，在外面自有分寸的。”秋燕一边说着一边搂过满脸泪水的母亲。
想到秋燕就要离开家，母亲的心都要碎了。看着出落的这么水灵的女儿，母亲是既高兴又耽心。可是那个年代就是那样，即便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违背历史的潮流。一批批知识青年，纷纷带着满腔的热血奔赴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历经淬炼。临走的那天，学校的大喇叭里传出的女高音震的人耳朵疼，“革命的红卫兵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投身革命，扎根农村，到广阔的土地里发挥我们的热量！”
父亲跟弟弟手里，拎着头天晚上替秋燕捆好的行李，怕母亲受不了离别的场面，就没让母亲跟着前来。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每个知青的身上都戴着大红花。
“爹,我走了，我不在家你和母亲多注意点身体，家里活让哥哥弟弟多帮衬点！”
“知道，你也注意点身体，到了乡下跟老百姓多沟通，有啥事及时给家来信，有时间了爹会去看你！”
弟弟把秋燕的行李递上车，转身看着父亲跟姐在还在那说话。
“姐，车快开了，赶紧上车吧！”
秋燕看了眼略显苍老的父亲，反身上了大卡车。同学们站到敞篷车斗里，都跟家里人挥手道别，汽车缓缓的开了起来。
大卡车开出好远了，秋燕看见父亲一直背转着身子，不敢看她的方向。父亲微驼的背影，渐渐的在视线里变成一个点，直至模糊……
秋燕在一个叫刘家坪的地方，一晃就是三年。农村的生活让知青们个个都变了模样，也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脸上明显的被岁月的风霜刻上了痕迹，手变的也没有来时那么细嫩了，若不是身上的衣服跟当地的老百姓有些区别的话，根本就跟当地人一个模样，秋燕也不例外。
狂风奏响了凄苦的旋律，雨雪轮回中磨练着年轻人的毅志。大多知青都觉得很清苦，秋燕倒是没觉得有多苦，唯一难以忍受的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思念亲人的感觉让她特别心酸。
想想还是来的第一年，秋燕跟村支书请了假回家探亲。下了车一进家门，小妹就搂着她的大脖梗一个劲的撒娇。
“二姐...二姐...我可想你啦!”
“是吗？哪儿想姐啦？”
“这...这...这...还有这都想二姐啦！”小妹调皮的用手一通乱指。
秋燕在上衣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糖块剥开塞进小妹的小嘴里，“甜不甜？”
“甜，老甜啦！二姐，咱妈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请假在屋里等你呢!”
母亲听见声音在里屋迎了出来，接过秋燕手里的包把她迎进了里屋。秋燕在包里一边拿出给弟弟妹妹买回来的糖果，一边跟母亲唠着家常。
“妈，我给爹买了两瓶他爱喝的大曲，还有一条红梅烟，给你买了条围巾!”
“哎，你这孩子啊！你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自己能有多少零花钱啊！回家还买啥东西！你寄的钱，妈都没舍得花，这次回去的时候都带上，一个人在外面别委屈了自己。”母亲有些哽咽的说。
“妈，没事！我们那里没什么花钱的地方，用不了多少钱。给你寄钱你就花呗，可千万别舍不得!”
晚饭母亲特意给秋燕包了饺子，一家人围着饭桌问这问那，父亲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三天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母亲嘱咐着跟秋燕说了一大堆话，无非就是怕她在插队农村处对象，那样的话就不能转业回城了！一辈子待在插队农村离家那么远，母亲会想疯的，秋燕频频点头应答着。
知青的生活虽然苦累，但年轻人正值懵懂时期，也不觉得咋样。闲时隐约的听到有几个在处对象，漂亮的秋燕更不乏追求者。生产队东头老权家大小子，托人来说媒被秋燕婉言谢绝，知青点里也曾有几个男生偷偷暗示过秋燕，秋燕一个都没搭理。想起每次家里来信，母亲都会告诫婚姻大事一定不能自己做主，更不能在农村找对象之类的话，对爱情的那些向往和好奇，也就被秋燕轻轻的打压下去了。
生产队长的侄子二狗是个闷葫芦，他喜欢漂亮的秋燕。有事没事的就爱往知青点跑，经常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偷出来给知青吃。有一次，他操着一口方言把烤地瓜递到了秋燕面前。
“给，你吃！额都烤地透透地了，趁热吃一个能咋!”
“我不爱吃地瓜，给别人吃吧！”本来秋燕就对他不感冒，看到二狗那木讷的样子，秋燕有些反感的回绝着。
二狗一急，有些结巴的不知道说啥了。用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放下手里的地瓜在女知青们的嬉笑中灰溜溜的跑了。
一个炕上睡觉，一个锅里吃饭。三年的农村插队生活，让知青们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每天嘻嘻哈哈斗嘴打趣，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亚当与夏娃的故事慢慢开始上演，思想稚嫩的青年们哪知道后果的严重，更别提承担什么责任。
知青点里的女知青刘淑琴，跟隔壁生产队的张建国好上了。后来刘淑琴发现怀孕了，就偷偷的去医院做人流。医院说手续不全不给她做，姑娘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几次寻死觅活的都被姐妹们救下了。可毕竟年纪小没主意，也不知道谁说用白布使劲勒紧肚皮，孩子就会流下去。当柿饼大的血块在肚子里滑落下来时，但凡看见这一幕的女知青，都明白了偷吃禁果的可怕，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年的中秋节，每个人都因为想家而耷拉着脑袋，愁眉不展。有人扯起那破锣似的嗓子嚎了起来，唱到高亢处又有几个男生加入进来，低沉哀怨的曲调瞬间感染了每一个人的心情。几个女生实在忍不住了，放声呜呜大哭。
“我X你大爷，都他妈别嚎啦！整的人心里这个难受劲！”愣头青带着哭腔骂着。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难受啦！今晚整点老白干，炒几个菜一起过中秋。但咱喝酒归喝酒，都不许酒后闹事，都听见没有! ”点里的知青队长大声宣布着……。
寒来暑往，乡下的生活枯燥乏味。知青们一边听着大喇叭里唱着红歌，一边用锄头锄着跟麦苗一样高的荒草。看见小队的王会计一路小跑着奔这边跑。
“秋燕...快过来...有急事！”村里大队会计一路小跑着奔向秋燕，秋燕连忙丢下手里的锄头。
“刚才你家里来电话说，你哥在炸山的时候被炸伤了，队长让你赶紧请假回家去看看。”秋燕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一阵的晕眩，要不是大队会计帮忙，都不知道自己该咋样才好，腿瞬间软软的……。
坐上了回家的客车，秋燕一路上脑袋里像过电影似的。哥哥个子不高偏瘦，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但寡言少语的哥哥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亚于父亲，他几乎挑起了家里大部分的力气活，好吃的总是推让着留给弟弟妹妹。
“哥啊！你可千万别有事啊！不然爹妈可咋活啊！老天爷求你了！”秋燕越想越难受，脸上的眼泪就没断过，车轮匀速的前行着，透过车窗玻璃，一片一片的庄稼被抛在后面，她的心离家越来越近。傍晚天黑的时候，秋燕赶到了家里，一看只有弟弟妹妹们抱作一团，在那嘤嘤啼哭着，“姐，你可算回来啦!咱这的医院处理不了，爹跟妈把咱大哥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了”弟弟上前急忙说道……。
第二天一早，秋燕就坐车去了市里看望大哥。父亲面带愁容地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一条腿怕是保不住了”。推开病房的门，秋燕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哥哥，他紧闭着双眼，额头上乱趴趴的几绺头发盖住凸起的眉骨，隆起的颧骨把眼窝衬托得更加凹陷。人瘦削了许多，脸色白的没有血色，躺在那里让人看着就揪心的疼，秋燕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母亲回身看见了秋燕，娘俩就那么哭泣着抱在了一起。看着母亲本就灰白的鬓角，像涂上了粉笔灰一样，一宿没睡露出倦容的脸，秋燕心疼地把母亲支使到隔壁的空床去，“妈，你去那个空床上睡会吧!可别再把你熬垮了，我在这里陪着哥就行……”。
接下来，因为大哥失去了一条腿，秋燕做为家人特护，随大哥去上海安装完假肢后就再也没回知青点。后来，随着知青们的大批返程，秋燕也被转回了城市户口，就是工作迟迟得不到安排，那一年，秋燕二十二岁。
同学们有的接了父母的班，有的认命进了街道的小作坊。老大不小的秋燕，逛荡着干着急，母亲想托人办个病退让她接班进单位，秋燕怕影响不好坚决不许。后来，秋燕也进了小作坊，当了集体工。
那个年代，看重工作和家境。集体工和国营职工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虽然秋燕出落的亭亭玉立，却迟迟没遇到相互中意的人。上门提亲的，大多是条件好的长相一般，长相可以的家庭条件却不尽人意，时间就在频繁的相亲中飞快的度过。
这一年，旁边的勘探队来了一批新招的青工，经同学介绍秋燕认识了一个青年。老家是本省的农村，虽说家里穷，可人长的帅气。加上又是国营职工，秋燕再三衡量，背着家人跟青年处起了对象。父亲知道后，通过别人了解到了青年有很多恶习，就极力阻挠。秋燕被青年的巧嘴迷惑的啥都听不进去，背着家里偷出户口本登了记。父亲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气的放出狠话，从此跟秋燕断绝父女关系。母亲几次劝说无果，只能在一边一个劲的抹着眼泪。
一段不被亲人祝福的婚姻，注定是失败且痛苦的。关于这一点，秋燕在以后的日子里深深的体会到了。
婚后，丈夫单位发给他们一套宿舍。房间不大，是好几家共用一个走廊的那种。丈夫的工作性质，是常年出野外干勘探的活，每年在家待的时间不超过三两个月。只有冰封大地的时候回到家里，两个人才算是生活在一起。常听人说，有女不嫁勘探郎，一年四季守空房。婚后半年的秋燕算是颇有感受，一个人孤调调的守在屋子里。家里没啥家具，地上靠窗户摆着丈夫从单位搬回来的木头桌椅，既可以当饭桌又可以写字。火炕上，铺着蓝色花纹图案的地板革，叠放着整洁的被褥。炕稍有一对革制皮箱，是结婚时母亲瞒着父亲给她的嫁妆，秋燕用绣着鸳鸯图案的帘儿蒙着，只有那对活灵活现的鸳鸯，把屋子衬托的有一丝新婚的喜气。
家是温馨的港湾，家是幸福的摇篮，可婚后的秋燕却是那么的孤单。每天上班下班，家属宿舍紧靠着山根，到了夜晚静的出奇。也不知道为什么，秋燕总是感觉自己最近特别的嗜睡，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人也明显比婚前消瘦了许多。
雨后的早晨，秋燕慢悠悠的骑车去单位，拐弯处有个小水坑，一个没注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当时就不能动弹了，裤脚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晕血的秋燕当时就不省人事了，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母亲憔悴的脸。看见秋燕醒了过来，母亲连忙起身，“燕啊！你感觉咋样？头晕不？你说你这孩子咋就那么傻啊！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上班还骑什么车子啊！”
母亲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把秋燕弄的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反过味来，原来自己这些天的症状是怀孕所致，这哪懂啊! 还以为自己生病了呢！“妈！我有没有事？孩子咋样了？”
“孩子没保住，还好你没事，医生说修养一段就好了，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吧!”母亲低声叹着气。
接下来，母亲再唠叨些个啥，秋燕都听不见了。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命咋这样苦，孩子没了等丈夫回来怎么和他说啊!心里一顿惆怅，流下了几行泪水。母亲一味的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东西？随后，就把一个用毛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饭盒递到了秋燕的眼前。
“这是我在家给你炖的鸡汤，你赶紧趁热喝点，小月子也得当大月子养，从现在开始不许随便碰凉的东西，没事就在床上躺着”。
“要不要给他捎个信让他回来？”秋燕迷茫的看着母亲，心里真的很想让丈夫回来看看自己。
丈夫回来的时候，秋燕已经快坐完月子了。那天，男人坐单位拉材料的车到家，一进门就看见秋燕斜靠着枕头坐在那儿，脸色有些苍白，比他刚走时瘦了好多。
“媳妇，咋整的啊？”
“大夫怎么说啊？”
“你身体没啥大事吧？”
“一收到你的信我就想回来了的，可是工地上实在没人盯啊！”
“后来一想，家里有妈照顾你，也就没跟领导请假，这不单位回来拉材料我就跟车回来看看你。”
听着丈夫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秋燕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心酸，眼泪不争气一劲的流。两个人一宿几乎都没怎么睡，互相诉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临走前，丈夫又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一番，又给秋燕留下些钱，转身跟着单位的车回了。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秋燕心中第一次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感到心疼……。
时代的发展，不会因某种特殊的原因而停止不前。随着社会经济观念的转变，人们似乎像挣脱牢笼的困兽，既迷茫无助又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不知道怎么去施展。单位实行了经济体制改革，秋燕的单位首当其冲。秋燕和同事被开源节流了，集体企业是那种所谓的停薪留职，家庭开支一下子就只靠丈夫的工资来维持生活了。
这年的冬天，秋燕算算已经好久没有收到丈夫的信了，心里着实有点想念。昨天遇到了他单位的同事，说这一半天就会都回来了，心里不免激动不已。拿出平时积攒的钱去合作社买来二斤肉和一把新鲜的芹菜，秋燕又狠狠心买了一瓶男人爱喝的老白干。果然第二天，陆陆续续在外的工人都回来了。酒菜上桌，丈夫坐在热乎乎的炕头，边喝着酒边聊着单位里的事，秋燕则傻傻的听着，不时还会咯咯的傻笑。夫妻俩有均有让的边吃边聊，温馨的感觉一度让秋燕的心里特别地充实满足。
幸福的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命运多舛的秋燕万万没有想到，不幸的开端就是从这个冬天开始的。漫长的冬季，人们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可以打发时间，丈夫在几个工友的撺掇下也去玩牌了。开始时秋燕极力反对，架不住男人嬉皮笑脸的哀求，最后无奈的妥协在软磨硬泡下，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在晚上十点之前回来。刚开始，男人还能按时按点回来，渐渐的没了准头。秋燕每次都等到实在困的不行就睡了，压根也不知男人到底啥时候回来的。
这一天，男人带着满身的烟酒味，醉眼惺忪的回到家里。
“咋这么晚才回来，还灌了这么多的猫尿！”秋燕悻悻的问着男人。
男人没好气的朝着她大吼：“一天竟他妈事，耽误你吃还是耽误你喝啦？以后少他妈管我! ”
秋燕十分生气的回敬：“当初不是告诉你十点之前必须回来的吗？你说话就是不算数！”
“爱咋地咋！我就这样，连他妈孩子都生不出来，一天就知道吃，养活你有什么用!”
秋燕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愣的站在地上懵了。这可是她的痛处啊，自从那次流产之后，也怀过两次，可是都没有保住。一次是晚上拽灯绳不知怎么就滑了一下，孩子没保住，一次是她看见别人家都用红砖铺屋地，就也想把屋地铺上红砖。知道自己身子不便，每次都不敢贪多，一次只搬三四块儿，可是到家还是感觉身子不舒服，最后孩子依旧没保住。去医院查后，大夫说是习惯性流产，想要孩子很费劲了。
如今，听到丈夫居然骂自己这话，秋燕的眼泪瞬间就像决堤的河水泛滥了。想着当初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贪图过什么，只想着和他好好的把日子过好。为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直到现在都不敢去面对父亲，丈夫不体谅自己也就罢了，怎么可以用这么恶毒的话刺激自己。丈夫的劣根是骨子里就根深蒂固了的，出身在农村的他，老早就染上许多不良的生活习性。
丈夫的母亲带肚改嫁后，继父是个赌徒。在男人很小的时候，就看着母亲和继父常常吵架，在心里曾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沾赌。可是长大些后耳濡目染，小伙伴们无聊的时候也会效仿大人玩几把，那时也就是用几块糖果用来做赌资，男人根本没有想到就是这些恶习，最终成为了破坏他幸福生活的根源。参加工作之后，周围很少有人会玩，他也就淡忘了，这阵子随着没事就玩牌，男人突然觉得自己的才华得以施展。什么掷骰子，玩牌九，看纸牌，一并被他在脑子里挖掘出来。开始的时候如鱼得水，让他赢了个钵满瓢满，渐渐的就没那么乐观了。随着赌资的越来越大，男人总是输多赢少，越是输钱越想翻本，结果欠了一屁股的债。
那天，母亲来家里看秋燕。一开始秋燕忍住没说，后来母亲看出她一脸的难过，再三追问下，秋燕实在搪塞不过道出了实情。娘俩掉了一气眼泪，看着苦命的秋燕，母亲心里这个急啊!“别难过了，人当初是你自己选的，好孬都得受着!听邻居刘婶说有个老中医祖传的偏方，可以保胎，我就去抓了几副给你拿来，熬了按时服用试试看。”
母女二人，一边熬着药一边聊些生活琐事。等药熬好了，秋燕在母亲的指导下喝了一小碗药汤。日子，就在不断的喝药和不断的吵架中慢慢过着。男人依旧是很晚才回家，秋燕也懒得和他吵，等的困了就睡下了。初春的北方还是那么的寒冷，秋燕躺在被窝里感觉身上暖暖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朦胧间，觉得一个黑影钻进了被窝，她迷迷糊糊也没多想，黑影悉悉索索的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秋燕以为是自己的男人，半推半就下也就默许了。等彻底清醒的时候，借着月光看去，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炕边穿着衣服。秋燕翻身去拽亮了灯，一看不是自己的丈夫，“你是谁？你个臭流氓!”秋燕的声音里夹杂着恐惧和委屈，陌生男人则一脸的满足，流离流气的说出了让秋燕几近崩溃的真相。
“嘿嘿，你男人把你输给了我一宿，妹儿啊！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对你有好感啦！就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这阵子你男人他妈的点背，输给我很多钱，没办法还啊!我就想到了你，妹子你也别难过了，与其跟那样的人生活还不如从了我，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保证会对你好。”
“滚！”秋燕气的说不出话来，在牙缝里狠狠的蹦出一个字。
“装他妈什么正经!你男人都把你卖了，还傻了吧唧的守着呢！”
“你走不走!不走我喊人啦！滚！”
陌生男人骂骂咧咧在裤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枕头上灰溜溜的走了，秋燕抓起钱使劲的撇向门外。秋燕的心碎了，躺在那儿脑海里翻江倒海，像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回放着婚后的生活，她的坚强彻底被这件事打垮了，觉得天塌了一般无助，又不能和谁去说。那个年代，离婚是个可怕的字眼，尤其是秋燕背弃了家人和男人组建了这个家庭，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样去面对生活。
濒临崩溃的时候，秋燕几度想到了死。死对她来说没啥可怕的，可是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该如何面对人们的流言蜚语，一想到这些秋燕的心不免下沉了。男人也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这些天秋燕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也不敢问什么，只是懦懦的看着秋燕像行尸走肉一般该吃吃该睡睡。
母亲来看秋燕，吃了这么久的中药到底有没有效果。秋燕看到母亲的一刹那，心一酸上前抱着忍不住痛哭流涕，母亲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咋回事啊?如果没效果咱再想办法，哭啥啊！是不是他又骂你啦？”思虑再三，秋燕还是跟母亲说了实情。
“畜生啊！咋会这样啊！这混犊子人穷点就算了，咋能做出这天理难容的事呢！”
“燕子啊！你说你这是啥命啊！”
“妈....这事还是先别跟爹说，我怕爹会想不开让弟弟打他，那样邻居们都知道了太丢人！
娘俩抱头一顿痛苦，再多的安慰也难以抚平秋燕那颗伤痛的心。
母亲回家之后，觉得事态严重，不能一味的让女儿受人欺负，这件事必须要讨个说法。秋燕父亲听完实情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脸黑的像锅底似的。当晚，父亲让弟弟把秋燕跟男人“请”到了家里，“你小伙子也算人养的，这样的混蛋事都能做得出来啊你!打死你个王八蛋!”
父亲跟弟弟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男人被打的鼻子出了血也没敢还手，一劲的求饶。秋燕连忙制止住愤怒的父亲。
“岳父...我是一时糊涂，我知道自己错啦！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保证不赌钱了，如果再赌就剁我手指头。对秋燕的亏欠我今后会做牛做马弥补她!”
“岳父...我真的知道错啦！”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秋燕父亲面前忏悔着。
“你起来，先回去吧!让秋燕在家里住几天再回去!”
“哎哎...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父亲虽然心有不甘，可一看到秋燕疲惫的样子瞬间就又心软了。拉着秋燕的手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傻孩子，爹自从知道你和他处对象那天起，就多方打听了解了这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品行，得知他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极力反对你们来往，可是你个傻孩子偏是不听，瞎了爹的一片苦心！再说了，爹咋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唉…事到如今，爹只想你记住，今后无论受了什么委屈，家永远是你的家。一定要回来跟我和你妈说，不然爹妈不白养你一回了吗！”
听着父亲沉闷的话，秋燕一下子扑到父亲的怀里好一顿哭……。
一星期后，秋燕在家人的劝说和男人的忏悔下回去了。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男人老实了很多，期间有赌友来找他，他也兑现了承诺一概拒绝。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随着时间的推移，秋燕也逐渐淡忘了那件事，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一年。
秋燕最近总是反胃，吃不好就往上呕，看啥都烦，身子也觉得发沉。回家跟母亲一说，母亲高兴的直蹦，说这是又怀上来，这回可得多加注意! 男人出差野外，母亲就又让小妹天天去家里陪着秋燕，在家人的呵护下总算是保住了孩子。十月分娩，秋燕在市医院顺利的生下了一个男孩，家里人和男人都乐的够呛，男人乐癫癫的去小卖店买了一大包糖，见人就给。
月子是在宿舍里过的，男人单位领导同事都前来祝贺。平时，和秋燕处的来的邻居们也纷纷前来看望孩子，临了都免不了添上几句祝福词儿。等秋燕一出月子，就被接回了娘家，这一住就是大半年，直到过完年出了正月，才被男人接回自己家。隔三差五，母亲和妹妹都去看望她，时不时的还给孩子带去几样小玩具，秋燕觉得幸福的生活再一次向她招手。
勘探行业就是这样，东西南北的居无定所。不久后，秋燕和男人随单位搬迁到了离娘家很远的城市。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生活压力也不断的增加，男人又开始了跟秋燕争吵不断。为了柴米油盐吵架，为了日常开销吵架，为了孩子的营养品还是吵架，秋燕突然间腻歪透了这样的日子。
刚到新的环境，一开始邻居间还稍显生疏，对他们这样吵来吵去的都不以为奇。久了，就有人前来劝说，男人收敛了许多，但日子的清贫丝毫没有改变。秋燕到是不怕苦，就是看着孩子跟着受苦心疼不已。于是一有机会，就背上孩子跟邻居们去外面干点零碎活，偶尔挣几块钱还乐得够呛。
母亲了解到了他们的囧况之后，就跟小两口子合计:“燕子! 妈有个想法你听听看行不?”
“啥想法啊？妈！”
“我想趁孩子还小，接回去帮你们带一段时间咋样?这样呢，你也就可以找份工作贴补家用！”
“妈这次来的时候，你爹还说看看能不能把孩子抱回去待一阵子呢！再说了，反正我现在也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
就这样，秋燕妈把孩子带回去了。没过多久，秋燕父亲托老朋友的关系，给秋燕安排在了一工厂车间管材料，秋燕有了第二份工作。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没了孩子的牵扯，秋燕时间也充裕了，晚饭后偶尔没事还会参加一下单位组织的交谊舞会。本就天生丽质的秋燕，在脑后盘了个时髦的发髻，露出白皙的脖颈，把她衬托得更有韵味。甚至被新来的青工误以为她还没有结婚，便有那痴心妄想的人前来搭讪，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秋燕都会微微一笑回绝了。
这样的事情，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男人听后就浑身的不舒服，每次都像审问犯人似的刨根问底，追问秋燕是不是和单位哪个男人抛媚眼了，不然怎么会让人家有了那种想法?秋燕以为是男人在吃醋，便不断的解释。后来见男人问的问题越来越过分，也就懒得搭理。男人见秋燕这样对他，心情着实坏透了，整天回家抱着个酒瓶子喝得烂醉。
九十年代初，下岗的洪潮一浪接着一浪。各个厂矿企业都纷纷裁员，秋燕又再次下岗了，这回是彻底的在家待着了。秋燕不甘心这么年轻就这样待着，看周围的人有几个去城北的服装市场批发服装，她也跟着去进了些，学着做起了小买卖。那时的市场管理不是很规范，只要肯吃苦就可以贩卖交易。起初不会做生意，看不出门道，秋燕就小打小闹淌着道走，别人卖啥她看好就跟着卖。好在那个时候的买卖，不管你卖啥都能盈利，这让秋燕越干越兴奋，几个月下来算算手里也小有了一些积蓄。后来，秋燕想让男人也过来帮忙，也可以断了他和那帮赌友的联系，心想这样或许就可以把男人引向正道。
一番运作，男人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跟着秋燕做起了服装买卖。刚开始，男人还很本分地跟着起早贪黑的忙活，后来随着经济条件的逐渐转好，男人的劣性又回到了身上。好吃懒做不说，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结交到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就这样又开始了醉生梦死的生活。秋燕的手里有了点资本，就合计着扩大一下经营范围，谁知和男人不商量还好，这一商量让他知道了手里的钱数后，赌的更凶了。
这天，输红了眼的男人回到家里，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掀开锅一看就剩一小口米饭，桌上盘子里还有点吃剩的尖椒炒干豆腐，看着就没了胃口。男人心想，拿点钱先去外面填饱肚子再说，便转身去秋燕平时放钱的匣子一通乱翻。当男人打开匣子的时候，看见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眼睛瞬间冒起了绿光，那叫一个手痒难耐。忍了又忍，还是没经得起赌瘾的诱惑，脑袋一热拿起钱直奔赌场。
等秋燕发现钱丢了的时候，发疯似的到男人经常赌钱的地方打听。找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了输得精光的男人，“你个混犊子玩意，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干些个啥！你不知道这个钱是租店铺用的吗?你咋啥钱都敢动啊!咋不输死你呢!……”男人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一声不吭地耷拉个脑袋任由数落。秋燕看着男人胡子拉碴的样子，越说越生气，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嘴里蹦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咱俩离婚吧！”
“家里的财产都给你，孩子归我！”
男人一听傻眼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她，在秋燕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不可逆转的坚定。
不久，两个人很快办完了离婚手续。秋燕看在孩子的面上啥都没要，孩子暂归男人抚养，等秋燕条件好些可以随时把孩子接走，两人没有争议。一个月后，秋燕父亲得知秋燕离了婚，一股急火攻心，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
医院下发病危书通知家属，秋燕接到母亲电话后连夜赶回来直奔医院，病房里一片寂静。看到父亲鼻孔里插着氧气管，一脸憔悴的躺在病床上，秋燕的心都碎了，充满了懊悔自责。母亲默默守在父亲病床边寸步不离，弟弟妹妹几个眼睛都哭得通红。
“爹，我回来了...爹...你这是咋啦？呜……”
听到秋燕的呼唤，父亲抬起眼皮看了看大家，示意弟弟把病床摇了起来，就势拉着秋燕的手缓缓地做了一番嘱咐。
“闺女啊！你哥哥嫂子...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还算过得去...两人都是过日子的人...我不担心他们...，我若走了...也没啥留下的...弟弟妹妹们还小...今后你要多帮衬点你妈...”
“爹，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大哥跟弟弟哽咽着说，父亲挥了挥手制止着。
“听爹说完...再不说怕没时间啦...”姊妹几个流着泪向病床前靠拢过来，默默的听父亲说着。
“燕子，你从小就懂事...这点我...不用嘱咐你也能做到...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的婚姻...”
“你男人...坏毛病是多了点...既然你当初...自己选了他...如果他能改好的话...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就让他回来吧...”
“爹，你别再说了，好好养病别惦记我好吗?”秋燕强忍住眼泪，一边帮父亲掖着被子一边示意母亲过来解围。
第二天的中午，天空下着小雨。尽管医生用尽了办法，可恶的病魔还是把父亲夺走了，一家人像天塌了一般。尤其是母亲几天来都水米没打牙了，挺着虚弱的身体坚持送父亲最后一程。亲戚朋友们也都闻讯赶来吊唁，邻居的大娘婶子们都一边劝着一边陪着母亲抹眼泪。发丧完父亲后，姊妹几个轮流陪着母亲，怕她再一时想不开做傻事。最后姊妹几个经过商量，决定让大哥两口子搬回家去住，这样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生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虽然大家都没有从悲痛中缓过劲来，但生活还得继续！秋燕给父亲烧完了头七，又陪着母亲呆了几天就继续没黑没白的拼命挣钱。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昨天所有的故事，都变成了遥远回忆，再苦再难也要坚强……。重重的打击之后，秋燕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想到父亲跟孩子，就会一个人偷偷地哭上一会。可生活的压力真的不允许她不坚强，更没人欣赏弱者的眼泪。时间一久也就渐渐想明白了，一定要活出个样来让家人和朋友们看看，看看她还是那个不怕吃苦的秋燕。
凭着一股子韧劲，秋燕很快有了些积蓄，接着租了个店铺，雇了两个当地的小姑娘卖货。
除了去上货选货之外，其余时间都很清闲。人一旦清闲下来就会追求生活质量，当时的人们还处于一半富裕一半贫穷阶段，改革开放政策真的就是让胆大的人先富了起来。随着经济发展的趋势，沿海特区的一些娱乐场所也悄悄然在内地兴起，一些舞厅歌厅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朋友谈生意邀请秋燕去作陪，秋燕再三推辞不过只好应邀去了歌厅。一推开包房的门，就看见屋子里早就坐着一帮人。朋友给秋燕一一做了介绍后，就把她安排在挨着一个男人身边的位置坐下了。男人急忙起身跟她握手，“你好，我叫刘博!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啊!你好，我们见过吗？”秋燕飞快地收索记忆，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特别面熟。“哦，想起来了，你是刘老师吧！”
“是的，上次咱们在KTV的走廊见过的！”男人的声音特别有磁性，这让秋燕瞬间对他有了好感。国字型的脸型，一头浓密的头发，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黑蓝色的休闲服，里面穿着白色的衬衫，浑身透着干净利索，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朋友一篇开场白之后，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都在彼此的提倡下，推杯换盏地畅谈起改革开放后的感想。几杯酒下肚之后，大伙的情绪也都高涨了起来，纷纷牵手走出包间去跳舞。刘博也起身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秋燕犹豫了一下，随即站起来随着步入舞池，舞罢落座后愉快的聊了起来，从工作家庭聊到现在的生意。
秋燕从刘博口中得知，他是一所重点中学的副校长，主管后勤工作。虽然有些偏离了他的专业，但对于并不热衷仕途的他来说也乐得清闲。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现在和妻子居住在离秋燕只有一站地那么远的小区。妻子与他之间是那种包办婚姻，妻子是那种说话办事都很强势的人，他们也经常的吵架，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孩子们都大了，也就一直维系着目前的婚姻状况。
秋燕也跟刘博的讲了一些自己的过去，讲到家庭孩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刘博连忙递上一块湿巾。秋燕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好像是久违了的老朋友，越聊越觉得投缘。在刘博的一再要求下，秋燕不再叫刘校长而改口叫他刘哥。
或许是单身一人孤独感作祟，又或许是从小就喜欢有文化的人吧！和刘博的几次接触下来，对他的印象特别的好。他的幽默风趣，他的渊博学识都让秋燕心悦诚服，都让她为之迷恋。随着彼此好感的加深，约会也逐渐的频繁了起来。情感一旦深陷其中，就真的是无法把控。吃饭跳舞已经习以为常，虽然朋友们都见怪不怪，但总是这样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背后说三道四。再者碍于刘博的身份，每次都弄得跟个地下党接头似的，这让秋燕感觉特别的压抑，也曾提出不再见面了，可每次都舍不得，就这样两人的情感在不断的纠结中痴缠着。
刘博得知秋燕对大自然情有独钟，心里一直想着给她释放压力。于是两人约定好，驾车驰向旅游风景区，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的，真是好久都没有过的开心快乐了。随着舒缓的音乐缓缓流出，欢快的韵律不断撞击着两人沉闷已久的心湖。秋燕打开了车窗，任风吹起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偶尔用手捋一捋散乱在额前的几绺。
幽深僻静的小路上，小草葱绿的长在两旁，时常有不经意映入眼帘的小花在努力的绽放着。秋燕蹲下身摘了一朵插在耳边，起身又接着往更深处跑去。一棵棵参天大树遒劲而茂密，透过树枝的缝隙，阳光照到的地方特别地醒目。不时有小鸟啾啾的呼唤着同伴，蝴蝶飞舞着相互嬉戏，大自然的景物无处不透着沁脾的清新。
秋燕开心的模样让走在后面的刘博担心的直喊:“你慢点，别把脚扭喽！”
“哈哈，你老了吧！追我啊?追不上我喔！”
“追不上你才怪，我是怕你摔跤。”刘博被秋燕的话激怒了，不顾身上背着厚重的背包，在后面一路追着。
刘博怕秋燕累了，建议让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歇脚休息一下，秋燕看着他关心的样子没有反驳。刘博在包里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石头上，又拿出一些零食和饮料，两人一边吃着一边就聊了起来。刘博很健谈，从古今中外聊到各地的风土人情，每个话题都能让秋燕听的瞠目结舌。
近中午。秋燕看到在阳光的照射下，溪水折射出特别耀眼的光芒，就站起身走到溪水边伸手撩动了一下，青青的小溪水清澈见底。秋燕随即脱下鞋子把脚伸进溪水里，一阵阵的清凉感觉让人浑身都凉快了好多，掏出衣兜里的手帕用水沾湿又擦拭着额头，举手抬头间把刘博看傻了。看着秋燕带有红晕的脸庞，刘博的目光久久的在秋燕的脸上徘徊，有几次想冲动的去吻她，可都被极强的克制力控制住了。秋燕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爱上她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没有家该多好啊！越是得不到越是喜欢，真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酸楚。
经过了一天的野外磨砺，两人的心更贴近了彼此。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秋燕也深深懂得这一点，处处小心的跟刘博交往着，情与情互换，心与心取暖。如果把她对前夫的感情比作是夏天的沙果，酸甜中带着酸涩，那么她对刘博的感情就是秋天的红富士，连回味都是甜甜地感觉。
时间的推手，不会因为个人的克制就阻止了事态的发展，感情的恣意泛滥要从一次意外引起。一天，秋燕吃过午饭坐在沙发上小憩。店里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个头不太高，浑身透着一股子干练，店员连忙上前打招呼，“大姐，你看看我们这都是今年最新款的服装，你相中哪款了试试？”
“我不买衣服，找你们老板，哪位是秋燕?”说完女人四下打量着。
“哎，来啦！”秋燕听到对话起身迎了上去。
女人上下打量一番秋燕，二话没说伸手薅住了秋燕的头发。
“你谁啊？你干嘛打我啊？”猝不及防的秋燕一边用手极力掰开女人的手，一边质问她。
“你还敢问我是谁!你个臭不要脸的，我是刘博的老婆，这回你知道为啥打你了不？”女人一边撕扯着秋燕，一边谩骂着难听的话。等两个小店员反应过来拉开时，秋燕早已衣冠不整的楞在那里了，经大家伙一顿劝说，女人才悻悻地离开。秋燕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委屈和各种心酸。
刘博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秋燕看到他一脸憔悴愧疚的表情，所有的埋怨与愤懑又都烟消云散了。两人坐在那什么都没说，委屈伤心任泪水在秋燕脸上泛滥。不知过了多久，刘博翕动了几下嘴唇，最后蹦出了一句话把秋燕惊住了。
“秋燕，反正都闹开了，索性我们就在一起吧！我真的不想跟她过下去了，只要你愿意我立马跟她离婚!”
秋燕听完后没有答复他，只是心疼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随即扑到了他怀里。是啊！为了怕伤害到她，两人都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可是她能理解他们的苦吗？今天竟然会受到如此礼遇，那么以后呢？秋燕暗暗的想：与其这样隐忍着，不如毫无顾忌的放纵自己的情感。去他妈的名誉地位，去他妈的人言可畏，去他妈的婚姻家庭……。
经过那次的打闹后，刘博郑重地警告她妻子，说如果再去秋燕那里无理取闹的话，啥都不说就两个字“离婚”。女人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再加上有人劝慰她，要想保住婚姻就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她也觉得颇有道理。好像改变了策略似的，在家没了先前那么跋扈，也没有再去秋燕那里闹，彼此相安无事的又消停了一阵。
心已倦，情难留。某天，刘博跟妻子因为琐事发生争执后，又老调重弹道:“你说你这样是何苦啊?离了婚对谁都是一种解脱不是吗？女人任凭刘博咋说，死活就是不同意离婚。
“你个没良心滴!你说那个小妖精就那么让你迷恋吗？她有啥好的，你也不想想人家图你啥？”接着又是一顿花式絮叨。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留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有意思吗？”刘博是真的铁了心了，说的话越发的绝情。
“告诉你别把我惹急喽!你不想好过咱谁都别好过!”女人被他的话刺激的发狠回敬道。
三年的时光，刘博一直在煎熬中坚守着那份情感，好在他妻子虽心有不甘，但再也没有去秋燕影那里闹腾。秋燕的生意可以说是一番风顺，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资本，想想彼此都有着太多的束缚，那种念头也只限于闪念之间。就这样，情感在无数次的煎熬中不断升华，秋燕深知这个男人不完全属于她，也不敢奢求他能够给她一个未来。三年来，秋燕把每一次和他的约会都当做是第一次那样的欣喜，更当做最后一次般的珍惜。
越是想相安无事，越是不让你如愿。刘博的妻子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傻傻的居然直接的把这事捅到了学校那儿，刘博受到了校方的记过处分，并且停职待命。这可是触碰到了刘博的底线，再无顾忌毅然的提出了离婚。女人一看结果是真傻眼了，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会失去他了，戏剧性的一幕让秋燕感觉真的像是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刘博的老婆再次找到了秋燕，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妹子，姐求你啦，你就离开他吧！”
秋燕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别，你别这样好吗？赶紧起来，有啥话坐下说!”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女人任凭怎么搀扶，就是跪在那不起来。
“你起来说好吗？这样子让别人看见算什么嘛!”秋燕无奈地看着女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自顾自诉:“这么多年一直都挺好的，遇到你他整个人就变了，看我就像透明人似的，带搭不理的我也忍了，可不能不顾及孩子们的感受吧？这让孩子们以后怎么看我啊！”
“行啦！你别再说啦！”女人提到孩子的瞬间，直接戳中了秋燕的软肋。
“妹子，姐求你了！以前姐做的不对，你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原谅我吧！再说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一番话，让秋燕对这个女人有了些许同情。是啊！同是女人，秋燕不可以自私到无视别人的痛苦，更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秋燕原谅了女人对自己的伤害，并且答应离开，不再和刘博来往，但请求女人给她点时间。
秋燕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挣脱开命运的枷锁，经过几次痛苦的挣扎之后不得不作出选择。那天，刘博紧紧的握住秋燕的手啥都说不出来，心里满满的不舍与愧疚。“我们真的不可以太自私，其实你妻子真的不容易，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真的想好了吗？”刘博还想做最后的挽留。
“嗯，想好了！这样对谁都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那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尊重你的决定!”刘博的内心也挺复杂的，想到自己现在没了职位，这些年甚至都没送过秋燕一件像样的礼物，妻子现在不放开自己，就更别提什么未来了。
“秋燕，以后遇到个对你好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牵绊就把自己嫁了吧！”
“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来世我一定娶你！”
“别为了赚钱就忘了照顾自己，你胃不好，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秋燕听到最后早已哭成了泪人，两个人抱在一起久久不舍分开。今生不能做情人只好做兄妹，就这样把真挚的情感永远的禁锢封存。
离开刘博后，秋燕大病一场，高烧不断，去医院输了几天吊瓶。母亲在电话里得知她病了，和小妹坐车来看她。得知了她和刘博的事之后，都劝秋燕凡事要想开，切不可以钻牛角尖，为了孩子更不可以糟蹋自己的身体，后来娘俩又是好一顿抹眼泪。
打那以后，秋燕就把毕业后没找到工作的小妹留到了自己身边，帮忙打理生意。在生意场上有了贴心人的秋燕，渐渐地从痛苦中重新站了起来，又重新过回了原来的生活。一天，忙完手里的活，电话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秋燕便又按照显示的号码回拨过去，一听原来是前夫的声音。
秋燕不耐烦的问：“有什么事吗？不是跟你说了没事别给我打电话嘛！”
“你有时间吗？有空的话回来看看儿子！”
“咋了？儿子有啥事了？”一听是关于儿子的事，秋燕立马关切的问。
“你别担心!儿子没啥大事，就是学习的事!”秋燕这才放松下来长长的喘了口气。
前夫告诉她，说希望她回家一趟，看看儿子最近不知是咋地了，不好好学习还总是无故和同学打架。听到这，秋燕的心都碎了，这段破败的婚姻儿子是最无辜的，在心里总是觉得亏欠儿子太多。每次去看儿子的时候，总是买了很多的零食和应季衣服，每次感觉孩子和她都亲近不够，物质上的弥补怎抵得上感情上的缺失。
把店里的事情交待给小妹之后，秋燕马不停蹄地又跑去商场。轮到买鞋的时候还真让她有些犯了难，想想儿子今年就该上初中了，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道该给他买多大码的鞋好?后来，还是卖鞋妹子提议买比正常的码大两个号，这样就算买小了也不至于挤到孩子的脚……。一路上归心似箭，满脑子都是儿子的模样。
“你咋没给我打电话告诉一声啊，我好去车站接你多好啊！”
“不用你接，我就是看看儿子。”秋燕不耐烦地回答着前夫。
“那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饭菜!”
“别，你别忙乎了，我在车上吃过盒饭了，等孩子回来再说吧！”前夫看秋燕的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坚持什么，两个人也没什么话，简单的互相问了问身体状况和生活琐事。
儿子放学推门进屋，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秋燕，眼前不由得一亮，之后就羞涩的挨着秋燕做了下来。秋燕爱抚的抚摸着儿子，问这问那的，孩子也喋喋不休跟她唠些学校的事。想彻底的问问儿子到底是什么原因不好好学习，干嘛跟人家打架!还没等她开口，儿子放下手里的笔转身问秋燕：“妈，这回你不走了行吗？”秋燕犹豫着不知道该咋样回答儿子的问话。
“我真的很想你，看见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在一起真的很羡慕，尤其是别人的妈妈能去开家长会时，我就特别的自卑特别的想你。每次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时候，心里就特烦，就想上去用拳头堵住他们的嘴！”
秋燕听到这，忽地就上前把儿子搂在了怀里。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在自己身边几天，没有看见他成长的过程，这是秋燕最大的遗憾。儿子任由她搂着自己，一边享受着这份温暖一边絮絮叨叨的继续说:“那回打完架后，老师埋怨爸爸这做家长的不合格，他没解释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后来我看见爸偷偷地哭了。”
“妈，你知道吗？其实爸爸一个人带我挺不容易的，每天下班回来就给我做饭，咱家离学校这么近，他还是不放心，天天去送我上学。”儿子的一番话，让秋燕的心乱极了，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她深深地陷入了沉思。想到自己这些年跟男人离婚后，前夫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也挺难，据说曾经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可都被他婉言谢绝，他说因为心里一直还有她。
“妈，我觉得你跟爸爸应该好好谈谈，我曾经问过他，他说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对他的好，如果你肯回心转意他一定会好好的对你。”
“你一个小孩懂什么！赶紧写作业吧，这事以后再说吧！”
儿子不容分说急忙拉开屋门去叫男人，男人被儿子推推搡搡的按到椅子上，儿子冲他递了下眼色后一吐舌头扭头跑开了。
“对不起!是我和孩子想了这么个办法把你骗回来的，其实也不能说是骗，孩子是真的想你了，今年他要上初中了，也想跟你合计下选哪个学校好。”
“儿子的事你比我了解，你看着哪儿合适就去哪儿念。”
“哦！那好，另外呢......”男人吞吞吐吐的不太敢说，看到秋燕诧异的等他说，“嗯...那个孩子刚才也跟你说了，回来吧！如果你也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那你考虑下好吗？以前是我不好，没有担当，结果把好好的一个家给毁了，你放心，赌博我早都戒了，这辈子都不会去碰那些东西的了，否则我不配做人。”男人不觉鼻子发酸，声音有些哽咽了。
眼泪最能打动人心，尤其是一个男人忏悔的眼泪。一番发自肺腑的悔过，秋燕觉得自己心又软了……。
秋燕有些想母亲了。做生意那会，没时间聊的太多，只是简单的问候，真正想跟母亲黏糊的日子几乎都是在梦里。父亲走后母亲一直守寡，虽然有哥哥弟弟在眼前照看着，但心里那份孤独也只有做女儿的才能够理解。秋燕也会时不时的给母亲寄去些钱，母亲每次都在电话里不让她给自己寄钱，说自己有退休金够用的。但秋燕就是想表达下自己的孝心，想让母亲的手里宽余些，生活上别再为了钱打转转。
窗外的天像下火似的，闷的人透不过气。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夏天受厄尔尼诺影响比去年要热的多，秋燕打开落地扇让它直接冲着自己吹，尽管如此心里还是有些烦闷。说起来也不知道咋回事，自从父亲走后，她总觉得胃时不时的疼的厉害。那天实在疼的厉害，就让男人带她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检查完之后秋燕觉得浑身酸痛，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结果出来。一个多小时后，男人去取的化验单，当他拿着化验单看到上面的字后，手不免抖了几下。
本来男人不想给秋燕看，可秋燕站起身一把夺过了男人手里的化验单。半晌后，秋燕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让男人搀扶着她找到医生。医生接过化验单看了看秋燕道：“你先去外面等会好吧！我跟你家属聊聊你的病情!”
“大夫不用了，有啥你就直说吧！我能挺得住!”医生看了眼男人，男人点点头。
“根据各项指标来看，初步判断你患上了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原因很多，作息饮食习惯不规律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癌症患者也有遗传因素等等......”
虽说对这个结果有些心里准备，但秋燕还是有些晕眩。男人连忙过来一边扶住她一边问:“大夫，难道就没有办法治了吗?”
“嗯，这个嘛......要不然你们再去省里的大医院确诊一下，毕竟大医院治疗的病例多，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大夫，我能不能知道我这病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保守治疗的话，半年吧！”
秋燕听完大夫的回答，脑袋里一片空白，示意男人搀着她回家再说。
秋燕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眼泪不停的流。是啊！老天咋就对自己这么不公啊！苦日子刚刚见亮，咋就让我得了绝症！想到还未成年的儿子，还有老迈的母亲，真的是不甘心也放不下。过了好久，秋燕擦掉眼泪跟苦着脸的男人说：“咱不去治了，这样的病治疗无异于人财两空，我可能就是这个命吧！老天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出现各种状况，好不容易你懂得珍惜的时候却又把我收走了。如今我也没啥遗憾的了，就只求你把孩子抚养成人之后，你再找人好吗？”
“秋燕......”男人听着她说这样的话，声音有些哽咽。
“母亲年纪大了，先不要告诉她我的病情，我怕她听完之后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你先啥都别想了！大夫不是说了吗，咱再去省里的医院看看，或许能治好呢！”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真的走了就不能再孝顺妈了，过年过节带儿子替我回去看看妈好吗？还有......我想见见那个人可以吗？”
“嗯嗯…嗯嗯…”男人点头应允，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刘博接到男人给他打来的电话后，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楞在那半天没反应过来。接到电话后的第二天下午，刘博坐火车来到了秋燕的城市。秋燕前夫去接的他，两个男人间已经没有了敌意，男人把秋燕的情况跟他说了。
“去省里的医院找专家会诊了吗？”刘博跟问了一句。
“去过了，结果基本都是这样。现在只能是靠药物维持，把你叫来也是想尽可能的完成她的愿望，想让她离开的时候不再有啥遗憾。”
心里的疑虑再次得到证实后，刘博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心酸的流下了眼泪。
前夫把刘博带到病房之后，大度的转身出去了，秋燕终于又见到了盼望已久的男人。两人见面的那一刹，秋燕一脸的羞涩，脸上明显泛起了些许的红晕。刘博上前抱起了打着吊瓶的秋燕，紧紧的把她搂在了怀里，“咋就这样了啊？你说你咋就得这个病了呢！”刘博自言自语地絮叨着。
秋燕就觉得他的手臂是那么的有力，致使她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刘博才舍得松开，低下头心疼的看着她。那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现在也少了特有的精气神，脸也消瘦了许多，一头乌黑的秀发蓬松杂乱的束在脑后，秋燕露出一脸的倦容。
“秋燕，你现在啥都别说啥都别想!明天咱就去省里的医院去治疗，但凡有一线的希望就不能放弃。”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别浪费那时间和精力了。”
“你就听我一回吧好吗？”
“不啦！你能来看我，我就很知足了!让你来就是想最后再见你一面，我也就没啥遗憾了！”
“别胡说了好吗？你这样说我的心都要碎了，你不欠我什么，相反是我欠你的!” 两人相拥而泣，刘博怕秋燕的身体受不了，就把她轻轻地放下。就这样，刘博一直在医院陪护着秋燕，他倾尽所有的幽默细胞变着法的逗秋燕笑，他们这层神秘的关系也惹来临床病友的羡慕和猜忌。面对那些窃窃私语，他们也不屑解释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啥怕别人说的！
秋天的雨后，空气让人闻着就觉得心清气爽。这几天有了刘博的陪伴，秋燕的精神明显地好多了。在病房里憋闷了好久的秋燕，想去外面透透气儿，刘博就给她拿了件厚外套。在医院外面的长廊下坐了会儿，葡萄架上挂满了葡萄，经过这几天的雨降显得颜色更深了。秋燕摘下一粒放到嘴里，一股酸涩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刘博欲伸手揪下一串被秋燕制止了，告诉他自己不是特别想吃，只是想让那种酸味充斥一下自己的味蕾罢了。
“你也来了这么多天了，回去吧！嫂子在家一定惦记你了！我看过你就行啦！”
“没事，让我多陪陪你吧！”
“不!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我更有压力，听大夫说我这病最后的时候会变得不成人样，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最磕碜的样子，就让我自私一次好吗？”
“你这是咋了？”刘博惊愕在那没反应过来。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好吗？再不要来了！”
“那也行，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刘博被秋燕弄的一头雾水，想想又不能让她生气，只能顺着她。
“不用你看!求你啦！以后再不要来啊！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你啦!”秋燕的语气真的是干脆到绝情。
“你......唉......”刘博看秋燕的态度特别的坚决，也不好违背她，简单的跟秋燕前夫交代了几句，告诉他如果有事一定要记得通知他一声，然后含着泪走了。秋燕看着刘博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泪流满面，心里暗暗对着远去的背影诉说着：“你要知道，我何尝不想让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啊！可我真的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再伤害爱我的人。再见！我挚爱过的男人……。
刘博走后不久，秋燕再三要求回家去住。一来回家能节省点开支，二来不想让自己最后的时光在医院里度过。前夫无奈只好去跟医生协商，医生说可以回家去修养，但千万不能耽误化疗的时间。秋燕母亲知道后，来家里照顾她，弟弟妹妹们也过来看望，秋燕在家人面前尽量嘻嘻哈哈的跟没事人儿似的，大家俱都是脸上笑着心里在流泪。
随着病情的恶化，秋燕影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家人百般呵护着，可是死神的脚步却还是一步一步的逼近。母亲看着秋燕渐渐衰退的身体，总是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不停地对天祈祷着。秋燕心疼的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精神稍微好些时就跟母亲聊些小时候的事，秋燕觉得只有那个时候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候，每天无忧无虑的像蝴蝶似的飞舞着。
那天早上，母亲伺候秋燕吃完饭后，觉得她特别的精神。秋燕则轻轻地拉过母亲的手，“妈......我走的时候，还想穿当年你给我做的那样式的列宁服，双排扣的那种，行不?”
母亲一听她说这话，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呜咽的点着头。
“妈....你别哭好吗？我知道....我这身体没几天了....有些话....就想跟你唠唠，你伺候我这么久了....年纪大了我真怕....再把你身体拖垮....明天你就回去吧....”
“燕啊！你别说没用的啊！妈怎么能舍得离开你啊！没事，妈的身体没事的，再说一直都是你男人伺候你，我也没伸上啥手。”
“妈！我走了你千万不要太难过....好好的保重身体....替我照顾你外孙好吗....”
“唉！快别说了孩子，你可让妈疼死啦！呜呜呜呜......”
秋燕有气无力的示意母亲别难过，让母亲坐到她身边。
“妈......再给......我梳一次大辫子......好吗......就是小时候......那样的......大辫子......”
“好，妈给你梳！”母亲用干皱的双手颤抖着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帮秋燕梳理着头发。
秋燕秋燕真厉害，一条大辫赛全村。走在前面扭三扭，晃的眼睛掉水沟。秋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作者简介：张小北，新锐派青年诗人，系《中国作家在线》《散文周刊》《军旅原创文学》签约作家，丝路书画协会油画系会员，现居西安。发表散文、小说类稿件70余万字，获2018年度全国十大诗歌最唯美作品奖，陕西省职工读书征文大赛优秀奖，第十届桃花诗会征文大赛优秀奖。作品常刊于《文学微刊》《现代作家文学》《中国作家在线》《作家地带》，散见于《西部作家》《西南当代作家》《作家周刊》《当代写作》《生在甘肃》《青年作家》等文学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