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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玉:破壁光明 (外一篇)

发表时间:2019-09-20  热度:

如果有迷途的人在人世间寻找方向,我建议可以去锡崖沟。

这里是真正的山村,四面皆山,放眼看去找不到出入之路,令人惊讶当年的先民是如何来到这里安家落户历经千年的。沟内是零落的民居,清一色的红石板,石屋、石桥、石桌、石碾,石径通幽、石门揖客,间或有木篱和水辘,令人疑在桃源。有几户人家门前堆放着木耳和党参,不知是兜售还是晾晒,我蹲下来翻着这些山货,垂涎饱满的木耳,但是无人招呼。沿着石板路转过一道石缝,眼前是一道飞瀑,一侧夕阳灿烂,一侧白雾弥漫,村里人说这里就是这样,雾说起就起,雨说来就来。浩渺的云海边,一道大峡将村落分成两半,这边是房屋,那边是耕田,清泉流过石隙,水声琤琮,宛若江南。

我们几经辗转,渐次深入,雾如潮水,席卷峡谷,漫溢村庄,霎时间刚才的石板屋、飞瀑流泉都不见了,风慢慢吹来,雾随风势起伏,如神殿中的纱幔,间或闪露一点灵光,那些美景在其后若隐若现。登上观景台时,有会当凌绝顶之感,我出汗了,想脱掉外套,大家都说不行,这山风硬得很。可我还是执意解开了纽扣,此刻山风并不很烈,清爽宜人。我站在崖边,想起一句词: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俯瞰山谷时,有似曾相识之感,像《蜀山传》中的场景,亦真亦幻;我看着云雾在脚下翻滚,心中有奇异的激荡,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向何而去,虽然没有一缕雾缠上我的长发,但我心中纠结迷惑,不能自已。此刻这里不论出现什么都不会令我意外,无论是神、是妖,是猎人、隐者还是阿凡达。

在我思索的时候,时光变成了一段公路,从苍绿转为土黄,再走到灰白的屏幕中央,这就是名震神州的挂壁公路,像一条回环往复的莫比乌斯曲面,以雷霆之势突兀展开。这条奇绝险绝的路,全长十五里,完全镶嵌在石壁中,是用钢钎、铁锤历三十一年之功手工开凿。我们乘坐大巴盘旋而下,头上是千仞绝壁,脚下是万丈深渊,重峦叠嶂,云海翻腾,公路每过一段,就有一个开口,远看好像在山腹中开出一扇扇窗户,又似乎这古老的山神的天目,注视着芸芸众生。

四山夹隙之地名曰锡崖沟。因地形险要,无行路之便,沟人多自给自足,自生自灭,偶有壮侠之士舍命出入。那么谁是开凿这条天路的壮侠之士呢?

导游告诉我们,修路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第一次,村人在悬崖上抠出一条小路,但是只有胆大的人才能走;第二次,路修到一半就无法继续,反而把山上的狼引了下来,这条半途而废的阴森小路被称为狼道,至今仍在;第三次修路,他们想打一个洞钻出去,结果打了一百米,还是打不通,这个洞也留存下来,叫做羊窑。三次失败蹉跎了二十年的光阴。然而锡崖沟人仍未绝望,他们在1982年再度开山凿路,期间有人三年在洞中风餐露宿;有人从悬崖上缒绳而下,凌空挂壁抡锤;更有人在翻滚的巨石中献出了鲜血和生命。1991年,公路终于通车,第一辆汽车驶入锡崖沟,村民们无不流下喜悦的泪水。我听着导游的解说,知道这里就是愚公移山的起源地,心里模糊地升起感慨,像沿着公路飞驰的思绪,在人生的解读之旅上渐行渐远。

走出绝境永远离不开流血和牺牲,在我们感叹于自然造化之鬼斧神工时,可曾想到过重峦叠嶂之美下的封闭愚顽?在我们心醉神迷于飞瀑流泉时,蒙昧和贫穷正以原生态之名上演。我不知道那些身负钢钎的壮士在攀上山岩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当外面的世界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他们心中时,他们就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这是面壁,也是破壁,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我仿佛听到那个老人穿越千年的声音: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而山不加增。这是我所听过最简朴的真理。如果我做任何事,能够多想一想这句话,那么又何至于蹉跎岁月,蹭蹬流年。

挂壁公路不过几千米,而我以为这是我平生行走最漫长的一条路,我在这条路上究竟走了多远?也许已过了八百里太行,也许还没有,在这异乡的峻岭中,我真的走出来了吗?

愿这条通天之路,打通我心中的王屋太行,打通人间最险阻的绝壁,让人生的梦想和希望,能够像锡崖沟一样,拨云见日,放大光明。 

 

一生的百渡在碛口


我走过后街青砖斑驳的一些商号时,一条条小巷子蔓伸过来,秋日的暮霭平缓而干燥,有虫子蛩蛩地低鸣。一条石板路斜斜指向湫水河边的渡口,那里有零落的蒲苇在桥孔下生长。不同于晋南水泽成片密集的苇荡,此地的芦苇和蒲草寥落,它们因稀疏而格外显得高大,有雍容而寂寞的姿态。湫水河向下流去,在裸露沙床的河边,蒲草结着毛蜡,像一枝枝红烛点亮了秋风。

碛口客栈的前身叫四和堂,据说是一个油坊,专卖胡麻油,但姓氏不见传了;它建成于乾隆年间,几经辗转,被一个叫张庆德的当地人买下,修成如今的模样。应该说这位张先生是深具文化品位的人,客栈古色古香,修旧如旧,保存了碛口潮湿陈旧的气息。在汉语的语境中,客栈这两个字是远比酒店更具文化意味的存在,它包含落拓的、凋零的、萍水相逢的江湖美感——最后一座客栈在繁华不再的小镇上伫立,关涉红尘的轮回与兴替。它不是规则的四合院,而是依湫水的走向而建,大院四周都是窑,有很宽的回廊可以让客人闲坐,喝茶或纳凉,我沿着石头楼梯走到一层窑的房顶上,看到八仙桌上的果盘里摆着深红的圆枣。我在街上几家店铺里鉴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古董,有一对绞丝银镯,粗犷古拙,有黑黄的包浆,我很喜欢,但是把玩了许久,还是放下了;我知道我正在加入碛口的秋天,在这个凋谢的季节抵达同样凋谢了繁华的古镇;我并非专为看一座小镇而来,我更想看到一片生长了千万年的巨大的碛,环绕它的孔隙、沙石、胡琴和河流是否在深秋里发出另一种轰鸣。当然,如果有机会,我也想结识那个叫冯彩云的妓女,她在这里居住了一百年,她的红衣褪色了,像秋叶一样,她也肯定希望跟一个人说说话。

黄河的水位一降再降,河床沉下去,岸边是一道一道灰白的印子,我想这样的河床一定很饥渴,不像我,每天喝几大碗小米粥。在曲折的湫水岸边我看到几个架着画板写生的年轻人,似乎是美院的学生,有一个少女在旁边看他们画画,目光专注,我不知道她是他们的同伴还是小镇的女儿,只是觉得她斜扬的眼梢像极了孙频笔下的陈佩行。我坐下来歇了一会儿,看那个年轻画家笔下氤氲的古渡口,有很多色彩我叫不出名字,它们像上古的管弦中失传的乐器,奏起一支久远的长调;这长长的民谣中没有路标,少女信手往前一指,对我说:从这里一直走,就是黑龙庙了。百年来沉积的故事随暮色远去,现在黑暗乘波涛隐现,灯光次第亮起。

黑龙庙是最高的地方,有个戏台,据说过去唱戏的时候,河对岸的陕西人家也能听得分明。我想居高临下看看夜景,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石巷上去,结果俯瞰什么也看不清,街道只有一条闪着昏黄的灯光,左手是人家,右手是黄河,那些院落和票号被深深地掩映在一片碛声之中……这节令渐渐有了二胡凄清的韵味,在最初的民谣之外纷纷凋零。

 


走回客栈时,月亮躺在湫水中睡着了,而小镇的夜生活刚刚醒来;拉三弦的老人咿呀地唱着:九曲黄河十八弯,宁夏起身到潼关。万里风光谁第一,还数碛口金银山。百年前的碛口曾经商贸两旺,用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来形容毫不过分;上千艘木船自北方的河套顺流而下,它们遮天蔽日的帆影在湫水上穿梭。从陕甘宁和内蒙运来的药材、皮毛、盐碱经此地转运至祁太平和晋阳,而东路的布匹、丝绸、茶叶和洋货则沿河北上;那时候口内的市场买的东西大半都叫碛口货;它们成就了一代晋商的汇通天下。我耳边仿佛响着数十年或数百年前人们搬运货物的声音和骡马的叫声,码头上是灯笼和火把,历史在黑暗中明亮起来。

晚饭是碗托和油茶,碗托是荞面的,做法与晋中不同;是用葱姜糖蒜和了肉丁炒成臊子,再加粉条和海带丝;最后放碗托;炒好之后散发着葱和肉亮烈的香气,这就是黄河古渡口的味道。

我喝着油茶,听着张树元老人的歌声,这是他的保留节目碛口名妓冯彩云。冯彩云在碛口可谓人尽皆知,众口相传着她的绝世美貌和苦难人生;碛口人似乎愿意把她打造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什么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之类的形容词都不伦不类地被堆砌在她身上,这样说来她不像一个名妓,倒像一名侠女;然而你问他们这个女子具体的济世功德,又没有人答得上来。因此我并不相信这些乌有的传说,我只愿相信她曾经作为美人的存在。碛口这样的销金之地,怎能没有冯彩云呢?她的名字就是一首诗,像深秋中的一段彩云,美艳、璀璨、变幻莫测,超越于河流和天空之上,超越于她的恩客和珠宝之上;作为一代红颜,她倾国倾城,高踞莲台,她的眼波穿越千年,颠倒众生,她是那种既能自渡又能渡人的女人。

家住陕西米脂城,市口小巷有家门。一母所生二花童,奴名叫冯彩云……”她从一衣带水的陕西被卖到碛口,碛口为她准备了如流水的驼队和客商,以及他们豪掷的金银和亦真亦假的爱情;多亏朋友陈海金,引奴到兴盛隆;一身衣裳都换尽,还送奴桃花粉……”血泪斑驳的人生中,几件衣物和一盒脂粉就是她久已向往的温暖,她开始神女生涯:第一个朋友……第二个朋友……泪蛋蛋本是心头血,一天我也不想活……”她凄厉的哭声荡在碛声中,病死时年仅二十七岁;当唱到她的骨灰需要送还米脂时,张树元老人哭了。三弦抖着,有螽斯的叫声嵌在歌声里,一只乌鹊在枣树枝头飞起,隐入碛口的夜色,西风凉的如此彻底。流年如同一场炼狱,任你绝世枭雄、倾国佳人都要绝望地低眉垂首,众生如此。我也跟老人一起怆然涕下,是因为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我们总有那么多的遗恨难平。

堆积着丝绸和茶叶的河水边,冯彩云或许曾在这里捣衣洗菜,也许她会把残留着胭脂嫣红香气的洗脸水倒在水中,她的死亡在碛口迎来送往的传说里是香艳的传奇,这传奇令她成为一种宿根深远的植物,盛开在比生命更广大而复杂的生活之中。在深秋时节,她被大风吹落,但是她的种子还在,埋藏在此刻我所站立的地方。

 


第二天,我坐船到西湾,看黄河画廊。这是巨大的惊世杰作:百里黄河水蚀浮雕,仅仅这个名字就带给你巨大的感官冲击,悠长的河流中,是绵延不绝的赭红色崖壁,千仞之高,万丈之长,每一块临水照花的石头上,都有一眼洞窟,犹如佛龛,犹如天眼,其中端坐着或涅槃或羽化的精灵,有异兽,有草木,有妖物,有天神……,它们姿态各异,它们千重万复,它们历劫飞升,它们竞发争渡;万物在生长,众生在狂欢;我想,当年的乐尊法师若是从此泛舟南下,碛口渡便是莫高窟。

我请船工将小舟划近峭壁,摩崖光滑宛若水洗,我伸出右手去触摸那壁上绝美的飞天,它看似很近却遥不可及。没有来过这里,你不会知道黄河是一条什么样的大水,碛口是一个什么样的渡口。残阳如血,沿晋陕黄河峡谷漫漫而去,将岸边铁灰的岩层和石缝中努力探头的棘草一并收集;前方又是一片碛,巨大的轰鸣隐隐传来,与我漫无边际的目光相接,荡起在黄河之上,像一个天衣无缝的隐喻。

碛比人坚硬,但在白驹过隙的幻灭中,它也只不过沧海一粟。我在听着碛声,它潜在的语义被我艰难地解译,我以为它是最具神性的黄河的图腾。碛是孤独的,像我们的人生;它在漂流和激荡中循环着一种粘稠浓重的乳液,一种流转于昼与夜、生与死之间的介质,因此它发出轰响,如此激越,如此苍凉。当如云的驼队一匹匹退回北方,消失于回首的古渡口,只有碛声永远不变,它上升为一种悲鸣,一种在裂缝中挣扎的哀声,在漫长、琐碎、单调、无情的时间长河中,它没有方向,因此我们需要寻找,需要追求——我是一个懒惰的人,我其实不愿追求任何事物,因为求之不得会给我带来痛苦。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我只能在人生的碛口中不断摆渡,不断追寻。人生有大苦,痛苦的起始,就是这条碛,它诱惑我百渡而不悔。

 

作者简介:张玉,女,1981年生,山西榆社人。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在省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百余万字及部分小说,2012年出版个人文集《北寨以北》。曾获多种奖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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