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北方，朔风呼啸，寒气凛冽。 大明宫宣政殿内，黑云压城，杀气腾腾。 唐宪宗怒不可遏，直指掷于地的表书，大声呵斥：“胆大包天！竟敢挑战朕的皇威，咒毁朕的龙脉。处以死刑！” 宰相裴度、崔群上前谏言：“吾皇息怒！念他也是用心良苦，臣以为……”几位皇亲国戚也趁机相劝：“难得的忠臣呀，如此以后……” 宪宗余怒未消，背手独自踱步。突然转身：“着令贬往岭南荒蛮之地，朕再也不想见到他！” 旋即有诏：“令刑部侍郎韩愈为潮州刺吏，即日速启赴任，此布切切！” 这就是韩愈上疏《论佛骨表》，次日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早在唐代开国以来，就奉行三教并行的国策，崇儒、尊道、礼佛，均将三教奉为国教，兼容并蓄，相得益彰。贞观年间， 唐太宗派玄奘去西域，取回佛典650余部，译为汉文辗转流传，佛教随之盛行天下。至宪宗时，情形尤甚。面对安史之乱后中央集权日渐衰落，加之又喜好神仙之术，宪宗更倚盼佛教的无边法力来维持统治。为此，派出功德使遍访国内佛寺，普寻玄机。元和十四年，宪宗派太监赴法门寺迎回佛指舍利，在宫中供奉三日，不仅亲顾顶礼膜拜，还特令各佛寺轮流供奉。强风裹挟之下，王公贵族、官吏百姓无不激情狂热，施舍钱财，有的不惜倾家荡产。对此昏迷之风，韩愈大声疾呼：“佛不足事！”“高寿者非因信佛，信佛者常多祸乱”。须将佛指“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正是这份《论佛骨表》，为韩愈险些闯下杀头伤身之祸。 当韩湘满面雪霜、气喘吁吁赶到蓝关时，只见叔叔伫立岩边，眺望远方。此刻叔侄相见，并无热情相拥。湘儿跪拜，韩愈随手扶起，拉到一边相视而坐。只见他面色凝重，若无所思，俄顷，语气铿锵，缓声而吟：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洲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湘子望着年过五旬的叔叔那羸弱的身躯，心中禁不住倒海翻江。他谙知叔叔的秉性：刚直率真，口无遮拦，仗义执言，天地不惧！而今落到这般田地，无不令人痛惜万分！云横雪拥，身系千难万险；念及家室，揪心之痛，忧思难忘；展望前程，茫茫无迹，渺无出路。此时的湘子强忍泪水，哽咽着“叔叔保重身体，有侄儿伴您身边；皇令难违，咱还是启程赶路吧。” 叔侄俩踽踽而行，鲜有言语。只是遇到难行的山径，或壮观的景色，才寥寥数语感慨一番。视旁若无，看似平静，此时的韩愈内心却波涛汹涌。想自己三岁而孤，全靠兄嫂抚养，于困苦颠沛中度过童年。自幼刻苦读书，渴望出人头地。尽管历经三次科考落第，三次面试吏部博学宏辞科无果，但凭自己的学识才干，经友人推荐授任秘书省校书郎，才得以艰难踏上仕途。他位卑言轻，但恪尽职守，心奉尧舜，仗义执言，不平则鸣。他倡导发起古文运动，勇敢地扛起尊师重道、以文治国的大旗。他上书《论天旱人饥状》，言尽当年关中饥荒、饿殍遍野的惨状，揭穿了利益集团一些人无视民生、诓报政绩的谎言。他支持宰相裴度平定淮西叛乱，充任行军司马，取得大胜。乘势他提议对叛乱的成德节度使言而降服，并修书一封，晓明大义，使其甘愿臣服受降，收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韩愈因功而授任刑部侍郎。想到这里，他出了一口长气，心头顿觉舒朗：“人在做，天在看！我韩某忠心可鉴，相信总有拔云见日的一天！” 到得岭南，果然一片荒芜，乌烟瘴气，不堪入目。此时的韩愈，深陷双重的压力和矛盾之中：身处蛮夷之地，百谜待解、百废待兴；而闻知自己仓促南行后，家眷亦遭遣逐，爱女竟夭亡于途中，思家心切忧心如焚！但韩愈毕竟不是凡人，他强压悲痛，气定神闲，牢记使命担当，频频重磅出手。改善民生刻不容缓，他倡导大力兴修水利，奖劝农桑，使百姓安居乐业。当得知恶溪里鳄鱼为患，伤人害命，使得百姓不敢捕鱼和舟行，便果断出手，加强治理，驱清鳄鱼，此后江上太平，百姓喜改恶溪为“韩江”。为破除迷信和愚昧陋习，他撰文兴邦，广延人才，大力兴办教育。率先捐出自己在潮期间几乎全部俸禄兴办学校，还邀请故乡文友前来执教，全力传播中原先进文明。积以时日，社会上兴文尊礼蔚成风气。时人赞曰：“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山水都姓韩。” 时光如梭世事如棋。这厢镇州又生祸端，当地割据势力杀死朝廷命官，拥兵自重。朝廷急需派员前去处置安抚，因事发突然，无人敢往。此时身为兵部侍郎的韩愈，心系国家和百姓安危，挺身而出。宰相元稹劝他：“要慎重，三思而行吧。”穆宗皇帝也举棋不定，看他主意已定，便嘱他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不可贸然而行。此时的韩愈慷慨陈言：“止，君之仁；死，臣之义也。”关切臣子是皇上的仁德，全力效命则是为臣的义务和职守。义无反顾，慨然前行，还赋诗述怀，再表心迹：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风霜满面无人识，何处如今更有诗。（《镇州路上谨酬裴司空相公重见寄》） 他凛然大气，孤身深入叛军营中。从基层安抚做起，对士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充分言明利害，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对叛军首领则详析大局，陈明大义，义正辞严，恩威并施，终于使其冰释前嫌，释放了围困扣押的官兵，表示继续效忠朝廷，再建盛世太平。一场血火之灾，瞬间灰飞烟灭。 韩愈凯旋而归，穆宗亲驾面迎：爱卿辛苦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韩愈坦然一笑：臣还是那句老话，“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有功当奖，韩愈授任吏部侍郎，又转任长安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当时传为笑谈的是，为北司宦官所辖，历来有恃无恐、横行天下的神策军，竟然广为流传：“他连皇上都敢顶，连佛指都敢烧，我们谁还敢犯法。”一时朝野共乐，秩序井然，一派景明气象。 为表其功勋，韩愈病逝后，朝廷追赠其为礼部尚书，谥号“文”。念及文治武略之功，经天纬地之才，世人称道韩文公是也。
作者简介：韩惠民，陕西西安人，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北京青年》和《陕西日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