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散文的“学问”含量
文/ 国稳社
从文学史来看，文体的变革往往是从散文开始，并首先在这一文类上取得突破的。所谓“大散文”、“新散文”以至“现场主义”等诸多命名，无不针对写作中的某种病相与编至，从中透露出观念革新的消息和技法演进的轨迹。在这样的背景下审示赵丰的创作，他作品中理趣的蓬勃疯长和哲思的呈现方式，无疑承载了相当的聚集效应。作为陕西散文家队伍中比较独特的个案，他持续不懈的努力，使文本具备着开阔的解读空间和丰厚的阐释潜力。
与泛常的散文路数不同，赵丰的写作暗含着做学问的致思脉络。比如，“关键词”的提取与凝练、演绎与呈示、结晶与稀释，是学术文章的惯常“家法”；而透过这表层的“容器”，螺狮壳里的“道场”才是体现水平、功力与境界的所在——精彩就在其中。综观赵丰的创作历程，叙事与描写等传统散文的主导性技术手段，总体上呈现出递减的趋势；即使有少许与偶然的使用，也是作为通向思想与哲理等形上层面的基座和础石而存在的，而哲思则是主体与骨骼。这样，由于对局部的、微观的个体经验的有意“疏离”，而成就了超越性和彼岸感，使之飞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和宽度，而文章应有的深度也就自在其中了。
在赵丰这里，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是作为“思想的现场”面目出现的。如果说前者是“身体”，那么后者就是“魂魄”；前者若是“结构”，后者便是“功能”。在绵密坚实的物质肌理与阔大沉厚的精神负载之间，则有敏锐活跃的问题意识提供源源不断的思考动力。《身体的哲学》一文，从解剖学常识入手，以科学小品文的“假面”跟读者相遇，在人们熟视无睹的领域里纵横捭阖，在我们耳熟能祥的事物中自由挥洒。然而，这些仅仅是他的出发点，而其落脚点却在别处；始发地与目的地之间那长长的线路，成为了作者施展魔法的运行历程。“太阳穴”一节通过太阳的伟大，赋予这个生理部位的功能——思想以同样的品质，从而画出“太阳穴就是哲学”这一“内心的风景”，中间的逻辑转换很有意思。“丹田”一节则从词源学的角度入思，通过古今典籍文献和中外哲学巨臂的观点，呈示了动与静的辩证法：那怀抱丹田的样貌，“看似平静，却在内心里涌动着暗流，坚守着信念而非妄想，洞察了淋漓绚烂却令人战栗的生命本质。每一缕细碎的思想波纹，都折射着大师无比熟悉的生活场景和通往佳境的粼粼光芒。”内外之际，别有洞天。
学问需要观念与技巧的双重支撑，需要思想和法式的两轮驱动；而知识则如毛细血管，布满学术的周身。赵丰在这组关于身体的散文里，总是从某一具体生理部位开始，由结构发掘功能；又由身体功能的描述，继而通过联想来揭示其文化哲学层面的隐喻意义。“血管”一节，指出有些病变不宜当众讨论；患者之所以对它讳莫如深，是因为疾病“会透露出与生命有关的人体隐私”。是呀，没有人把性病像感冒一样无忌地言说，这一点指涉了“疾病的隐喻”（[美]苏珊·桑塔格语）。在作者的笔下，“关节”不仅是身体的一部分，更是文化符号，由肉身的“所指”引申开去，抽绎出能屈能伸的处世策略、灵活机动的人生智慧、可高可低的应变技巧、善于夤缘的官场哲学等一系列“能指”层面的意涵。而“皱纹”呢，它“是岁月的年轮，是生命的沧桑，是情感的历练”，“皱纹是矛盾的，也是哲学的”；罗中立的《父亲》油画，“直通我的心灵深处，令我嗅到了暗淡生活中的哲学气息”。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文化批评的熟悉及其方法论的借鉴，使文章于“小切口”中见出“大视界”。像一面透镜，折射着思想的光芒。
当然，散文毕竟是文学，它与学术有不同的旨归和使命。从创作实践不难看出，作者的文体自觉见证着他的清醒。学术的某些路径与方法，给他提供了必要的启示，如此而已；他没有把文章弄成技术的操练，他有更深的用心。文学的属性体现在作者笔下，不仅是生命意识的波光映照、生活现场的鲜活灵动，也有人生际遇的碎片式呈现、艺术情境的具象化营造，更体现为“存在论”式的痛感——那不期而遇的忧患、时而流露的伤痛、孤凉黯淡的基调，泄露了作者感应时世的文人心相。对赵丰的阅读，能够让人深切地体悟到生命的卑微与庄严。所有这些，都成为他牵制风筝的引线，使之不致飘离文学的领地；又如音乐中的变奏，是对主旋律的丰富和发展，而不是喧宾夺主。
对赵丰先生的实力，我不仅看好，且是有寄望的。他是文艺与哲学的双料信徒，甚至后者占有日常阅读的“控股”地位，这使他的创作显出了独特的品相。今后，如能将同类文章写到“精神分析”的高度，并与日常人生实现水乳交触、完成“化学反应”，那就更上层楼了。
作者简介： 国稳社：中国散文学会、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协理事，陕西省作协签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