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玉：夕阳红到无边

　
　　老爸给自己起了个奇怪的网名：“黄带子王”。其实，黄带子王记录了我家的一段不堪的往事。我们是爱新觉罗 胤禩的后裔，当年，胤禩后代被雍正剥夺了姓氏并驱逐出宫，隐姓埋名辗转来到黑龙江这片蛮荒之地，可是，他们不善农桑，只好靠从东北倒卖人参鹿茸卖到京城度日，因为生活无着，一对兄弟决定各奔东西寻找生路，分手时，把一条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黄带子一撕两半，以便后人相认，一个奔向肇源，一个奔向齐齐哈尔。我们便是肇源的这一支。
　　

父亲与母亲

　　妈说：“你爸和我相亲时，戴着个口罩，就露俩眼睛，也就那俩眼睛好看吧。摘了口罩才知道，那么难看啊。”看来我妈对我爸的长相不是十分满意，尽管我爸不丑，气质儒雅，年轻时还带着几分英俊。我问：“那为什么你会同意呢？”妈甩过来一句：“不是看他有才吗？”
　　回答正确！加十分！
　　我妈的美貌和我爸的才华完美结合，打造了差不多还算是才貌双全的三个孩子。
　　我没有问过我爸，但我猜测，我爸一定是相中我妈的貌美如花了。才子爱佳人，郎才对女貌，天经地义，羡煞人也。
　　所以，我觉得我爸有眼光，审美能力超强。娶个美貌媳妇放到家里当花瓶看着也好啊，可我妈偏偏不是花瓶，既聪明又能干，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把孩子伺候得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直到现在，78岁的老妈还能料理老爸的一日三餐。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妈是理财小能手，把握全家的俄经济命脉，手攥两个人的工资卡，爸也乐得个省心，甘当甩手掌柜。他不管钱儿，就意味着家里的大情小事都归我妈管，我爸只负责吃喝玩乐。妈手里有钱儿，就什么都不怕了，说话时底气老足了。所以我有时候感觉我妈有点欺负我爸，可我爸乐意呀。
　　爸从不乱花钱，大的开销就是购买乐器和电子产品。他的葫芦丝架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葫芦丝，这是他最大的财富。爸每每购买乐器时，都要跟妈申请，妈就叨咕：“又买，又买，都多少个了？”然后打开左包右裹得钱包，爸要多少就给多少。
　　遇到这样的情形，我就替我爸抱不平，7000元左右的退休金，自己连看都看不到，摸都摸不着，却不怨不怒不争不抢，这样的好男人有几个女人能遇到？
　　所以我断定，长久的婚姻一定是建立在金钱集中制的基础之上。正如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打得痛快，挨得舒服。
　　我爸和我妈性格迥然不同，也和其他夫妻一样吵吵闹闹一路走来，但怎么也打不散，主要原因就是，我爸把工资卡给了我妈，我爸的隐忍和不计较，维持了我家的和谐与稳定。
　　

父亲与我们

　　我爸做了一辈子教师还没做够，他在给我们兄妹三人填报高考志愿时，无一例外地填满了各种师范院校的名称。我不知道我哥和我妹是否情愿，但于我，是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接受，我们对我爸的绝对服从，让他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恢复高考那年，几个小知青找我爸辅导功课，天天晚上往我家里跑，高考后离开了农村。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可以通过高考来改变命运。那个高考结束后，时任教导主任的36岁的父亲，为了三个孩子，变动了自己的工作，到新单位做一名普通的教师，并举家从义顺迁回了新站。到了新学校后，我才知道，考试还要排名次的，才知道小的学校和大的学校的差距之大。
　　我爸是那种不怒自威的人，尤其是在儿女面前不苟言笑。他把我们规矩得规规矩矩，甚至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爸不在家，我们是疯狂老鼠，爸一回来，那就是耗子见了猫。
　　我爸说：“期末考试，你们三个，哪个考第一，我就奖励给哪个十元钱。”于是，我们玩命地学，期末考试，我爸拿出了他半个月的三十元钱工资，哥用十元钱买了烟花爆竹供全家欣赏，我用十元钱淘汰了洗得发黄的旧书包，妹妹用十元钱买了新衣服。
　　我爸说：“我就是个老师，没权没势，你们得靠自己考学出去，只要你们考出去，我砸锅卖铁都供。”圣旨一下，哥三个得令，全部完成升学任务。
　　我爸也是我的老师，在家我喊他爸，在学校我喊他王老师。他担任我的班主任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个响当当的大班长给撤了，让我恶狠狠地瞪了他好几天。
　　他教我化学，提问其他同学时，那同学把氮气说成了碳气，我在下面窃笑，被他慧眼察觉，立马把我喊起，我一激动，竟也把氮气说成了碳气，他幽幽地说：“你坐下吧，你也该叹叹气了。”从此再不敢嘲笑别人。
　　在爸面前，我学习从来不敢懈怠。中考前夕，早晨，我爸和我同时起床，我坐在炕沿上看书，他就坐在炕沿上看我。晚上，我学习到深夜，他就陪伴到深夜，随时有问题都可以请教。这样的不收费还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学的家庭教师，谁有？
　　我中考时，最优秀的孩子是会选择报考小中专或小中师的，我爸对我有十足的把握，为我报考了肇东师范学校。乖巧听话的我，不情愿，又不敢抗拒。我的中考成绩在全新站排在第一名，大局已定，肇东师范是肯定是要去了，一想没有机会进大学了，我就开始抹眼泪，尤其是当着我爸的面，抹了三天，他终于发现了，我只说了一句：“唉，我只能看着我哥上大学了。”我爸二话没说，立即跑到县里，第三天回来后，兴冲冲地告诉我，他把志愿改了。我爸是最不善于开口求人的人，为了孩子，竟求人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当三个孩子都考上大学后，爸妈终于轻松了，他们为妹妹大办了一场升学宴。我理解他们含辛茹苦培养儿女的不容易，一对穷教师，供养三个大学生，还不能委屈了孩子，几乎是尽其所能倾其所有了。
　　有人说，什么都可以选择，唯有父母无法选择。我非常幸运，老天安排给我的是最优秀的父母，最有责任心的父母。

父亲自己

　　有着贵族血统的老爸，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师自通，我一直尊他为神，因为，在我眼里，他无所不能。
　　我爸是个优秀的运动健将，在比赛场上异常神勇。
　　我六岁时，他打球赛时带着我，球场上的他机智灵活快捷迅猛，我看得入迷，却不幸被迎面飞来的篮球砸中，我爸跑过来，抱起篮球就跑进了球场，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哭得我呀，就是个绝望。
　　有一次，我爸参加运动会，穿钉子鞋上场，奔跑中，一脚踩伤了一个不小心把脚伸进跑道的观众，我爸竟自顾自地直奔终点冲刺后才又折返回来查看自己到底踩到了啥。
　　我爸做什么都嗖嗖的快，我和他一起出行，永远都是一路小跑跟随，否则肯定掉队。我10岁时，他骑自行车，我在后面往车上蹦，结果因为车的速度快，我蹦回了地上，眼见我爸飞快地骑着车子就跑了，跑了很远才发现孩子没在车上……
　　身体康健的老爸从不服老，60多岁时，看孙子玩哑铃，也跃跃欲试，掰了几下，胳膊抬不起来了，他还奇怪：“我这么不中用了吗？”
　　68岁的老爸，冬季里背着冰刀去明湖上溜冰，我知道后吓得不行，好在他69岁以后再不去了。
　　79岁的老爸，身体各项指标都非常正常，每天下午坚持去活动中心教授葫芦丝，习练书法。身体如此健朗，这和他坚持锻炼有直接关系。
　　说到葫芦丝，必须说说我爸对音乐的嗜好。他会玩好多种乐器，吹拉弹唱，是他的最爱。印象中早年他玩得比较好的是笛子、二胡、脚踏琴，晚年时迷恋上了葫芦丝、三弦儿，电吹管儿，傍晚回家，有时就会遇到他半倚在床头弹三弦儿。
　　他65岁开始学习葫芦丝，因为有音乐天赋，进步飞快，不到一年，就达到了演奏的水准，常常外出参加各级各类文艺演出。十几年了，他带了几百个学员，从没收取过任何人的学费，倒是收获了学员们尊敬和友情。
　　爸爱书法和绘画，这也是爱新觉罗家族人的共同特点。他的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个书案，笔墨纸砚随时伺候，我有时候会跑进他的房间随意刷几笔，爸会随时指出进步和不足。他的书法作品有大家风范，参加过很多次书法展。他每年都要为社区书写春联三百副，一到那个时候，爸的房间里就会摆满了春联，无从下脚。
　　爸67岁开始学习电脑，我教他时，感觉他操作得笨手笨脚，疑心他学不会，教了若干次之后，表现出了一点点的不耐烦，竟被敏感的老爸察觉，爸老伤心了，他抗议：“我教你那么多年，你才教我几天啊？”我都想跟他说，他教我时，如果我学不会，岂止是不耐烦啊，就差没揍我了，可咱不敢说呀，咱也不能说呀。结果呢，老先生一怒之下，自学成才，没几日，什么都鼓捣明白了。再见他时，他都能教我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老爸爱写作，爱研究站人文化。尽管他不能算是真正的站人，但他从小生活在站人堆里，耳濡目染的全是站人的生活习俗，对站人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并撰写了大量的文章弘扬站人文化，有很多作品见诸纸媒。开始我并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我推开家门，却见几个大小记者把老爸包围其中，正在采访，才意识到老爸这事玩得挺大，接下来，报纸上有老爸，电视上有老爸。老爸成明星了，我算不算是星二代呢？
　　最神奇的是，凡是我爸教过的学生，都佩服我爸惊人的记忆力。我爸精通数理化，但是没能走遍全天下。他上课从来不带教材，背着个手，溜溜达达就来了。只要他一出现，全场鸦雀无声。爸讲课，妙趣横生，课本就装在他的脑袋里，他能准确无误地指出课本中哪一页哪一行说的是什么。他的学生，别的科目未必喜欢学，但化学都喜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中考时是全县唯一一个化学得满分的学生。
　　在无所不能的老爸面前，我真的好惭愧，我是三个孩子中貌似最聪明，却是最不学无术的一个。我总想问问我爸，你到底能不会什么？

夕阳红到无边

　　我的文字堆里，很少有写父亲的文字，因为我对父亲的崇拜，不是用文字能表述清楚的。我也是第一次在父亲节来临的时候专门为老爸写字，我想让他知道他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
　　让我萌生这个念头的却是傍晚火红的夕阳。在给老爸买父亲节礼物回来的路上，火红火红的夕阳晃进车窗，让我不由得把车停靠在路边，举起手机……
　　夕阳无限好，妙在近黄昏。
　　凝望夕阳，我真真切切地读出了别一番滋味，我觉得人们常说的一抹斜阳未免偏颇，那漫天的红，无尽的柔，仅仅说它灿烂是不够的，那简直就是辉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辉煌！夕阳，让我迷恋，夕阳，让我想到我的老爸。
　　眺望夕阳，我惊诧于它的无尽与延绵，我望不到它的边，我不知道，从它喷薄而出的那一刻起，它燃烧掉了自己多少心血，多少汗水，多少眼泪，不管阴云如何笼罩，不管狂沙如何漫卷，它，一直义无返顾，步履维艰的前行，前行！已近耄耋之年的老爸，依然健康矍铄，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能乐观生活，勇敢面对，努力打造好自己的晚景，不让孩子们有后顾之忧，安心地工作，生活，幸福着自己的小日子。于我而言，爸妈好，家就好，我们就都好。
　　回望夕阳，感慨万千。我听到了夕阳的旋律，慷慨而沉着；我闻到了夕阳的气息，浓郁而芬芳！那无尽的夕阳，红的何等温馨，何等从容，何等瑰丽，何等庄严，何等令人心醉！它毫无掩饰的把光芒尽洒无余，那是整整酝酿了一生的积淀呀！满眼的流光溢彩，那是我父亲人生的写照，他把每一线光，每一分热，都凝结成那样的一份赤诚，那样的一份责任，辉映着他的孩子们，辉映着他的家。
　　我那映照着全家的老父亲啊，在夕阳的余晖里，您是不是也如我一样理解着它的内涵？
　　夕阳红到无边……

作者简介：王红玉，1966年生于黑龙江省肇源县新站镇，现就职于大庆市第三十六中学。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儿童文学协会会员，大庆市诗文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大庆市蒲公英文学大赛组委会成员，《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肇源文艺沙龙》总编，《视听与文化》有声平台总编。擅长散文随笔和报告文学的写作，有大量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