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小城,听腻了“轰轰”的汽车声,听烦了“隆隆”的建筑声。总想听听乡村的声音。在这里不妨打开记忆的闸门,聆听一下儿时乡村的声音。那是美妙动听的天籁,那是大自然的原声,那是风雨雷电的合唱,那是人与万物的交响。
鸡鸣狗吠,是乡村里最常听的声音,每天最早就拉开了乡村声音的序幕。“一唱雄鸡天下白”,公鸡一叫,天就亮了,这是多么伟大的声音。一只雄鸡引颈高歌,唱出了东方的微白,唱响了主旋律,叫响了新一天的第一声。接着群鸡唱和,遥相呼应,把人们从酣梦中叫醒。狗也不闲着,乡村里的狗一听到动静就叫,雄鸡一叫狗就咬,鸡狗是绝配,演奏出《乡村鸡鸣犬吠曲》。还有长空雁叫,低空燕鸣,近处蝉叫,远处蛙鸣,老牛哞歌,毛驴嘶鸣,喜鹊报喜,麻雀叽喳,村妇喊子,风匣咕哒……汇成了美妙动听的乡村大合唱,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将乡村生活演绎到极致。
从记忆深处回放出乡村的声音,最动听的当属鸡鸣狗吠之声了,这让我几十年难忘。
儿时清晨,东方拂晓,我起来小解,忽听鸡窝里扑棱棱,接着晃动出一个有点模糊的影子,借着微光,我看清是那唯一的一只又高又大的公鸡,此刻的我,才真正见识了雄鸡第一次叫的雄姿。见它走出鸡窝不远,抖擞精神,摆好姿势,昂起头来,仰起脖颈,张开尖嘴,放声高歌。你可别说,初听我家公鸡第一次报时叫声,心里真还有点激动,因为,我被它鸣叫时的姿容所打动,浑身仿佛透着一股英武之气,显得那么威风,叫起来又那么美妙动听。那一声鸣叫,它使出了浑身解数,迸发出全身的能量,用嘹亮的啼鸣唤醒人们:天亮了,该起床了。它这一叫不要紧,如同进军的号令,左邻右舍的公鸡也给足了面子,都开始叫了起来,周遭大半个村子的公鸡都跟着叫了起来,群鸡共鸣,响彻长空,打破了乡村的沉寂,唱响了独有的歌声。嘹亮极了,动听极了。歌声跨越村庄,跨越小河,在辽阔的田野回荡……
乡村的鸡鸣与狗吠是很难分开的。往往鸡先打鸣,狗听着鸡鸣随之而叫,鸡不叫了,狗常常还在胡乱叫上一阵子。往往一只狗叫起来,群狗都跟着轰叫,也是叫响了大半个村子。这时候就能大致分辩出谁家的狗叫声大,叫得好听;谁家的狗叫声小,叫得不太好听。单就狗叫的神秘,儿时听祖母说起过多次。祖母说:“你听吧,富人家的狗总是叫起来吭吭的,声音大,有气势,穷人家的狗叫起来大多都吭叽、吭叽的,声音小,底气不足。” 我听了觉得有点道理,便听了条件不同的几家的狗叫声,也确实有点不同。乡村的神秘狗叫声,已深印在乡村百姓的脑海中。
儿时的我,曾屏息临窗听蝉鸣。儿时的窗大都是木棂子窗,大窗套小窗,大窗要密封,小窗可透明。于是我常常趴倒窗台上,卷起小纸窗帘听蝉鸣,这样听得更真切,无隔阂。那时我家庭院里栽了大大小小的许多树,记得有苹果树、梨树、葡萄树、石榴树、梧桐树、李子树等等,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庭院的角角落落。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我家栽下这大大小小的树,引来鸟叫、蝶舞、蝉蜂鸣。我看到最多的是知了,听得最多的是知了声声。知了听着鸡叫声就骤然醒来,扯起喉咙,放声歌唱,叫个不停。知了把我从梦中叫醒,我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听起了院里院外的知了声。先是听到声音大的,听得也真切,这定是在院里的知了叫,“吱、吱、吱”,有时还拉着长韵叫着,接着就听着三五个知了一齐在小院里叫,分布在不同的角落,而就是不知在哪棵树上叫。过了一小会儿,就隐隐约约听到像是东南方向的邻居家枣树上的知了声,声音越叫越大,这才分辨出叫得是“噪、噪”的音,拉着长韵,叫得悠扬,煞是好听,而在枣树上发出“枣”的谐音,更使我感到神奇,我猜想,这是“噪儿”知了叫着枣儿发财。又过了较长一会儿,依稀听到南边菜园旁槐树上的知了声,细辩是叫得美妙动听的“乌悠”声,这种知了叫起来婉转、抑扬顿挫。“乌悠、乌悠、乌悠、完,乌悠完,乌悠、乌悠完,乌悠……”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正在写着乡村里的知了声,且写的是少见的“乌悠”(知了)叫声,这时,恰在我的窗外响起了知了叫声,细听,正是指尖上敲打着的“乌悠”(知了)叫声,栖在窗外的树上叫得激烈,是那种声嘶力竭、扯着嗓子大叫的声音。真是奇了、怪了,惊奇的我还跟妻子说了一番。难道它是乡村知了的精灵、幽灵?难道它知道我在写知了叫声?给我带来灵性,让我好好听着它的叫声,把乡村的知了声写好。
“乌悠、乌悠、完,乌悠、乌悠、乌悠完,乌悠、乌悠……”窗外知了声声,不绝入耳,吊起了我的胃口。我一边听着窗外的知了声,一边思忖着、模仿着、写着知了声。噢,对了,就是这叫声。乡村知了声、小城知了声融合到了一起,知了声声,连结着小城与乡村,这是在乡村,还是在小城?还是在梦里?窗外的知了声仿佛把我拉回到了乡村,我在听那亲切熟悉的知了声,没有咿咿呀呀的伴奏,竟唱得比歌唱家还好听,恕我忘记了,它本身就是乡村歌唱家,大概巡回到小城来演出,绕到来看看我,碰巧写作与演出同题,那就有了故事。窗外知了来造访,让我想了许多、许多。
我儿时常常听到乡村的鸟叫声。先是喜鹊“叽叽喳喳”来报喜,声音特别大,离着老远就听到了,听起来是那么悦耳、动听。每每喜鹊带着希冀飞奔而来,祖母总是煞有介事地说:“听着喜鹊叫,喜事就来到,今天定有什么喜事。”我听了虽不相信,但听了喜鹊叫,我一大早就心情大好,一整天都是喜笑颜开,这大概就是喜鹊的叫声带来的。我常听的还有燕子的叫声。儿时家中住进了三四窝燕子,有筑巢在檩梁上的,被我戏称为“梁上君子”,有筑巢在屋檐上的,被我称为“低头燕”。燕子筑巢家中,就像是家中成员一样,就是家宠,就是家燕,也就自然熟悉了。燕子多了,也就在堂屋里、屋檐头、厢房顶、葡萄树架上、苹果树等树枝上……到处栖,随时叫。燕子如同它的秉性一样,叫起来温柔、亲切,常会发出:呢喃、叽叽、啾啾的声音,分别是在巢里、栖息处和飞翔中。“呢喃、叽叽、啾啾”……飘荡在房舍、庭院,这是乡村里美妙、和谐的乐声。我还常听到“唧唧喳喳”的麻雀叫,常见一群群麻雀从墙外飞来,栖到葡萄树架上、地上,戏精的麻雀一听到异声,就“嗖、嗖”地从地上、葡萄树架上飞起,洒下一片“唧唧喳喳”声。我还曾高空群雁“咯咯”的叫声,还听过乡村里布谷鸟、山鸡、黄鹂、柳燕、锡嘴、蜡嘴……和许多叫不上名字来的鸟叫声。昔日的鸟叫声,响彻在高空、山川、田野、村庄,现如今已铭记在我心中。
我还始终记得二舅母站在田野高坡、扯开喉咙喊表哥回家吃饭的急切声音,那是乡村母亲唤儿的《同一首歌》;我还听过乡村里“吱呀……吱呀”的辘轳声,吱呀声里浸润着贫穷落后的岁月;我还听过乡村里“哒哒”的马蹄声,“哒哒”的马蹄声带走了一个时代;我还听过“哞、哞”悠长的牛歌,唱完了想象的农耕时代。当然,我还听过儿子骂爹的声音、邻居隔墙对骂的声音,只有把这些都写出来,才是真正完美的乡村的声音。乡村的声音还有很多、很多,就是我这钝笔用十天十夜也写不完。
离开乡村,来到小城已二十多年了。离乡村远了,听到乡村的声音渐行渐远,有些已消失。即便是生活在现在的乡村里,也没有了那种原生态的高亢、嘹亮的声音了。我怀念儿时乡村里那原汁原味的声音,写小文,以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