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父亲站在不远处喊我，而我，明明是听得到的，却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甚至都不能发出声音，我在内心深处呐喊着。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抬起目光，迎上眼前这只外表绚丽内心叵测的小东西。就在刚刚，它还在卖力地嘶吼着，跟着我的发音重复着“你好”和“再见”，而在此刻，它的眼神里却藏着我看不懂的诡异和神秘。
“你心里肯定在反对我。”它认真地看着我说，而且一直在笑，笑得很狡猾。“但是没有用，你没有选择。”它的话深深地刺激着我，我害怕，无助难过，但是最终我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等着，等待着它的恶爪慢慢地伸向我。
我全身开始抽搐，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不停地推着我，并将我的灵魂从身躯里慢慢抽离出来。
“啊！”这声音不是我叫的，是父亲。看到了发颤的我突然被吓到了，他迅速跑过来，抱起地上那具瘫软无力的身体。他不知道，那只东西的灵魂已经钻入了原本属于我的身体。而我，此刻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灵魂，一点点进入到一个陌生的躯壳里。我开始向父亲大声嘶叫，但是他听不懂，也不理我。因为父亲不知道，真正的我，就在刚刚被关进了笼子里。
夺走我身躯的小东西，竟然是一只鹦鹉。我哭了好久，直到笼子里其它的鹦鹉们终于受不了了。
“吵死了，你再哭，我咬你。”我回头一看，说话的是另一只鹦鹉，它的羽毛是蓝色的，而我的羽毛是褐色的。我既懊恼又难过，我变成这样，难道不该哭吗？非要嘻嘻哈哈跟你们打成一片，才算正常？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蓝鹦鹉的话，我才刚刚进来，并不了解这些用奇怪眼神看着我的家伙们，它们的脾气是好是坏，我一无所知。
很快，附近的鹦鹉们纷纷靠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它们说得越多，我越感到惊讶。
“人类最可恶了，明明知道我们不喜欢，还硬把我们抓过来献殷勤。”
“瞧瞧你自己，再看看我们，你才进来几天，而我们，早闷了几个月，要哭的话，也该是我们。”
“唉，什么时候我也能飞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笼子里的世界竟然这么悲伤，我一直以为它们没有喜怒哀乐，最多是在人类面前显摆一下自己。哪知它们跟我们一样，也是情感丰富的生物，在被逼无奈之下，它们只能选择封闭自己。
所以，夺走我身体的那只鹦鹉，或许也只是想飞出去看看而已。这么想了一下，我的心里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变成鹦鹉已成事实，即便我千般不喜欢，却也不能改变什么。可要我在人类面前卖弄口舌，我真的做不到。
整天逼迫我们叫个不停的宠物店老板，叫刘三。确切地说，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在反抗，其它的兄弟姐妹，总是会为了那一口所谓的美食，低头服输。站在笼子最显眼的地方嘶叫着，那种费尽心机讨好刘三的姿态，让我有点受不了。
可是大家都说：“兄弟，你错了！”错在哪里了，我不太明白。直到有一天，我虚脱到无法张开翅膀，甚至站着都会摔倒时，我终于明白了，几天未曾进食的我，似乎真的做错了。我如果不跟他们一样努力嘶叫，学着讨好笼子外面的刘三，和那些对我嬉皮笑脸的观众，我的结局或许就是被活活饿死。而最可怕的是，我原本的身体会一直被那只鹦鹉占据着，而我也将失去回到自己世界的精气，那样的话，我只能关在笼子里，直到死亡。
“不！我不要！”我对着笼子外面大喊。
刘三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所有的小伙伴都愣住了，而最感到惊喜的，则是站在笼子外那些目瞪口呆的观众。这么多天来，我竟然第一次发出了声音，还是一句清晰难得的人话，这可是很多其它鹦鹉不曾会说的，而我，却在焦虑中爆发了出来。
一片喧哗，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刘三手舞足蹈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并在我的旁边装满了我曾经不屑一顾的美食。
我无暇顾及别人的赞美抑或是妒忌，整个脑袋埋进美食中狼吞虎咽起来，为了自己的将来，我不得不放弃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自己的元气。与其保持默默无闻，不如学会一语惊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循序渐进地展现着自己的歌喉和才华。女人靠近我的时候，我挥舞双翅低头说：“您真美！”男人靠近我的时候，我昂首挺胸大声说：“您真帅！”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们见过我，就会记得我，记得那个全身褐色嘴巴很甜的小鹦鹉。
有一天，我开始在小孩子们面前读诗，迎来更多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这下可把刘三惊到了，他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我的表演让他的收入与日俱增。刘三开始给我们加餐，并不定时对我们嬉皮笑脸，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温柔体贴。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他的财神爷。
伙伴们对我的改变和才华议论纷纷。大家都一致认为，因为我的缘故，它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兄弟，以后你火了，出去了可别忘了我们。”
我的歌声吸引着无数人前来围观，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前来，尔后带着无限惊喜离开。我的名气越来越大，刘三的收入越来越多。我知道，我等待的那一天，也许就要到来了。
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有一天刘三真的打开了笼子，让我飞了出去。站在刘三的肩膀上感慨，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但我知道自己不能马上飞走，因为即便我逃出去了，见到了那副只有鹦鹉灵魂的身躯，它会选择跟我交换吗？如果我告诉父亲，他会相信我吗？
我继续努力地卖弄口舌，我的名气不知不觉传遍了大街小巷，最终传到了那个霸占着我身躯的灵魂里。我想，它肯定会很好奇，为什么当初那只默默无闻的褐色鹦鹉，如今竟然名扬千里。
它一定很想搞清楚状况，所以，它来了。是的，我看到它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我的父亲后面，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颗璀璨之星发出耀眼夺目的光环。曲终人散之后，它又一次站在我的面前，它的眼神还是那样犀利，却少了当初的那份自信，多了一些嫉妒。
“灵魂交易不错吧。”
“我猜你一定很嫉妒，甚至很后悔。”
“但是没有用，时间、地点，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我所有的光芒和优势。”
我的刺激显然起效了，我全身上下又一次开始不停地抽搐，直到自己的灵魂又一次慢慢被抽离，并自觉渗入我原本的身躯之中。终于，我成功了。
我成功离开了那具鹦鹉的躯壳，我成功摆脱了刘三的软硬兼施，我成功回到了父亲身边。但是，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在隐隐作痛？
那只鹦鹉什么都不懂，还想学人类读书写字，真的是异想天开。它自以为人类世界多么美好，不想竟然如此复杂多变。它每天在家里被父亲督促读书写字，到了学校又被各种学习和考试难倒。它无法看懂家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情感表现，也难以明白同学之间和谐友好的相处之道。
人类世界，比它想象中要陌生和可怕许多，以至于它这么迫切想要回到自己的躯壳里去，更何况如今它的身躯已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过，我想它的名气很快就会烟消云散，除非它能歌善舞。否则，刘三很快又会变脸，它的日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痛处了，只要我一闲下来，我就开始担心笼子里的伙伴们。
我走后，它们应该会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也许，比以往更差，我不知道收入锐减的刘三会不会失去理智，我该做点什么，去帮助笼子里的伙伴们呢？
想了几天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当我又回到那个笼子面前时，刘三正在打盹。我太了解他了，生意清淡时，他就会打盹偷懒。
我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钥匙，动作麻利地打开了门锁。整个过程相当顺利，因为在我还是鹦鹉之时，我每天都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甚至想象自己偷走钥匙打开笼门的整个过程，我很了解钥匙的摆放位置和刘三开门的各种动作。
“走吧，伙伴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小声地说着。我以为那些鹦鹉会一下子争先恐后往外飞奔，谁知道它们竟做出了不同的决定。有一些欣喜若狂地飞了出去，有一些徘徊在笼子里犹豫不决，还有一些，则继续选择了留下。
每只鹦鹉，对外面世界的期待和认识都不同。无论它们作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插嘴，我只想兑现之前对它们的承诺：如果将来我出去了，一定要带他们走。
我把钥匙放回原处时，刘三还在呼呼大睡，真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离开前，我又看到了那只褐色的鹦鹉，它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处，看起来相当舒服，一点都不想离开笼子。
作者简介：张小北，新锐派青年诗人，丝路书画院会员，祖籍甘肃，现居西安。发表各类文学稿件50余万字，《散文周刊》及《军旅原创文学》签约作家，获2018年度十大诗歌最唯美作品奖，陕西省职工读书征文大赛优秀奖，第十届桃花诗会征文大赛优秀奖，作品常刊于《文学微刊》《新时代文学社》《散文网》《中国作家在线》《淮南作家文化传媒》《滨城文学》《新长江文学》《作家地带》，散见于《西北作家》《大时代文学》《西南当代作家》《作家周刊》《作家新干线》《当代写作》《现代作家文学》《生在甘肃》广州市作家协会《青年作家》等文学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