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每当我把日历翻到农历三月初三，就更加怀念她老人家，因为这天是奶奶的生日。
北方农村有句谚语，三月三苣荬菜躜天，也就是苣荬菜要发芽破土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即将来临了。苣荬菜味道苦，有的人说这天出生的人命苦。
奶奶是命苦的人。1910年她出生在沈阳市一户柳姓的市民家庭，由于家境贫寒，十三岁就来到了辽中县农村的我们张家。爷爷戎马一生，常年奔波在外，追随少帅张学良南征北讨，在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里，由奶奶承担着繁重的家务。据奶奶讲，我太爷听说北大荒地大物博，生活比较好过，就带着一家老小，挑起一担子家业，逃荒到青冈县农村。到青冈落脚后，太爷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开荒种地。由于一家人辛勤地劳动，几年后攒钱买了点薄地，生活略有一些改善，便把我的爸爸和叔叔送到学堂读书。由于家庭人口多，底子薄，一家人还是省吃俭用，日子过得很清苦。太爷去世时，爷爷正在外地，联系不上，求乡亲帮忙把太爷安葬了。奶奶四十岁时，我爷爷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爸爸十六岁就来到青冈县城。那时日寇已经投降，青冈成立了人民政府。爸爸在刚刚成立的县贸易局考取了一个差事。在农村的家里，太奶已经年过七十了，我还有四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家庭担子都落在了奶奶身上。这期间，两个叔叔先后患病，由于无钱医治病死，奶奶忍着极大的悲痛，支撑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家。
爸爸参加工作一年多后，把一家人接到了县城。从此，全家仅靠爸爸每月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日子过得十分困难，但还是把我的三叔和姑姑先后送到学校读书。奶奶非常勤劳，从我记事那天起，就知道家里年年养猪卖，用来补充生活。奶奶早上起来就扎上一条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做饭、喂猪、喂鸡、洗衣服……有时还去市郊的草甸子和碱沟里挖野菜、捡柴，她每天很晚才上炕休息。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奶奶始终是一手老茧，手上还裂出许多口子，用白胶布粘着。奶奶几十年如一日地辛勤料理着家务，没听到奶奶因为繁重的家务有一点怨言和牢骚，她从来没有向艰苦的生活压力低头，为了这个家奶奶受尽了苦累。
奶奶是幸福的人。我妈妈离休后，不让奶奶做家务活了，大部分家务都由妈妈承担下来，家庭生活也有了很大改善，奶奶也告别了带补丁的衣服。我们家连续多年在春节前杀一头自养的猪，又盖起了三间砖房。奶奶自己住上了一间宽敞、干净、明亮的屋子，奶奶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享受着幸福的晚年生活。我们参加工作以后，经常给奶奶买衣服、水果和糕点，每年的三月初三都给她老人家祝寿。1983年，我借到广州出差的机会，给奶奶买回一副新式样老花镜，换下她戴了几十年已经断了腿的旧花镜，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奶奶非常高兴。每逢佳节，我们全家人相聚在一起，围在奶奶身边。奶奶见自己儿孙满堂，坐在炕上抱着曾孙，乐得合不拢嘴。这时，我经常听奶奶说，真没想到我晚年能享上这样的福，我赶上了好时代，我有好儿孙。
我们小时候，爸爸和妈妈工作都很忙，是奶奶每天背着一个领着几个我们姐弟料理着繁重的家务，给我们洗脸、洗澡、洗衣服、洗尿布……爸爸和妈妈单位经常下班后开会，有时很晚才回来，见到奶奶一口一口地喂我弟弟糊糊粥，我想我们都是奶奶这样喂大的。奶奶会讲许多故事（也叫讲瞎话儿）。我的童年，没有电视，没见过收音机，只有有线广播，还是早午晚分时段播音。我们每天都盼着听奶奶讲“瞎话儿”。她忙碌完家务，盘腿坐在炕上，我们围坐在她身边，听奶奶讲“瞎话儿”。 晚上睡觉前奶奶到我们身边，在我们脸上亲一口，给我们重新盖盖被，怕我们凉着、冻着。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在祈盼爸爸妈妈早点回家的同时，听着奶奶讲的“瞎话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奶奶讲的故事，多是民间口头流传下来的，对我们有着良好的启蒙教育。亲属给奶奶买的水果和点心，她舍不得吃，而是分给我们吃。我们放学到家就能吃上奶奶做的香喷喷的玉米面大饼子，吃上热乎乎的小米饭。我们姐妹兄弟多，我结婚后，爸爸妈妈让我在外面单独过日子。但是，我几乎每天都回去看望年迈的奶奶，坐在她老人家身边唠家常，有时还像儿时那样让奶奶给讲一段故事；我曾多次把她接到我的小家里住上一些日子。奶奶为家操劳了一辈子，已经老了。那时我常想，能在奶奶身边多待一天，多待一会，都是难得的幸福。奶奶八十三岁那年患了重病，我们一家人守候在她老人家身边，请来医生尽最大努力给奶奶治病。在奶奶患病那段时间里，我的心情始终非常难过，她老人家再也不能给我们讲故事了。我经常含泪把洗净的葡萄、扒去皮的桔子放进躺在病榻上奶奶的嘴里。我们给奶奶打扫屋子、倒便盆、洗衣服……
奶奶走了，时间越久，我对她老人家越怀念。在天堂的奶奶，我们没有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奶奶，为我们高兴吧！
（作者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青冈县政协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