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是个小职员,拿着不到4000块钱的工资,在五线小城市过着三点一线的紧张生活。这里虽然是五线城市,但消费直逼一线,清的工资在支付完每个月的水电煤气费和生活费交通费伙食费后就几乎所剩无几。相对于现在的大多数年轻人来说,清显得有些普通,不高不矮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不出众也不难看的样貌,晚上下班后回到家,他就埋头学习成人高考的科目知识,很少在酒吧、KTV等娱乐场所出现。清就这样,操着一口外地普通话,在这座小小的城市里生根发芽。
这天夜里,清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自己小时候的同桌雪儿被一辆大货车撞倒,满身血迹,气息奄奄的躺在地上向他求救,雪儿满脸血迹,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绝望,雪儿只是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她似乎很痛,痛到无法发出有效的音节。清从睡梦中惊醒,冷汗冒了一额头,后背的衣服也湿透了,他按住自己突突狂跳的心,找了根烟,靠在床头上抽了起来。
清再一次想起了雪儿,雪儿是清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同窗12年里,两个人曾坐了长达8年的同桌,私交甚好,感情深厚,两个人交往的界限一直维持在恋人未满友情以上,雪儿曾戏言,如果清在28岁那年还没有找到心仪的女孩子,那她就嫁给清,将这份友情升温为爱情。说这话的雪儿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清却听到了心里。十几年过去了,清一直单身,他既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向雪儿表露心意,只是不远不近的,陪在雪儿身边。
小时候的雪儿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个头不高,鬼主意却一肚子,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批评她,雪儿总是低着头,一脸知错就改的表情,老师一转身她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朝着清得意地一扬眉,然后做个鬼脸,继续捣蛋。像许多小同桌一样,清和雪儿也曾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斗争”。清是个没脾气不爱说话有点儿“蔫巴”的孩子,雪儿是个强悍活泼好动爱打抱不平的孩子,刚坐同桌时,雪儿总是捉弄清,一会儿把他的书本藏起来,一会儿把他的文具盒藏起来,然后躲在暗处看着到处寻找的清偷偷发笑。而清每次都找不到自己丢失的东西,一定要再三哀求或者答应雪儿一个条件后才能找到。
雪儿总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取笑清。
“你也太笨了吧!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到!”
“那你今天帮我做值日,我就帮你找东西!”
“你今天又越过‘三八线’了,你必须得帮我背书包了,嘻嘻!”
每到这个时候,清总是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任由雪儿做任何决定。
那时候,其他同桌总会因为一点小事闹矛盾,不是为了越过“三八线”而闹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一包零食争得面红耳赤,清和雪儿这一组就和谐许多,很少有争吵和“冷战”的时候,清总是无条件地让着雪儿,无条件听她“差遣”。
小学毕业时,清学习成绩优异,顺利考上了县里的初中,雪儿也马马虎虎考上了隔壁高中。两个人不再坐同桌,甚至不再是同校同班,可这么多年来建立的“革命友谊”丝毫没有褪色,两个人依旧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然后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清的班上有个小胖子,比清大一岁,个头也比清高出不少,他总是找清的麻烦,清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小胖子总能随便找一个理由让清给他买水、抄作业,或者是收“保护费”,稍有不从就纠集一帮人将清堵在厕所门口一顿拳打脚踢。清是个老实人,挨了打也不会向别人诉说,全都自己默默承受。
时间久了,清有那么两三次就脸上带着伤放学了,雪儿盯着他嘴角的淤青,皱起了眉头。
“你在学校到底在干嘛呀?”
“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学坏孩子打架,你以前从不这样的!”
清看着雪儿失望的表情,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一路推着自行车回家去。
这天,清一出校门就被小胖子和他的同伙们堵住了,小胖子的校服敞开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T恤来,书包斜挎在肩膀上,他斜靠在墙角,盯着走出来的清:
“叫你带来的钱你带来了吗?一共20,一毛都不能少!”清捏着衣兜里仅有的5元钱,低着头不说话。
小胖子一推清:“哎!我跟你说话呢!叫你带来的钱你带来没,要是还没带来,你今天就等着挨打吧!”
“我……这几天我爸没给我钱,我只有……只有5块钱……”
清的话还没说完,小胖子就扑了上来:“叫你不听我的话!叫你耍我!5块钱!5块钱能够干啥!打他!”
清被围在中间,小胖子和自己的同伙都冲了上来,对着清一个人拳打脚踢。清把书包抱在胸前,咬着牙挨打,他的校服被扯破,裤子被撕烂,书包也被抢走踩了十几脚,书本和文具掉了一地,头上、脸上、后背和腿上不知道挨了多少脚。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喂!你们干嘛呢!这是学校门口,怎么随便打人!”
说着一个人冲进了包围圈,是雪儿。雪儿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清一起放学回家,往常清总是早早出门,今天雪儿等了许久都没看到清的影子,回来找清的时候正好路遇这一幕。生性好打抱不平的雪儿这一次也没有迟疑,开口劝阻并直接冲进人群里。
小胖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雪儿趁着空档拉起了清:“蠢蛋,看我的!”
雪儿拎起自己的书包,朝着小胖子一行人死命地砸下去,一边砸一边怒骂:“让你们欺负同学,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姑奶奶不是好惹的,一会儿我就报警,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打人要钱!”
小胖子一伙人被雪儿彪悍的行为镇住了,纷纷停下了动作,躲闪着雪儿迎面砸上来的书包。突然,雪儿指着巷子口大喊:“警察叔叔!快来,这里有人在打架闹事!”然后趁着这帮人回头和收拾东西的瞬间,拉着清就冲向了相反的方向。那天,雪儿扯着清跑了许久,最终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两个人这时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墙扶着膝盖,看着对方的狼狈相哈哈大笑。
后来,清才知道,小胖子对他做的事叫做“校园暴力”,自己也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那天后,清向自己的父母和老师反映了情况,小胖子和同伙们转学的转学,退学的退学,整个校园里清净了不少,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它也只是漫长青春岁月里的一个小小插曲。
上高中后,清和雪儿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并且都选择了学文科,两个人在一次滚动考试后再次成为同桌。清的语文和历史不错,可英文学得一塌糊涂,雪儿英文成绩名列前茅,可数学却糟糕透顶,两个人正好互补,于是便互为“家教”,一起补弱项提强项。清到了18岁,个头长了不少,身体也愈发健壮起来,只是依然内敛低调不爱说话,雪儿也还是小时候那样,活泼开朗,天不怕地不怕。
高中毕业后,两个人去往不同的地区读书,联系也少了许多,只是偶尔打电话,连QQ也很少聊,假期见面的时候则还像以前一样,笑呵呵地开玩笑、互相调侃。清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地很好,只是他永远幽深痴缠的目光是藏不住心事的,他自己不明白,雪儿却早已洞察了一切。
大四毕业前夕的寒假,清和雪儿约好了见面。雪儿这时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一头长发配着一张小巧的脸,在不冲动不发脾气的时候显得格外静美。清几乎要看呆了。雪儿大桥的栏杆上,看着脚下的水面,笑着问清:“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你想好去哪工作没?”
“我还没想好,不过最近有个公司在招聘,我想试试看,工资不高,能糊口,但是不在咱们这,你呢?”
“我啊,我想考研,但是我专业课学得不好,想明年再考。你……还回来吗?”
“我……如果混得不好就回来,就在这里找对象结婚。”清迟疑了一下,试着回答雪儿的问题。
雪儿沉默了许久,突然笑着说:“那……如果咱们28的时候都还没有对象,那我就嫁给你,怎么样!”
清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心里像有一面鼓一样在咚咚咚敲,声音震耳欲聋,清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内心是极欢喜,嘴上却不肯承认:“你这么凶悍,我好怕你会‘家暴’我,还是算了吧哈哈哈!”
雪儿笑着回他一拳:“去你的!姑奶奶我还看不上你呢!”
后来,两个人果真天各一方,各自过起了各自的日子,交集愈发少了起来。清也总是会想起雪儿,但每次都压抑情感,很少很少给雪儿打电话。雪儿也像人间蒸发一样,忙着攻读研究生,忙着工作,忙着实现她女强人的梦。
清陷入了回忆中,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雪儿的呢,是从小时候雪儿总捉弄自己开始,还是从雪儿冲出来解救他开始,或者是从两个人亲密无间地度过三年炼狱开始,亦或者,是那个冬夜雪儿笑成要嫁给他开始?清想了许久,都没理出头绪来,脑海中依然留下的,只有雪儿阳光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
烟几乎烧到了手指,清掐灭了烟,又想起了刚才奇怪的梦。梦里的雪儿命悬一线,危险万分,等着清去救她。清拿起手机看了看,凌晨5点,冬日里,天亮得很迟,这个时候窗外还是黑乎乎一片。清摇摇头,雪儿一向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子,但做事胆大心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天亮后打个电话问问她。清这样安慰自己,又沉沉睡去。
清晨,清又陷入梦魇,他感觉有人在掐着自己的脖子,醒来后才发现是被子掩住了口鼻,极度的不安使他心神不宁,他拨通雪儿的电话,急于确定雪儿的安危。电话响了许久,接电话的人却不是雪儿,雪儿的母亲在电话那头痛哭:“清清啊,雪儿她……她昨天晚上出车祸……没了……”
晴天里劈下一道雷,直直打在清的身上,清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梦并不全是反的,原来雪儿真的出事了。
事情过去许久,清又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轨道,上班、吃饭、攒钱买房、读书,他的生活似乎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唯一想知道的是,雪儿在最后的时刻是否想起了他,如果他们真的一起走到了28岁,命运又会有怎样的安排?
现在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了雪儿,清总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懦弱的、被欺负的、不懂反抗的小男孩,他已距离校园暴力很远很远,是雪儿拉了他一把,解救他于困难之中,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雪儿向他深处的手,那么白,那么小,那么柔弱,却又那么有力。
“去小卖部不?”
“不,没钱。”
“走,我请客!”
“走,我要吃烤肠要吃亲嘴烧要吃……”
“你当我是土豪啊!”
“对呀!”
……
“哎,帮我看着老师,我想睡会儿。”
“这题怎么写啊?
“还有多长时间下课啊!”
“中午吃啥饭啊?”
……
身上的伤口可以愈合,可心中的伤口何时才能愈合呢?清反问自己,我还能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吗?也许可以,也许,永远都遇不到了,清这样回答自己。
作者简介:李娜,1994年生于内蒙古,笔名半夏,文艺青年,神舟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网驻站作家,瀚海园读书会副秘书长,自2017年1月开始写作,至今在区内外各级报刊、杂志、公众号、《今日头条》、《凤凰新闻》、《网易新闻》上发表文章十余万字,最执着的莫过于“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