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村生活再到城市发展,我在时光隧道里一直畅想着文学家的梦。1978年高中毕业后参加农田基建,融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队伍与泥土打交道。正是这珍贵的一段岁月,我留心捕捉乡土方言,接触和收集大量的农谚和俗语。行走江湖,随遇而安,我感觉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和体验些有趣的事,就萌生想基本上把本地俗语集成个“八九不离十”,倘能如我愿,一生也算做了件赢人的事。到田地里干活休息的时候,一些老人们常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生活经验或者天相农事,用俗语的方式告诉后生,作为交流思想丰富生活的“料子”,让生产劳动单调却不乏味,缓解了疲弊,保持大脑活跃性。多如牛毛、随时随地的俗语几乎成了大家日常交流的主要语言形式,无论是叮嘱、忠告,还是劝说、评价,都可以“口前一句话”一言以弊之,简单直白,朴实无华,让表达的寓意更加印象深刻,希望在人生道路上一帆风顺,没有太多的磕磕绊绊。虽然农村人接受文化的程度并不高,但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俗语,专注事理,包罗万象,是十分好用又精确的。演变成草根文字接地气,有亲切感,朴实无华,更具生活气息,真可谓“实话说中听,皮袄穿隔风”。
对于商洛俗语的专注收藏,我是虔诚的朝拜者,一路努力向前走。从田间地头到柜台厅堂,手心捂手心,捂热身边人,人流里,人群中,一古脑追逐俗语藏宝图;从青葱少年到缺牙老汉,为了追求幸福初心的执念。我唯一能够坚守的生命姿势,就是闲了的时候用文字记录和推敲,它视乎变成烛光映照的精神家园。质朴无华的文字记录,我以自己的方式,在一个人的城堡里浅唱低吟,收获一个猎人的快乐。在平淡的生活当中,活得很充实,过得很快乐,真正感受到来自于劳动生活的幸福感。我相信在任何贫瘠的土地上都能找到珍宝,但必须要以农民的信心去挖掘。努力就像一个挖矿的铁镐,从我们朴实无华的土地里挖出璀璨的宝石。心理的执念、积累的气力和不愿放弃的心,都能成为勤奋不懈的动力。1983年参与省文化局《陕西歇后语》征集供稿,选编了千余条商洛俗语;1986年一篇商州方言豆腐块在《陕西农民报》发表后,觉得粗糙的文笔也能与更多人分享;2007年华商报嫽段子大赛《两个吹牛大王》获奖了,俗语与阳春白雪一样被认可,平添了奋发动力。岁月真不经用,不知不觉中,人生早过半百,仿佛弹指一挥间,草根的生命又画上了数十道年轮。
在踏雪寻梅寂寞拾贝的坎坷路上,我就充分利用眼角宽、客户广的优势,熟悉市井俚村,深交下里巴人,把他们视作执掌俗语主题的矿山和源泉,热衷于搜罗和收藏俗语,闲了收拾忙处用,挑到蓝里都是莱,小纸片,小本本,密密麻麻记载着珍言妙句。时光流变,守望不变,对俗语的执着和热爱已经是刻在骨子和血液里,四十年呕心沥血,为了串起泥土里的颗颗珍珠。累积起近六万字的俗语集锦,目前共辑录商洛民间俗语5000余条,计划分动物、植物、数字、农事、保健、社交、事理、方言短语、歌谣故事等九部分刊出,守住乡俗乡音,彰显文化自信。
俗语也称常言,老话,口前一句话。常言一词,带有文言的色彩;老话一词,则有口语的气息。我把方言土语所表达的老话、歇后语、农谚、顺口溜统称商洛俗语。商洛人讲话婉转悠扬,吐字较快,咬音较轻,圆润如歌,听起来缠绵,甜柔,形成其独特的色彩。
商洛方言具有丰富的表现力、万物感知的深刻哲理。囊括自然、社会、生活诸多方面。商洛方言最显著的特点是词汇比较丰富,短小精炼,经得起时光的打磨、岁月的锻造。同一称谓,书面语与口头语不尽一致,如书面语的“父亲”,在口语中多呼“大”,书面语的“舅母”,本地话叫“妗子””;书面语的“小孩”,本地话叫“碎娃”,又如:书面语“下午”,本地话称“后晌”;书面语“垃圾”,本地人称“恶沙”;书面语“肮脏”,本地话称“癞兮”等等。诸如“把财物白送人”称“填还”,“有病”称“不自在”等等。
商洛俗语言简意赅,能瞬间穿透人的心底。尤其是那些方言短语,一语中的,端入端出,令人拍案叫绝。例如把行动迟缓叫木里木囊;把脏乱邋遢叫扑西来嗨;把跑得狼狈叫栽死也或;把颜色混杂叫五马六道;把乱七八糟叫乱马石窝;把指桑骂槐叫鸟尔咯生;把不整洁叫乱六石拉;把不大方叫死爱抠掐;把不卫生叫脏麻咕咚;把不顺眼叫毛里杂碎;把不认真叫胡求马擦;把过长物体叫长死挽蛋;把不知害臊叫白皮拉擦;把耽搁时间叫吊死也或;把傀儡叫肘胡娄娄子;把搭讪叫干声莫吁气。再比如一个贫困户被惹急了,找到村干部办公室,嘴里都囊着人在做,天在看,就套着一大堆方言日缺开了:
前几天不美实,看病把攒的乞积都货腾完了,那天求你办事领补贴,你打官腔说研究研究。关口渡口,气死霸王。我若知道了你是这样没松向的浆子官,就不搭这炉炭了,这世上人难认看了皮看不到瓤。你瞅高灭低,还说挑鸡的不管膳猫的,只会掀下坡碌碡。就你们住在有理村了,你也不过是一村盖子,牛啥哩?到底是潭大了还是鳖大了,活人不会叫尿憋死,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求到乡民政处给了些救济金,真的把紧给救了。没有红萝卜,照样上席面。悔不该一条道走到黑,搂住一根残柱子上,让你死治司马懿,等的花儿都谢了,受了半年多煎熬,我不再看你的子弹脸了。说我不讲理,我看你才是蛮天网开踅车,不踏犁沟的侧楞子,吃一百枣屙一胡,错的胡多,把你当一明蝗虫哩,你才是一醋蜘蛛,石狮子带木串子,摇不动来撞不响。我看你是没招过祸,你喔松样懒得酸死臭,我就不理你的茬,看你不给我家地里下雨不成?你还说我燃,人老说实话说中听,皮袄穿隔风,你喔是尿泥涅到架板上,张的领子放不下,气出来真想撸你一搅乎。你霸住喔点权柄耍蛮,既堆尻子又伤脸,难不成蝗虫要吃过地界呀,缠莫死狗的白张精!把一河水都岔住显得你能成,厉害你把枣胡能捏扁,你把牛笼嘴能尿满,你把蝇子能夭远,你把锄刃能坐卷,算你本事大。我看你刚爱嘴上打丝胶,混吃混喝,把牛皮能吹上天,把凉水说的能点着灯,背的布袋卖猫哩,其实呢,毛拉虫说他光,臭邦虫说他香?馍馍不熟气不匀,是不是嫌没给你塞黑食,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弹嫌咯蚤没毛,推诿扯皮点眼子,小心把你卯裂了,等得你牙炕黄,胡子搭到脚面上,房山乎挂门帘—没门。村上官油壮稔子,麦秸地大着哩。你光景过到板里,早上睡到后晌,麻的坐上樵树捎捎,还想过河尻子夹水!与伢喔清君相比错的茬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距咋恁大呢,不是你立在粪堆上占喔些起,你肿的还不跟红暑一样?谁不知你吃官饭放的私骆驼,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嘴狗脸地满肚子坏水。你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吃凉粉腾板橙,当心你咳嗽带出伤寒来,小心那一天胡子眉毛一把抓,前拉后算总账,把你皮胀了就安人了。
有时候调侃自己,一辈子追求文学无建树,就跟着爱好剑走偏锋,收集方言土语,为文学爱好者及广大乡党精做嫁衣,提供素材,也是蛮有意义的一件赢人工程,减少些许圆梦的遗憾。俗语不仅仅是语言工具,也是人类的灵魂家园,在享受物质现代化的同时,更需要守住乡音、滋润心灵的寄托。40年斗转星移,一颗痴心刨出泥土里的珍珠,做商洛俗语的收藏传承者,视它们为珍宝,励志激活它的价值,增强它的生命力,让俗语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伦理等文化精萃焕发新光彩,提高商洛方言文化的知名度。寻根固本,留住乡愁,我觉得守护方言就是守候我们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