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夜，很深很深了。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再下一个小时的雨，山洪即将行成，山洪就会暴发，我的那块洼子地还好吗？地里的玉米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收割了，它们能熬过今夜的暴雨吗？
有人在听雨写诗，有人在听雨唉声叹气，也有人在梦乡里自由的行走，还有人在雨夜里想起往事。
我就是那个唉声叹气的农夫，我还是那个听雨写诗的歌者，我还是在雨夜里想起往事的过客。唯独不是那个在梦乡里自由飞翔的旁观者。
天亮了，一切都随昨夜的大雨翻箱倒柜。
诗人在整理雨夜获得的好词佳句。有人在诉说昨夜梦中的艳遇。
我不等天色大亮，急匆匆来到我的那块洼子地。只见一片汪洋，只有几株雄性玉米，挣扎着在浑浊的水中倔强探出半尺高的头来。
我的母亲说，来自四面八方的水，会带来四面八方的肥料，这块洼子地很肥，不用再添加猪粪牛屎。
只可惜这汪水一时半会不肯退回去。
我知道我这块洼子地很肥沃，只是大雨来临时，雨水淌不进洼子地角的暗河里，因此会淹没将要成熟的玉米。为此我曾经用炸药把暗河的口子炸了几次，那年的暴雨来不及汪在我们的洼子地。那一年我们的玉米增产了一百八十斤。
我数次决定放弃这块洼子地，只有我的母亲一直要坚持。她说暗河不会年年堵，暴雨不会时时来，庄稼不好只误你一年，婆娘不好会误你一生。玉米收不了也不怕，冬季撒下的小麦或者油菜同样可以把本钱赚回来。
我抬起靠在墙角很久的犁，赶着脖子变粗的青年水牛，走向那块洼子地。三犁三耙，土块已经很细很细，有些变成灰尘吹进我的嘴里，还有眼睛，我轻轻一揉，却揉红了我的眼睛。 青年水牛在山坡上寻找青草，他可以在我给他卸下犁耙后，自己去饮水去泥塘打滚，不用吆喝，吃饱喝足后它就会回来，并用舌头舔我的脚趾头。我奖赏它最喜欢喝的我的一泡尿后，又开始犁这块会被水淹的洼子地。
一个星期后，洪水后退了二十米。我卷起裤腿去收获已经发臭的玉米。我认为发臭的玉米已经没有用处，不必冒陷入泥塘的风险去收割。只是我母亲觉得玉米已经成熟了，不收回家实在可惜。好在我母亲养的猪从来不挑食，吃了发臭的玉米，仍然活蹦乱跳皮红毛亮，直长到肥头大耳虎背熊腰。
到洼子地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从山梁子到山洼子，从山洼子到山梁。我每次只挑得动三十公斤的玉米，爬上梁子我常常会喘着粗气。喘着粗气我就想起了一条黄牛，我在集市上看见的一条驮牛，我去问了价钱，主人说不多不少就要三千六百六十元，既会驮东西又会犁田耙地，但是我回家牵起青年水牛的绳子的时候，它竟然淌下泪滴，虽然我知道那几天它患上了眼疾，我仍然相信他是舍不得离开我们，才暗自垂泪。我给它加了一大把青草，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年轻的公牛看穿了我的心事，第二天干活时他分外的卖力。
我的母亲一天数次念叨那块洼子地是在2011年，我的儿子也在那年出生了。她抱着我的儿子说，宝贝你是奶奶的眼睛，多么舍不得你呀！我感觉我的母亲似乎在和我的儿子道别。禁不住，我红了眼睛，如同被洼子地灰尘伤害的那几次。
其时，我的母亲患上了农村不常见的心梗疾病，病因是我们失去了年年种稻谷的那片田野，那片我们的口粮田。最后，我们只剩那块时常被水淹的洼子地了。她担心我们全家人会食不果腹无以充饥，竟思虑成疾。对于爱土地胜于爱生命的我的母亲，所有的劝说，所有的安慰，都无法化解她失去土地的心结。
我们带她去大城市花了四万五千元安装上了可以疏通心血管的零件。回来后，她常说很累，有药才救有命人，好想回去了！我知道她说回去的的意思！那段时间，我的母亲时常还喘不过气，喃喃自语，那块洼子地……那块洼子地！你们已经不在靠土地吃饭生活了，都有各自淘生活的手艺，把那块洼子地还给集体还给自然吧！我们同意了我母亲的意见。
后来，我们把我的母亲安葬在望得见那块洼子地的山梁。很久很久，我没有路过那个山岗，望向那块洼子地。
那一年的夜，很深很深了。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再下一个小时的雨，山洪即将行成，山洪就会暴发，我的那块洼子地还好吗？地里的玉米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收割了，它们能熬过今夜的暴雨吗？
有人在听雨写诗，有人在听雨唉声叹气，也有人在梦乡里自由的行走，还有人在雨夜里想起往事。
我就是那个唉声叹气的农夫，我还是那个听雨写诗的歌者，我更是在雨夜里想起往事的过客。唯独不是那个在梦乡里自由飞翔的旁观者。
2018年4月
后记：清明时节，梦见驾鹤西去多年的老娘，泪如雨下。
作者简介：胡疆峤，男，拉祜族，74虎年版。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东回镇人。擅长劁猪骟狗！推崇不计得失，但求因果的处世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