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代,除了过年过节,平常人家的饭桌上是很难见到荤腥的。小孩子过生日一般是用鸡蛋打发,很小的孩子以一二个煨鸡蛋的居多,大一点的孩子则多半是煎鸡蛋,依时令有韭菜煎鸡蛋、香椿煎鸡蛋,苦瓜煎鸡蛋的做法在当时则并不多见;除了生日,小孩子还盼望“打(蛔)虫”,因为打了虫之后照例要吃韭菜煎鸡蛋“封洞”。鸡蛋不知算不算荤腥,在我们绝大多数小孩子的概念里肯定是的,每次吃都是一次舌尖与心的欢宴!然而在我的印象里吃素的佛家好像并不拒绝吃鸡蛋,鸡蛋又好像并非荤腥了。
可在我家的饭桌上,自打我开始懂一点事开始,几乎每天我家都有荤腥摆上餐桌。准确点讲不是“荤”而是“腥”:那是我用耙罾子捕的小鱼小虾。说也奇怪自打我拿得动耙罾子,我就没有空手而归过。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当时的我作为一个小小的家庭成员对整个大家庭的贡献:所以每次我都是乐于前往,很少有倦怠偷懒的时候。
我小时候捕鱼的区域方圆不足三(华)里,这也是我们小时候的活动区域。这个范围里只有十来个面积不大的水塘,一些小沟小渠,没有湖泊也没有河流,靠近山但又出了山(山也是江南地区那种较孤立的小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家乡的平庸无趣而郁闷,直到年事见长的今天才释然。
很多人不知耙罾子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样子,干什么用的?当然是耙鱼捕鱼用的:用小手指大小的钢绳(劳毛丝)或4厘米左右宽的长竹片条围制成或大或小的半圆网架子,在网架子半圆的居中顶点处与半圆平面几乎垂直固定一根长短自定大小适宜的竹竿(耙杆子)——少数也有用大小差不多的木棍的,自家编织的或长或短的网子就安在网架子上,当然方向与耙杆相反。这样子还不能耙鱼,在半圆的直径两端各向距耙杆顶25厘米左右的地方斜伸出一条铁的或竹的固定支架——很多固定支架是弯成半圆的整的一条。小时候父亲给我制作的捕鱼工具不是很多朋友见过的几乎平面的铲罾子,这是呈“7”字形的立体的耙罾子,“耙”也远比“铲”要灵活而适应性广。
耙鱼时依竹竿的长度或实际情况悄悄地把耙罾子放入水中,然后双手轮换较快速的把耙罾子贴泥地拉到岸边直至离开水面,在“干鱼”的时候还可以把耙罾子稳置在泄水口,既泻了水,又拦网住了鱼。
具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耙罾子捕鱼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肯定很小,只记得太大的桶子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个很大的累赘—— 当时父亲还专门请师傅给我打了一个直径品碗口大小(也许更小)高约30cm的小木桶。
耙了几次鱼之后,我渐渐的对哪个水塘中哪个地方有鱼耙有了把握:依地形、流水、腐殖质、季节和水位的变化等进行判断,我对那些小沟小汊哪时候有水有鱼也慢慢的了如指掌。这样我每次出去都有所收获,最少时至少能为家里添个腥碗,让劳累一天的家人在吃饭时能“闻点腥气”。多的时候能吃很多餐,得焙干或腌起来或熏或风(干)。由此我得到了“杀腥”的名号,又因为从小学到初中每天一放学若没其他要紧事我就去耙鱼,每次或多或少有点收获,每每邻居们就善意的调侃我:你们家的人都会屙翠鸟屎呢!
耙上来的鱼的品种像游鱼子,鲫鱼子,昌大口……这些有,但不是主要的,经常耙上来的有:青皮愣,种类较多的麻愣孙,肚皮白得像素练一样的苦马屎,肚皮红得如晚霞般的苦马屎,种类繁多的“虾公子”,大小的泥鳅,沙鳅子……
父亲说:“鱼通百味”,萝卜切成丝,苦瓜切成片,芥菜叶梗切成条,丝瓜或片或砣,紫苏,香菜,薄荷,马齿苋(煮泥鳅)……鱼虾即使只有“一小爪”,与之相调,风味丛生,又可说鱼调百味了。
有一次,我到杨名大塘去耙鱼,杨名大塘是我们那水面最大的水塘,当时已是冬季,水是白的,颇有点“风急浪涌”的味道,我觉得这次我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正当心情低落之际,我视力所及:看到有块菜土的前方水面上隐隐有一小堆腐烂了的瓜藤在风浪中晃动!那堆瓜藤是南瓜藤,夏秋季节那菜土上是南瓜棚。我心中一喜:天冷,瓜藤中有营养,温度也较高……我小心而又快速的把那一小堆南瓜藤耙上了岸,哇,只见耙罾子里银光与暗红的光闪闪烁烁,全是那呆头呆脑的“虾公子”,银白的,暗红的,个个大,总共有一二斤!耙鱼史上的辉煌时刻:创造了单耙最高纪录!嘻嘻,其他机灵的鱼儿全跑光了,清一色水世界的“呆子”!
蕹 菜 蔸 根
三十年前蕹菜蔸根是我们一家七口在冬天的接脚菜或者说是救急菜。
现在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对这么个东西是闻所未闻,连我也不太肯定是否现在还有人吃这个东西,即使出于忆苦思甜或换换口味淘淘满腔油腥的想头,也可能连现在的喂猪户都嫌麻烦宁可让它腐朽在地里作天然肥料而不会用作清爽猪食料。在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我的父母和他们的五个孩子在万物凋敝的冬天从黑色的蕹菜蔸根上获取了生命的温暖。
事实上,作为一个孩子,是极不愿吃藤、蕹菜蔸根的。不是说它本身不好吃,而是当时那种煮法(烹饪)让它难吃极了:藤、蕹菜(空心菜)蔸根是藤菜、蕹菜地面下的根须,农民也一般是用来喂猪或用来做绿肥的。可在那个年代,我们家又那么多张嘴,吃完藤、蕹菜的地面上部分,不够,在夏秋季节会把它们的根须挖出来,花费很多时间洗干净(因为细小根须跟泥沙紧密结合),晒干(不留水分,否则不易保存),用塑料袋或习水坛子保存起来,等到冬季菜蔬严重青黄不接时拿出来“接高”;若是猪油放的恰当,再放点红辣椒,藤、蕹菜蔸根也符合“香辣”的标准,可那时不吃“红锅子菜”就万幸了,不要奢望“猪油恰当”:用一块白色的瓷调羹舀少半勺猪油在烧红的铁锅里接近锅底的位置飞快的画一个圈剩下的油又回到了油坛子里(当时也还有人家用竹筷子蘸一下油在锅子里划一圈的!)。长期如此,喉咙里“挖”的难受,能淡出数个鸟来(因为少油人们的食量也大得惊人)!冬季干辣椒也成了稀罕物儿,吃一餐把缺油少辣的,没问题,在今天还会觉得很清爽,可一个冬天都这样,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更难忍受了。
其实新鲜的藤、蕹菜的根比它们的干制品更好吃:颜色是那种凉薯皮的土白,吃起来还带着泥土的特有的清爽劲儿,前面说了,如烹饪得法还是一道乡野风味的美味!晒干了之后,它们是黑色接近无味的,好像一个人从青葱的少年一下子到了衰败的暮年。
空心菜(藤、蕹菜)的茎叶是当令的时候要吃的,如果还有剩余也会制成干制品留到冬季。但都因为放油太少不受小孩子的欢迎,总觉得黑乎乎的经过喉咙也异常难受。也有制成半干制品当季享用的。半干制品就是酸菜子了。取新鲜的藤、蕹菜的茎叶,洗干净,在太阳下晒干明水或晒到稍微有点蔫,切碎或不切,一般不放盐或放极少量的盐,把它们放到习水坛子里,过几天即可取出食用。一般时间越久菜就越酸,可依个人口味取出食用。那时,取一个鸡蛋就可打三四碗甚至更多碗的酸菜子汤,在酷热的夏季,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可即使这样,酸菜子蛋汤在我童年的那些酷热的夏天并不多见,因为鸡蛋在当时农村所起的作用真的是太重要了!“鸡屁股经济”啊!我家怎么可能隔三差五的吃鸡蛋呢?
作者简介:胡章加,出生于1975年的湖南省湘乡市育塅乡杨名村毛家湾,现在工作于湘乡市起凤学校(2018年秋季新开办的九年一贯制的公办学校),教初中的《道德与法治》。曾教过初中语文和历史,担任过近二十年班主任。2010 年11月考取了国家二级心里咨询师。2016年开始参与育塅乡文联刊物《泥土芬芳》的组稿编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