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有菜窖
上世纪70年代,我家居住在哈尔滨西部顾乡屯的半拉城子。这里是地道的城乡结合部,再往西面去,居住的多数都是菜农,到了秋季,放眼望去,一览无垠的菜地种得全大白菜,即便是居住在我们周围的人家,有空地的房前屋后也都种了大白菜。到了霜降前后,人们开始放白菜,储存大白菜越冬。
每年到这个季节,我们这里的人家除了买秋菜外,还有一个大活计,就是挖菜窖来储存蔬菜,挖菜窖的场面极具东北风情特色,仿佛是一幅素描风俗画,铺展在家家户户的小院里或门前。
上世纪中期,居住在顾乡的人家,到了秋天挖菜窖是很普遍的,家家户户或大或小都有一个菜窖,为的是储存一个冬天吃的蔬菜。
那个时候,物资条件有限,菜窖挖的也很简单,一般菜窖都呈长方形或圆形,长约5米,宽约3米左右,圆形的直径约在1米多,菜窖深达两米以上,人口多人家里也有挖大的。
挖菜窖都是在晚秋进行,晚秋地下水位降低,挖出的菜窖是干爽的。菜窖挖完后,要在上面搪上木杆,生活好的人家铺好油毡纸或旧炕席啥的,生活困难的就用高粱杆铺上,在出入方便的地方留个窖门,然后盖上窖盖。盖铺好后,用木杆做个小梯子,顺到出入口下,再在窖里的两边墙壁上钉上木橛子,搪上几层木板,主要是摆放大白菜、大头菜、芹菜和大辣椒等叶类蔬菜。土豆、大萝卜、胡萝卜等根果类菜都放在地上,用土埋上,这样能保存水分,不会糠。菜下窖后,要隔几天打开出入口放放空气、换换氧气,省得菜烂。
我家也挖菜窖,菜窖就在我家的房前门口的左侧。挖菜窖是一个力气活,需要用铁锹,一锹一锹的深挖,没有一定的体力和功夫是挖不成的。那时,我还在上中学,挖菜窖的主力是父亲,我都是利用星期日或放学时间和弟弟一起作父亲的帮手,主要是往上面提土。我家的菜窖不太大,圆形直桶式的,直径1米,深有3米,挖出土方大约10多立方米,也算不小的工程。
菜窖挖好后,窖口用厚木板加保温层做了窖盖,扣在窖口上,使菜窖即保温又通风。父亲在单位焊了一个铁梯子,人蹬着铁梯子下窖入出菜,铁梯子既结实安全,又不用担心像木梯子那样时间长了易腐烂。窖口根据气候变化随时敞开或盖上。那时候还没有冰箱,家家的菜窖就是最好的地下储藏室。
挖菜窖活很累,也有兴趣。乐趣在于有个追求,窖挖得大,储的东西就多,左邻右舍都羡慕,是个过日子人家,一个冬天就有菜吃了,不用干巴巴地啃咸菜条。如果运气好,说不上还可以挖出来什么宝贝来。挖菜窖有的人家挖出来过以前朝代的铜钱,有的挖出过日本鬼子留下来的炮弹,还有更“幸运”的是挖出来“太岁”。“太岁头上动土”是一句俗语,是说触犯强暴有力的人了,“太岁”会给人带来灾祸。而实际上的“太岁”确有其物,它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的原质生物。太岁是一种黏菌,是介于生物和真菌之间的一种原质体生物,既有原生物特点,也有真菌特点。挖出来它,不但没有灾祸,还可以卖很多的钱。当然,也有“不幸”的人家,挖着挖着,竟挖出了不知哪辈子的人头骨、腿骨什么的,除了一场惊吓,只能证明我们住的这里曾经是一片坟场。
我们家的菜窖,主要是放白菜和土豆,其次才是少量的萝卜等。下窖的白菜要留根,经过适当的晾晒,去掉泥土和黄帮、长叶,修理后才能进窖。由于菜窖面积小,进窖白菜只有一棵挨一棵地摆好,每层之间用高粱秸或苞米秸隔开。菜窖管理上要用心,大大咧咧是不行的,稍不经心,就容易造成掉帮烂菜。菜窖温度十分重要,温度低了冻菜,温度高了烂菜。一般适宜温度应保持在零上一二度左右。白菜要定期检查,按时翻倒,掉帮烂叶要及时清理。土豆窖储要求不那么严格,用筐、袋装着或堆在地上都可以安全过冬。
我们这里的人都说有菜窖是个宝,冬暖夏凉。冬天可以储菜,夏天可以放瓜果,干粮,相当于现在的环保大冰箱。三伏天,工厂下班、学校放学,回到家里,从窖里拽出来冰凉冰凉的西瓜或啤酒,吃上一块,喝上一杯,别提有多爽了。
菜窖也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地方,孩子们经常唱着《地道战》的曲子,偷偷地钻进左邻右舍的菜窖,玩得那高兴劲,天上星星和月亮都羡慕。
菜窖有的时候也是怀春男女亲亲嘴,抱一下,“过把瘾”的好地方。那个年代没有男女约会的地方,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菜窖可以藏东西,也可藏人。
改革开放40年过去了,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农副产品极大丰富,塑料大棚科学种菜遍地开花,蔬菜的品种繁多,不是过去单一的大白菜了,人们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鲜的蔬菜。冬天储存白菜,挖菜窖的现象也就少看见了。老百姓家的菜窖也是越来越少,窖储蔬菜的习惯在逐渐地改变,也许,真的有一天,菜窖只能存在我们的记忆里。
菜窖,东北贫困时期的产物,老百姓智慧的结晶。每年在这个深秋,听到大街小巷叫卖白菜、土豆的吆喝声,我就情不自禁想起来过去的菜窖,想自己曾经参与挖菜窖的情景,想童年和小伙伴儿钻进菜窖里藏猫猫儿,《地道战》的歌声在黑洞洞、清凉凉的菜窖里回旋鼓荡,想起顾乡屯那些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这不仅仅是一种怀旧,更是一种希冀,一种渴望,一种壮怀激烈的情怀。
深挖防空洞,备战又备荒
1968年,中苏关系紧张,苏联多次对中国进行核威慑。为了应对这一严峻形势,毛主席向全国人民提出伟大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于是,不论是单位、学校,还是居民家庭,都立即行动起来,开挖防空洞。
当时我才5岁,只记得爸爸在单位挖,回到家里,居委会组织每个家庭也要挖,可谓全民动员、个个挖洞,一时间,到处都成了挖防空洞的工地。可是,家家户户挖出来的防空洞,五花八门,有大的、小的、方的、圆的、深的、浅的,说好听点是各有特色。当居委会和街道领导来验收时,发现了问题:“这哪里是防空洞?分明就是菜窖吗!就这菜窖能防空?找死吧!”
于是,又填了重来。这次做法是改各自为战的方法,为全院统一行动,全院选出两个组长为挖防空洞的总指挥,将全院居民分为东西两部分,分别由两个总指挥各带一路人,从东西两头向中间挖去,为调动大家挖洞的积极性,每天开展挖洞竞赛,公布挖洞进度,比比看看哪一路人挖洞的进度快。我只记得,当时的大人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计报酬、不顾劳累,玩命地深挖大干,每天下了班后,在家草草地吃一口饭,便是挑灯夜战,至于干到几点收工,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我早已进入梦乡了。
挖防空洞,“挖”是第一道关,挖完了,洞顶不能空着,还得给洞上盖,这就需要砖了。接着,居委会又动员家家交砖,没有那么多砖怎么办?好在顾乡就是哈尔滨的制砖基地,街道领导与当地砖厂协商,由居委会为砖厂送砖坯,再由砖厂为我们提供烧制好的成砖。就这样,大人们夜里要挖防空洞,白天还要抽空脱砖坯。我虽然还小,但也跟着大孩子们一起脱砖坯,实际上谈不上干活,就是觉得好玩。脱好的砖坯晾干后,再用手推车运到居委会指定的地方,统一送到砖窑去烧。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那个时候,家家的大人觉悟都很高,家家的孩子能力也都强,满大街都能看到,由孩子们推着小车去送砖坯,没有一个家长心疼孩子会不会累着、碰着的,每个人的心里都像翻滚着一个大海一样,而这大海又异常地兴奋,几乎一直在潮起潮落,你根本无法平静下来,简直到处是一派繁忙的风景。因此,在那个年代,如果是文人的话,断然是写不出阳春白雪似的小诗的,那是一个可以诞生大量革命口号的年代,句句铿锵,字字有力。
防空洞挖好了,看着那长方形带缓梯登的土坑入口,可乐坏了我们这些孩子。就像一个顽皮的小猫总爱往无论什么样的洞洞里钻一样,我们这些孩子每天都要乐此不疲地上下好多次,于我们来说,虽然简单得不过是个空空洞洞的大土坑,却无疑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玩乐小世界。由于整天爬上爬下,我经常弄得一身土一脸泥的,要是有人能给我们拍下一张照片来,差不多就是活脱脱生命版的兵马俑了。
1969年,中苏边境紧张,双方在珍宝岛交火,防空警报经常响起。每次听到警报,爸爸就把我和家人送到挖好的防空洞里。待警报解除了我们再爬出来。那段紧张的防御结束,有些人家的防空洞真的就变成了菜窖。
在战战兢兢中,我走过了自己的童年。回忆起那段时光,有些画面至今仍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即使在遥远,也不能被流水的时光冲淡。记得当时家家的玻璃窗户上,都用纸条贴成米字线,是为了防备被炸弹炸碎,不致使玻璃碎片四溅伤人;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窗户上都严严地挂上不透亮的纸作成的窗帘,以防被敌机发现。更可怕的还是,你不知道警报什么时间响起,不知道这警报声意味着真正战争的来临,还是又在演戏。
一次半夜里,街上挂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嗡嗡地响起来了,人们以为又要迎接什么“最高最新指示”,可是挺了半天,突然喇叭里有人高喊:
“苏联社会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侵略战争。现在敌机已经侵入我国领空,狂轰滥炸……广大革命群众,迅速行动起来……”
人们一听,立刻炸了锅,呼儿唤女,哭爹喊娘,像没头的苍蝇似地往防空洞里乱钻。邻家的大婶抱着刚满月的婴儿,抹黑混在人群中被人推搡着跑向防空洞,不小心一脚踩空,骨碌碌儿,一下从洞口滚进了洞底儿,差点把孩子摔死,可是第二天一打听,原来是防空演习。 邻家大叔一听就骂:“他妈的,演习咋也不说一声儿,整的跟真事儿似的——得,以后再也不上这个当了!”
如果说,由街道居委会组织的家家户户挖的防空洞是小打小闹,那么由国家政府层面建设的人防工程可就蔚为壮观了,仅就哈尔滨搞得“7381”工程,从各机关、企事业单位抽调的人员就不下百万人次,我父亲也曾为此出过力。此项工程之所以代号“7381”,是因为这项人防工程是从1973年开始启动,到1981年竣工的系统工程,据说,这项工程规模庞大,里面可以并排跑几辆车,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俨然如地下城市。随着新时期和平时代的来临,“7381”工程并没有发挥其人防作用,有些黄金地段已经改为地下商业街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那场轰轰烈烈的全民挖防空洞的激烈场面,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那一代防空洞的人们已经老去或已作古,可是,由他们亲手挖的防空洞,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又陪伴我们走过了多年。在我心灵深处,那时的防空洞,就像我灵魂深处的一段空洞,它时常牵扯一下我记忆的神经,让我在回忆历史、仰望国家的同时,不得不低下头来做一番痛楚的沉思,可无论怎样的情怀,都无法弥补那段巨大的空洞……
作者简历:刘世胜,哈尔滨市人,现供职于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哈尔滨市分行。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在各类杂志及地方报纸上多次发表作品。长篇报告文学《以共产党员的名义》获《金融文坛》2017年度一等奖,散文《儿时的年味》获中国香港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2018年春节征文金奖,随笔《你凭什么抱怨加班》获《辽宁文学》“三春晖”写作大赛三等奖;散文《顾乡往事之爸爸带我去洗澡》获《才子》杯全国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散文《顾乡往事之童年趣事》载入国家发行的《2018当代作家作品精选》一书,另有两篇散文收录当代作家联盟出版的《时光的记忆》一书。个人曾先后出版随笔集《教你成为赢销高手》、散文集《灵悟拾萃》《神州走笔》《穿越红尘》等著作。与人合编《魂牵梦绕顾乡情》一书。
《中国作家在线》《当代作家联盟》《作家前线》1~5刊系列平台签约作家;《作家文苑》首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