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点击
名家散文名家小说名家诗歌签约作家作家档案文坛资讯
散文天地
生活美文往事回忆亲情友情博文选登东方散文西部散文
生活随笔
情感驿站生活空间人在旅途灯下漫笔报告文学百家悦读心灵鸡汤征文选登文学赛事
诗歌星空
现代诗歌古韵新声爱情诗歌伤感诗歌诗歌赏析谈诗论道散文诗页原创歌词
小说方阵
国外小说现代小说都市言情微型小说故事新编讽刺小说
文学评论
小说评论散文评论诗歌评论新书快递文化时评作家访谈
文艺荟萃
网络文学文化遗产作家信札书画世界美术周刊人文关注文娱生活文史博览
校园文学
小学作文初中作文高中作文中考作文蒲公英文学大学作文

菩提花:姜桂兰的2020

发表时间:2020-03-31  热度:

 

                             

 

电话里,老汤说自己不小心烫伤了。

描述完开水锅是怎么翻下灶台,自己怎么一个鲤鱼打挺,原本要遭殃的肚子躲过一劫,却还是殃及到了小腿和脚背。天意,看来我这锅老汤,还就非得你来熬了。末了,老汤又补这么一句。

老汤就这毛病,好好说着话,末了末了,总要噗呲再补上一刀,多余,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神到位。老汤这一刀,把姜桂兰含在嘴里的半截话,硬生生给斩断了。

本来,姜桂兰还准备问,你不是苦肉计吧?

又想,大过年的,老汤也不至于。

姜桂兰丢了手里的活计,锁门拿包,急慌慌出门。下楼梯的时候,姜桂兰意识到,自己一上午的心神不宁,原来应在了老汤身上。明天就是除夕,屋头活多到能绊倒个人。年年,一入腊月,姜桂兰就忙活起来了,今天擦擦这里,明天抹抹那里,前一天归置好的东西,后一天又母狗挪窝样,换个地方再重归置。不到年夜饭上桌,姜桂兰是不会消停的。说白了,姜桂兰其实就是在瞎忙活,想让自己看起来忙忙叨叨罢了。平常日子还好说,越是年节,姜桂兰越无头苍蝇一般,嗡嗡嗡飞到东,嗡嗡嗡飞到西。好像把动静搞大了,空旷的日子才实在。

其实,姜桂兰有一大半是做给王栋看,王栋是姜桂兰的儿子。

当然,做给王栋,就也是做给自己。

日子凄清,可不得搞点动静出来?胶嘴挑舌的人,动静一般都在嘴上,铿铿锵锵,风急雨骤,姜桂兰不喜欢。尤其王栋嘴拙,姜桂兰更不愿意以己之长去博他之短。凡嘴巴利索,不肯吃亏的,没有不得罪人的。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一句好话,人未必往心里去,但一句恶语,却能钉子般楔进骨髓,拔出来就丝丝缕缕,伤筋动骨了。

姜桂兰不是个拙嘴笨舌的人,姜桂兰不但不拙嘴笨舌,甚至还有点伶牙俐齿,姜桂兰为自己的伶牙俐齿很是烦恼。好在大多时候,姜桂兰的伶牙俐齿都是锦衣夜行,内里乾坤,只在自个的胸腔里潮起又潮落。

姜桂兰就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人。试想,一个人对着一件事,絮絮叨叨,却没人听;或者有人听了,听完沙巴沙巴眼,对答不上来;再或者,也碰上个伶牙俐齿的,也听了,也答了,却是牛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会更叫人无奈。

尼采,那个杀死上帝的德国男人,一生未娶,关于婚姻和爱情却有自己的观点,他说婚姻生活的其余一切,都是短暂的,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对话中度过。

姜桂兰深以为然。

姜桂兰觉得人活着,一阶段有一阶段的需求,姜桂兰目前,就是想要一个能棋逢对手的聊伴。这要求乍一听,不算高吧?说话聊天谁不会?只要愿意,天南地北,丝丝缕缕的,谁都能扯出几里几丈的?可细思量,姜桂兰这台子搭得委实不低。不信借此想象开去——一个叫姜桂兰的妻子,上灶掌勺,一个叫某某的丈夫,在一旁打着下手。两双手一起料理油盐酱醋的烟火美食,两张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男人挥斥方遒,鹰击长空;女人长袖善舞,鱼翔浅底。这场景,世间的红男绿女,谁不艳羡?

于是,兜兜转转间,姜桂兰就碰到了老汤。

姜桂兰自己样貌平平,打小就是妹妹姜美兰的绿叶。姜桂兰面皮黑黄,头发稀疏,眉毛眼睛嘴巴单看也没啥大毛病,搁一起却硬是不出彩。姜美兰和她恰恰成对比,姜美兰肤色水嫩,头发黧黑,五官单看也没觉得啥,搭一起却就是熠熠生辉。父母带姐俩一起走亲戚,饭桌上所有人都只盯着姜美兰,赞美的话一波一波像浪潮扑来,却没有一句是对着姜桂兰的。姜桂兰脾性好,面对众人对姜美兰的赞美,表面上气定神闲,心底里却翻涌着滔天巨浪。毕竟姜桂兰也是个小姑娘,也想像姜美兰一样,对着别人的夸赞羞怯地笑一笑,内心里其实得意的要死。也有耳聪目慧的识相者,夸完姜美兰,会捎带着夸一句姜桂兰,这妞——真乖真懂事。这乖和懂事,一听就是个概论,是夸完姜美兰的无话找话,是恩赐也是敷衍,是一件锦绣旗袍的边角料。锦绣旗袍在姜美兰身上,凹凸有致;无用的边角料,却让姜桂兰如鲠在喉。姜桂兰能怎么办呢?她不能驳回,也不甘坦然接受,只能在心里兵枪刀剑,金鼓齐鸣。姜桂兰的伶牙俐齿,就是这样练就的。好在姜桂兰就算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河清海晏,不动声色。

老汤和姜桂兰不一样,老汤不说貌比潘安,但绝对是个俊朗的男人。虽然说男人样貌不重要,但一副好皮囊谁能不欢喜?姜桂兰是个轻易不奢望的人,差距若像鸿沟,无法跨越,聪明的人就会另找捷径,或者绕道而行。和姜美兰在一起,甚至和女伴在一起,姜桂兰都不介意做绿叶。可若和丈夫在一起,姜桂兰介意,姜桂兰愿意夫妻更像并蒂莲。

老汤不计较这些,起码老汤没有在姜桂兰面前表现出来。

老汤说,漂亮的女人不耐老,美人迟暮更令人寒心。反倒是姜桂兰这样的女人,像颗槟榔,味虽苦辛,性却温和,且耐看耐嚼,能消食下气,上瘾。

但姜桂兰还是游移不定。

说到底,王栋还是姜桂兰的心事,王栋不结婚,姜桂兰怎么能自己先结婚?找一个男人,就安然去过自己的日子?王栋不小了,就算想当拖油瓶,姜桂兰也拖不动了。没办法,姜桂兰和老汤就不咸不淡,不油不盐地拖着。

老汤说要和姜桂兰一起过这个年,俩人反正都空巢,可姜桂兰没想好。王栋今年过年不回来,就剩了姜桂兰自己。一腊月姜桂兰就忙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无一搭的,反正也没人看,动静大动静小,意义似乎不大。风柔日暖也罢,青衫红袖也罢,一个人的日子,还是像缺了雨水的葵花籽样,瘪塌塌的。

这不,姜桂兰还在犹疑不定,老汤却就烫伤了。

 

                       

 

及至看见老汤,姜桂兰才知道事情比想象的要严重。

老汤的小半条右腿和整个脚背,像一把揉皱了的搌布,破了皮的燎泡抽抽巴巴,且泛着黑雾雾的酱油色。一问,才知道老汤被烫,疼狠了,一急,想起人说酱油可以止疼,就抓起酱油瓶子“哗”淋了一家伙。

你当是凉拌猪蹄呀?姜桂兰笑。

用的还是鲁花自然鲜,闻闻,味道蛮不错。老汤也笑,看一眼姜桂兰,再补一刀,要你在,肯定没这事。

姜桂兰笑笑,该是你的,躲不掉。

姜桂兰这话含糊,却有意味。

俩人对看一眼。笑。心照不宣。

身为教师的姜桂兰,就喜欢这感觉。中年男女交锋,不仅要听锣一声鼓一声的热闹,还要有含沙射影、隔山打牛的内力。否则,就显赤裸轻薄了。隐隐飞桥隔野烟,朦胧着,迷离着,就最美。也无需点破,也无需较真,反倒少了几份尴尬。

姜桂兰到诊所找大夫,告诉了老汤的门牌号码,姜桂兰就先走了。没办法,姜桂兰弄不动老汤,老汤瘸着一条腿,也挪不到诊所,只能让大夫上门去处理。临走,姜桂兰见大夫收拾好出诊包,拿一个口罩挂嘴上,看一眼姜桂兰,又说,家里有口罩吗?没有的话,备一包吧,用得着。姜桂兰没往心里去,想诊所的大夫平日里问诊,并不老戴口罩,今天倒还讲究上了?

出了诊所,姜桂兰没去老汤家,她和老汤说好了,回家拿些东西再过来。

路上,姜桂兰给王栋挂了个电话,电话里王栋问,看新闻了吗?武汉有疫情了。姜桂兰说,这算什么新闻,前一晌不就有报道,早就知道了。王栋说,严重了,今天早起十点武汉宣布封城了。封城?姜桂兰问,怎么封?那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人。王栋说,国家自有国家的办法,要紧的是你要保护好自己,没事别出门,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姜桂兰嘁一声笑了,你在大城市停停,胆子反倒变小了,那病毒隔着长江,隔着黄河,远天远地的能跑咱这小地方?王栋急了,说你不要不往心里去,我们公司刚刚开完会,不严重国家不会封城的。

挂了电话,姜桂兰想起刚才诊所大夫的叮咛,陡然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王栋一贯也不是个危言耸听的孩子。挂了电话,姜桂兰才想起,怎么忘了叮咛王栋几句呢?既然有疫情,王栋又不在跟前。什么时候,她和王栋之间的角色似乎开始转换了,倒是王栋操心她多一点了。是自己老了?还是王栋大了?又想,这不还是一回事么?王栋大了,自己肯定老了,自己老了,王栋就大了。要不,就是让老汤这事给搅得?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和王栋摊牌,却让老汤给推到风口浪尖了。既然没想好,电话里姜桂兰就只能三缄其口。

看来这2020,注定是个不一般的年。姜桂兰想。

姜桂兰路过年货摊点,仔细选了对联,福字,窗花,门神,想了想,又替老汤也选了一套。到家,先把该贴的贴上,又拿了两套换洗衣服,把冰箱里的吃食一股脑拿出来,装了两大袋子。年年过年都说少买吃食,少买吃食,却年年还是牛羊猪,鸡鸭鱼,汤圆糕点干果糖块,样样数数来一点,攒起来可不少。今年猪肉格外贵,二十七八块钱一斤,贵就贵呗,该吃还得吃。

姜桂兰大包小包进门,老汤翘了腿坐沙发上,说,家里啥都有,你还带这么多东西?说完这句,又加一句,你来,这个年就啥啥都有了。

姜桂兰笑笑,心下是受用的。

姜桂兰就吃这一套,老汤说话很有技巧,像蜻蜓点水,荡起一池涟漪,又像迎风杨沙,姜桂兰感觉自己像根鸿毛,大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架势。

知道吗?武汉封城了。姜桂兰边收拾东西,边告诉老汤。

知道。唉,要不是封城,我这脚还烫不了。老汤郁郁道。

姜桂兰猛然想起老汤的女儿在武汉,就问,没啥事吧?

联系不上,手机一直都是关机。你说,这儿女怎么都……唉!这心悬着,摔下来稀碎,也没人知道。又说,你能来,真好,要不我一个人,难熬。

听话听音,姜桂兰能感觉老汤有难言之处,但姜桂兰从不问。老汤愿说是老汤的事,老汤不说,姜桂兰若追着问,那就是僭越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各人有各人的坎,各人也有各人的道,无法借鉴,也无从查阅,都是一张白纸上涂鸦,飞鸿踏雪泥,哪里有章程?

老汤说到这里,就也不再往下说了。这一点,俩人很有默契。再婚的两个中年人,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信息量太丰富,太多的话题,前夫前妻的,家长里短的,都只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分寸把握极讲技巧。

一贯以来,老汤说起自己的家事,该说的很直率,不该说的就半吞半吐。吐的那一半姜桂兰能听明白,吞得那一半,就靠姜桂兰去悟了。一般的女人,可能更喜欢阳春白雪,清风明月说个爽利,但姜桂兰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喜欢这样云遮雾罩的感觉,凡事说透了,就像撩开面纱看疤疮,没多大意思,还膈应人。姜桂兰喜欢想象,所有的想象都是加了个人的意愿,再拧巴的事情,加了个人的理解进去,都能理通顺。

姜桂兰自己的事情也一样,姜桂兰一般不愿和人提起,宁愿那就是写完字的一页练习册,翻过去就翻过去了。比如姜桂兰的离异,老汤问一句,离了?姜桂兰答,离了。再问,为啥?姜桂兰答,不和。老汤哦一句,就不再问了,这就是老汤的分寸。换成别的男人,就偏要再加一句,出轨?家暴?就这一句,立马让姜桂兰心生反感,难道非要姜桂兰承认自己是弃妇,是弱者,才满意?姜桂兰想一个在谈话上能把握分寸的人,想必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也是姜桂兰对老汤若即若离,却始终没放手的原因。

姜桂兰一旦进入角色,立马像个女主人般忙碌起来。老汤到底是个男人,毕竟没有女人心细,家里虽说不邋遢,但这只止于明面上。姜桂兰是个喜欢螺丝壳里做道场的女人,角角落落,犄角旮旯最是检验女人的细致。姜桂兰先拉开冰箱门,把各类吃食分门别类整理好,肉食该冷冻的冷冻,蔬菜水果该冷藏的冷藏,剩下的放纸箱子里,搁防盗窗外天然冷藏,冰箱里实在塞不下了。两个房间床单被罩换一套,洗衣机嗡嗡转起来,肉在锅里咕嘟着,香味漫溢流转,姜桂兰进进出出忙碌着,不时问一声老汤,啥啥东西放在哪里?啥啥东西又该归置到哪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高一声低一声,变戏法似的,刚才还凄清的日子,眼看着滚水锅一般沸腾起来了。

这个年,这样过也不错。姜桂兰想,那一刻,姜桂兰没有犹疑,也没有徘徊。此岸到彼岸,有时候也就是一步之遥,一念之间。

人到中年,惊觉日子风驰,能把握当下,才最值当。

 

                     

 

最后一道糖醋鱼盛进盘子,端上餐桌的时候,有人啪啪啪敲门。

姜桂兰看一眼老汤,老汤正呲牙对付葡萄酒瓶盖,看姜桂兰看他,他也看一眼姜桂兰。

会是谁?姜桂兰问。

总不是“年”这个怪兽吧?能是——谁呢?开门看看,没事。老汤说。

姜桂兰过去开门,心下莫名忐忑起来。这时候,岁穷月尽、挨年近晚的,会是谁呢?小时候在老家过年,若这时候有人敲门打窗,一家人断然是不能出声的。据说,在这除旧迎新的交界点,逝去的祖宗都要回家过年,这时候不明就里乱开门,弄不好招一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年的日子怕是要不安生了。

门刚刚启开一条缝,就被呼一下拉开了。

接着,一阵风旋过,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叫到,老汤,还不赶紧接驾?哎呀呀,累死我了,好险,知道吗,本公主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小米?是汤小米?老汤急问,一慌,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姜桂兰搞不清老汤这慌忙,到底有几个意思?她只是怔怔站在一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抓了现行。

今年这年夜饭,啧啧,姹紫嫣红的,有个意思。吆,你这腿怎么啦?揭皮啦?我不回来,你也不打问一声?就悄摸过自己的?汤小米像放连珠炮。

姜桂兰心下一沉。

怎么没联系?也得能联系上。老汤看一眼姜桂兰,切断汤小米的话头。

奥,我忘了,太匆忙,忘带充电器了。汤小米还是只答老汤的问话,对身边多余出来的一个大活人,硬是视而不见。

这个,是姜姨,不知道打一声招呼?进门就叽叽喳喳的。老汤不得不又一次打断汤小米。

汤小米抬眼,“唔”一声。

——这样啊,我也给你介绍一个人。来,好见,快进来。别误会,好见的好是好看的好,见是见面的见,好见,不是好贱哦。瞧你爸给你起得这名,老得给别人解释,麻烦。汤小米对着门口喊,磨磨蹭蹭过来的,是一个和汤小米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

老汤的表情,就四个字:猝不及防。

姜桂兰站着,感觉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总算明白了,平日里老汤的半吞半吐,何止是吞一半吐一半?简直就是冰山一角,沧海一鳞。这个汤小米,表面看毛刺刺,大啦啦,似乎毫不在意老汤身边是姜桂兰还是蒋桂兰,可其根本是这样吗?才不是呢。汤小米这是下马做威,做给姜桂兰看的。如此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姜桂兰的火眼金睛?

姜桂兰看一眼老汤,再看一眼老汤,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汤能不明白?老汤只能装不明白。像是下定了决心,老汤喊让姜桂兰加碗碟,加筷子,再加两把椅子。姜桂兰拿碗拿筷,加椅子,招呼俩人入座。此时,汤小米和好见像客人一般,乖乖听候姜桂兰的摆布。姜桂兰俨然女主人一般,忙前忙后。姜桂兰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想,这老汤,果然是一碗熬出汁液的,灵魂出窍的老汤呀。只一个四两拨千斤,一招,就帮姜桂兰赢回局面,谈笑间,令对手樯橹灰飞烟灭。

既来之则安之。老汤低声对姜桂兰说。

姜桂兰没得办法,又不是小孩玩过家家,说走就走。就算要走,也得有个名堂。否则,倒真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们是从武汉偷跑出来的?老汤问。

什么偷跑?我们原本也没计划在武汉过年啊,要去三亚的,机票提前都订好了,谁知道这疫情说来就来,龙卷风一般,把行程全搞乱了。

既然封城了,你们就好生在武汉呆着,才对。

国家封城没错,是要切断病源,但我们没感染,不能也被封到城里吧?咦——不是,老汤你问这话,几个意思?

汤小米一脸的不高兴。

能有几个意思?不是怕你们一路不安全吗?老汤夹一颗花生豆,在筷子尖上旋了半圈,眼睁睁的看着,也不张嘴,姜桂兰知道老汤的意思,估计是怕自己多心,才那样说汤小米的。

怕我们不安全?我看是怕你们不安全吧?汤小米恨恨说。汤小米不领情,汤小米锵琅琅一声剑出鞘,眼看着刀光剑影,父女俩就要血溅四野了。

姜桂兰不得不上场了,原本她是不该搭话的,可她不能坐山观虎斗,倚桥看水流。就算为了报答刚才老汤为她解围的功劳,她也得解劝几句。先吃饭,先吃饭,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们肯定也饿了。姜桂兰笑盈盈,对着汤小米和好见,说,大过年的,我来考考你俩,看看年夜饭这几道菜的寓意,鸡鱼还有这年糕,都不用问,我就问你俩,这生菜叶子托着炸馓子是个啥寓意?

姜桂兰不亏是教师,考试题张口就来。比起老汤的四两拨千斤,姜桂兰声东击西这一招,应时应景,更高一筹。春雨润物细无声,硬是把飞沙走石的紧张局面,消解于无形。

老汤看一眼姜桂兰,把筷子头上那颗旋转着的花生米,利索抛进嘴巴里。

一顿年夜饭,总算有惊无险。

接下来的问题,是该怎么睡觉,房间床铺该怎么安排。

昨夜,老汤睡在主卧,姜桂兰睡在次卧。虽然老汤不甘心,但碍于一条腿不灵便,对姜桂兰的安排,也就没有坚决反对。一方面估计老汤也是觉得,肥肉都递到嘴边了,吃相不妨文雅一点。再一方面老汤也知道,对姜桂兰这样的女人,不能太步步紧逼,绕个圈多走几步路,不误事的。

吃完饭,汤小米就进了次卧,那是她的领地,不需要征求谁的意见。那个叫好见的小伙子也跟屁虫一般,跟在汤小米屁股后头,钻进次卧。

趁势,姜桂兰赶紧说,我今晚睡沙发。

你我睡主卧,汤小米睡次卧,好见睡书房,把书房钢丝床拉开,垫上被褥,先这样,一切等明天过去再说,好吧?老汤说,我知道,你睡床,我打地铺。

又是一个没奈何。

姜桂兰也明白,自己进不进老汤的卧室,意思是截然不同的。姜桂兰进了卧室,女主人的身份就进一步明确了。姜桂兰若不进卧室,暴露了自己含糊的身份不说,还更显出做人的不诚实。试想,一个已经登堂入室的女人,夜里却偏要寄身在客厅沙发上,欲盖弥彰的,这是要做样子给谁看?反倒不如大起胆子,一不做二不休,显得还光明磊落。

姜桂兰想,先把今夜熬过去,再说。明天就是2020新的一天了,明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今夜的雾霭就无影无踪,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一切从头再来。

 

                       

 

大年初一,并没有如姜桂兰所期望的那样。

早起打开新闻,头条郝然入目:自2020123日至25日,25个省区先后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截止12424时,卫生健康委收到29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1287例,累计报告疑似病例1965例,已治愈出院38例,死亡41例。

紧接着,老汤手机的社区群里就下发通知,1.减少非必要接触。2.注意个人卫生防护。3.保持安全饮食习惯。4.主动实施居家隔离。关键是最后一条,请大家互相监督,发现有来自湖北武汉的人员没有遵守居家隔离,及时给予劝诫或向当地卫生健康部门反映,要做到群防群控,严防死守,共同努力保一方平安。

疫情似乎严重起来了。

饺子煮好,老汤命令汤小米和好见去客厅茶几上吃。

怎么?你嫌弃我们?汤小米问。

不是嫌弃,是你们应该自觉。

切!切切!嫌弃就嫌弃,好吧?还不敢承认是怎么地?没想到,回到自己家里还是这待遇?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你是不应该回来。

我现在就订票,我走!嫌我碍眼就明说,我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当我是傻子啊?别借着疫情和我说事了,我不吃这一套。

老汤铁青着脸,说,从今天开始,你胆敢走出这家门一步,试试看!

姜桂兰还没有见过老汤发火。

姜桂兰不做声,今晨和昨夜不同,姜桂兰不能再贸然救场。姜桂兰看出来了,这汤小米和她爹老汤,就是反贴门神——左右难,不对付。自己昨夜不明就里,差点引火上身,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唐突。要说汤小米昨夜也还算给面子,及时见风使舵,没有再起风波。说汤小米给面子,并非是汤小米多懂事,是她还没搞清楚姜桂兰的身份,才有所收敛,没有乘胜追击。一个人,再怎么无理,对外人和家人,火候还是要把握吧?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当姜桂兰从老汤卧室里出来,相当于完成了一个蜕变过程,蚕蛹已经变成了蛾子。这时候,姜桂兰再插嘴,弄不好汤小米会怼得更难听。谁能保证,汤小米的怨怼里,没有姜桂兰鸠占鹊巢的原因?

摸清形势的姜桂兰,就只能独立寒秋,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姜桂兰像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因为汤小米和好见,姜桂兰已经成为重点隔离对象,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一大早老汤已经给社区做了汇报,并主动要求社区采取行动,他们四人愿意配合,实施隔离观察14天。社区来人了,做了消毒防护错失,安排好有关隔离事宜,告诉他们,这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事关整个社区甚至整个城市的防疫大事。

姜桂兰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但姜桂兰心里还是认同老汤的做法,她觉得老汤是个顾全大局的男人。

汤小米不再闹了,吃完饭就和好见回了卧室,再无声息。这时候媒体有关疫情的报道,已经风起云涌,可能她们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就不再和老汤针尖对麦芒。

王栋发来视频,姜桂兰拒绝了。

王栋又打来电话,姜桂兰说家里突然没网了,不能接视频。姜桂兰只能说谎,难道姜桂兰能说自己被重点隔离了?且还隔离在别人家?王栋给姜桂兰拜了年,又说了些疫情的严重性,要姜桂兰一个人在家也必须当心。这个年,大家开口闭口都是疫情,疫情成了重中之重,年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陪老汤默默坐在沙发上,俩人也没心思开电视。老汤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一直板着脸,不说话,姜桂兰就也不说话。只是心里懊悔,要知道这疫情把人困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能到老汤家里来过这个年。就算她和老汤都是单身,都是奔着再结合才交往的,但毕竟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挺尴尬的。

我也没想到,今年这年,还确实与往年不同。老汤终于开口,很郑重其事,我们都没有预估到后期这些事情,只是觉得今年我们都空巢,也是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对方,我知道你一直有顾虑,我也是,汤小米这样子,你也看到了......这个也是我一直以来的顾虑。不管怎么说,我们得为他人考虑,14天也是上天给我们的期限,成与否,我们都只能进,没退路了。我能保证的是,疫情一过,你我都还是自由人,不必要因为这个去勉强自己。

姜桂兰点点头。

有了老汤这些交底的话,姜桂兰觉得自己有了底气。

 

                     

 

有了底气的姜桂兰,行为举止就顺畅多了。说到底,姜桂兰才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好舵手。不然,这多年,风里浪里的,姜桂兰早不知道要翻多少回船了。

加之老汤说了,你就权且把汤小米当做自己的儿媳妇,想想,要是王栋带回来这么个儿媳妇,你做婆婆的,会是什么心情?

姜桂兰一想,也是,王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随时都可能带回来个姑娘,做婆婆和做母亲,姜桂兰想,多多少少应该是有区别的。

以前在婆家,姜桂兰就看到婆婆在自己和小姑子面前是有区别的。比如,她去婆婆那里,婆婆看到她,也会满面笑容,会问,吃了吗?没吃的话,想吃什么?作为媳妇,她总是先看锅里有什么,或者婆婆正在做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吃什么都说好吃。

而小姑子来了就不一样了,小姑子会说,我今天想吃什么什么,而根本不管锅里有什么,或者婆婆正在做什么。婆婆会皱了眉头,对小姑子说,锅里就这,你爱吃不吃,闹腾劲。如果小姑子更蛮横,再接着闹,婆婆就会乖乖屈服了。

婆婆貌似对女儿很蛮横,对媳妇倒挺客气,但犹如剖开的西瓜,瓜皮瓜瓤的,红籽黑籽的,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那时候,姜桂兰觉得婆婆是演戏在给自己看,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小姑子那样,毫无顾忌要求婆婆做什么;而婆婆,每每也就趁势落篷,适可而止,没有一点点想再进一步的迹象。

其实,婆媳交往,就像晾一壶凉白开,温度把握好了,喝起来才能又不烫嘴,又不冰牙。

角色一转换,姜桂兰再看汤小米,好像也没有那么挠心了。

姜桂兰就只专心对付一日三餐。早餐可以简单,面包片夹果酱,或者手抓饼煎个鸡蛋,要不就一人一碗燕麦片加牛奶。午餐和晚餐尽量保证一荤两素,量不宜过大,确保吃饱吃好没有剩余。

这个姜桂兰不怕,姜桂兰过日子, 料理家务,算得一把好手。更何况,在老汤这里,在汤小米这里,姜桂兰多多少少带着表演的意思。倒不是姜桂兰要作假,原本一出戏里,生旦净末丑,各是各的角色,各有各的扮相。姜桂兰原本就长袖善舞,这会更是字正腔圆,拖腔拖调的拿捏起来了,简直成了个集青衣、花旦、武旦、刀马旦溶于一炉的花衫。

何况,还有老汤在一边做帮手。

不能不说老汤是个好帮手,说老汤是个好帮手,倒不是老汤真做了什么。老汤的烫伤还没好,裤腿还卷老高,走起路来像只独角蟹,一蹿一蹿的跳。身子帮不上什么忙,老汤就用嘴帮忙,只要姜桂兰一开始做饭,老汤就一蹿一蹿蹭过去,和姜桂兰嘀嘀呱呱聊东聊西。姜桂兰要做豆腐了,老汤说别做家常豆腐,也别做虎皮豆腐了,我教你做虾酱豆腐,冰箱里有瓶虾酱,你拿出来。一小块豆腐,四个鸡蛋,一勺虾酱备好,豆腐切小丁,打鸡蛋搅拌匀乎,热锅凉油加虾酱炸香,倒入搅拌好的豆腐,赶紧翻个,赶紧翻个,可别炒老了!再一顿,俩人又变了花样,剁碎的肥肉丁,慢火细细炸出油,倒进葱花再细细炸,葱花炸至金黄,葱香味扑鼻,再加了榨菜末,紫菜,虾皮,做成酸酸辣辣的臊子;然后,姜桂兰使出看家的本领,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细白的面条浇上这酸菜汤,满屋子都是溢鼻的香……

姜桂兰不仅很享受,可以说是万般享受。姜桂兰自己也没料到,这柴米油盐的日子,在特殊的境遇里,竟出奇的温润,油滋滋,亮汪汪,映得姜桂兰以往的日子,愈加暗淡无光。这样的日子,若能和老汤,眼前的这个男人,苟且余生,姜桂兰是愿意的。

更有意思的是,老汤在家里划分了区域,区分了重灾区和隔离区。老汤和姜桂兰的区域是他们的主卧和厨房,汤小米和好见的区域是次卧和书房,客厅大家各占一半一半。

姜桂兰更喜欢和老汤待在厨房,客厅基本归了汤小米和好见。汤小米开始和好见钻卧室,后来时间久了,估计觉得卧室憋屈,俩人又转战客厅,开了电视,开了电脑,还抱着手机,一会唱一会跳,不亦乐乎。开始的时候,两拨互不交流,互不打扰,各玩各的,各聊各的。慢慢的,汤小米开始往这边凑,还积极踊跃要做做武汉的热干面,汤小米也和老汤一样,不但会做还会讲,汤小米说武汉的热干面是她的最爱,做起来其实也简单,把提前煮熟的拌了麻油的面条放沸水里烫热,再滤干水放到碗里,加芝麻酱、辣椒酱、榨菜、葱姜蒜、酱油和香料等佐料,说白了,和咱们的葱油拌面差不多。汤小米说。

日子一天天往前,姜桂兰的心,慢慢舒展开朗起来。

疫情还在加剧,每天确诊和疑似的人数,还有治愈和死亡的数字都在增加。武汉华南海鲜市场被指是新冠病毒发源地,钟南山院士也肯定了新冠病毒可能来自野生动物,有可能是竹鼠、獾、蛇,还有传言病毒的宿主可能是蝙蝠。记者暗访华南海鲜市场,看到好多野生动物被明码标价,从售价6000元的活鹿,到5元一条额蜈蚣,还有4000元的鸵鸟,500元的孔雀和狐狸……所有的人都在呼吁不要再吃野生动物了,不要再吃野生动物了,还是有人在吃野味,拍照发朋友圈,人类的贪婪和无知在生灵的残害中被无限放大……防患于未然,才是抵御疾病的最好方式。

武汉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一位曾经试图拯救所有人的吹哨者,在经历了病逝——抢救——病逝——抢救的几番过程后,奇迹没有发生,34岁的李文亮,最终还是倒在了武汉大风中的晚上。瞬间,悲伤的哀悼声此起彼伏,

时间已经还了李文亮清白,他不是造谣者,但命运没有眷顾他,他的生命停留在202027日。世界卫生组织也在推特上悼念李文亮的逝世,并称“我们都需要纪念他为2019ncov所做的一切。”

像李文亮一样的每一个逝者,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悲伤。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串数字,冰冷的。但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夜里,姜桂兰发现好见不在小书房,而是进了汤小米的卧室。

当然,姜桂兰是无意之中发现的。

姜桂兰回了卧室,摸黑坐在床上,好久好久。

老汤在地铺上睡得热火朝天,烫伤的那条腿搭在床沿上,暗中看好似一截木头,斜靠在床头,仿佛在等一丛凌霄花攀援而上。当然,老汤什么也没等来,不但凌霄花没有,连一缕藤蔓也没有。姜桂兰宁愿在暗夜里,把自己散落成一地花瓣,也不能和老汤越雷池半步。姜桂兰知道,老汤不是不想,不想的话老汤还算男人吗?再说,老汤怎么着也都还没到鬓丝禅榻两忘机的境界。但老汤只在眼神里孕育了一丝微妙,一丝丰富。行为上,老汤没有难为姜桂兰,姜桂兰的心底是敬佩老汤的。敬佩之余,偶尔,姜桂兰也会觉得有一点点失落,难道自己对于老汤,真的就只是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的大妈吗?

姜桂兰知道自己样貌平平,几乎没有过如花似玉的时候,姜桂兰不遗憾,遗憾也没用,姜桂兰的花期早过了。老汤说姜桂兰是一颗槟榔,一颗耐嚼的槟榔。姜桂兰就明白,在老汤的心里,莫非自己早已是花折枝谢?

姜桂兰竟莫名的心慌起来,真是的,女人心,海底针。

窗外,早春二月的猫叫声,断奶孩童的哭声般,惊悚凄厉。

这闹春的猫,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激情荡漾,倒叫中年的姜桂兰心生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妒忌。什么时候,人在某一方面进化的还不如阿猫阿狗了?若说之前的姜桂兰,对老汤是半遮半掩,犹抱琵笆,那今夜的姜桂兰,对老汤就颇有点一片冰心在玉壶了。

姜桂兰想叫醒老汤说说话,可忍了几忍,还是没叫。

十四天的隔离期顺利解除,新闻上又说,又发现了更长时间才爆发的病例。社区在隔离期间,给他们送了米面油,还有蔬菜水果两大包。周围的超市购物店一直都营业,没有出现采购囤积,肉食蔬菜也没有疯涨,一切都按秩序,有条不紊进行着。

元宵节过完了,姜桂兰该回去了。

老汤仿佛忘了这码事,绝口不提。当然,姜桂兰自己不说走,老汤是当然不能说的。过了初一,过了十五,老汤已经把姜桂兰当成自家的一员了,虽然俩人独处一室,却从未跨界。一来和老汤的腿伤有关系,一来老汤是个正人君子,不愿在姜桂兰摇摆的阶段,去占便宜,怎么看都有点趁人之危,老汤绝不会去做。

老汤的大气,反倒赢了姜桂兰的心。

倒是汤小米和好见,似乎出了点问题。俩人不再如胶似漆,好见开始像笼中困兽般,在客厅打转转。汤小米抱着手机,只顾自己乐呵。

背地里,姜桂兰问老汤,这好见,算汤小米的男朋友吗?

老汤说,不清楚。老汤又说,汤小米带回来的男生不止这一个,但从来没有说过哪个是男朋友,老汤就也装糊涂,就只当是同学和朋友,只有这个好见,因特殊原因呆了这么久。

……怎么能不问呢?想起那晚虚掩着门无人的小书房,姜桂兰拿不准该不该和老汤说说那事,想了又想,就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姜桂兰说,我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姜桂兰这样说,其实又是虚晃一枪,在试探老汤。

老汤问,回去?急了?

这叫什么话?姜桂兰想,有点愤愤不平。

谁急了?你才急了。

你看你看,我说的急和你说的急,肯定不是一码事。

姜桂兰想告诉老汤,疫情结束,她也就该办退休手续了。之后,她也许会离开这座城市,去王栋的城市。打心里,姜桂兰不想去,王栋也不愿意她去。王栋说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得学会放手,不参与。姜桂兰明白王栋的意思,不欢迎参与不是冷漠,是想彼此把握自己的人生。可姜桂兰的人生,除了王栋,还有什么呢?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实在让人无趣,也委实让人害怕。就像一条鱼,本来在水里自由自在,却突然被一把揪起来,抛上岸,能不心慌害怕吗?

但这话姜桂兰说不出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时期。

要是,姜桂兰没有来老汤家里,和老汤一起过这个不平常的年,那姜桂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来或去,走或留,姜桂兰的人生,谁又有权利去指手画脚?

可阴差阳错,姜桂兰来了,而且一待待了这么久,甚至还对老汤待出了一份依恋,这依恋竟然还浓浓的,黏黏的,像一钵莲藕排骨汤,鲜香生色又丝丝相连。去参与王栋的人生,或者孤独终老,再或者选择与老汤共度余生,其实搁姜桂兰来说,也就是一念之间的差距。可越是这样,越说不出口,说出来,就多少带点逼宫的味道。姜桂兰才不是那样的女人,姜桂兰不能让老汤觉得自己像张狗皮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了。

姜桂兰要幸福生活,姜桂兰也要女人的矜持。姜桂兰在心里进进退退,每天醒来都会打开手机,看看疫情控制有什么新进展。每天确诊的人数,疑似病例和治愈死亡的人数也在增加,好多省市的医疗队都在增援,武汉成了全世界瞩目的中心。好多国家都在捐赠防护医疗用品,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这时候体现出来的是大爱无疆的最高境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世间还是温暖可人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桂兰还在一步三摇,瞻前顾后的时候,好见却先打包走人了。

走,走呗!汤小米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是不是处对象了?老汤问。

处不处的,不都告一段落了?

老汤就不再问了,姜桂兰觉得老汤对汤小米太……该怎么形容呢?太不像一个父亲了。

年轻人的路,自己去走吧。老汤说,还是想想我们吧,武大的樱花要开了。鞭丝车影匆匆去,十里樱花十里尘。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诗句,美吧?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也是网上的诗句,也美。

姜桂兰愉快地想。

 

 

 

 

 

 

 

 

 

 

 

 

 

 

 

 

 

 

 

 

 

 

 

 

 

 

 

 

 

美文.分享

人喜欢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点击加载更多内容  ↓
[!--temp.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