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话里,老汤说自己不小心烫伤了。
描述完开水锅是怎么翻下灶台,自己怎么一个鲤鱼打挺,原本要遭殃的肚子躲过一劫,却还是殃及到了小腿和脚背。天意,看来我这锅老汤,还就非得你来熬了。末了,老汤又补这么一句。
老汤就这毛病,好好说着话,末了末了,总要“噗呲”再补上一刀,多余,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神到位。老汤这一刀,把姜桂兰含在嘴里的半截话,硬生生给斩断了。
本来,姜桂兰还准备问,你不是苦肉计吧?
又想,大过年的,老汤也不至于。
姜桂兰丢了手里的活计,锁门拿包,急慌慌出门。下楼梯的时候,姜桂兰意识到,自己一上午的心神不宁,原来应在了老汤身上。明天就是除夕,屋头活多到能绊倒个人。年年,一入腊月,姜桂兰就忙活起来了,今天擦擦这里,明天抹抹那里,前一天归置好的东西,后一天又母狗挪窝样,换个地方再重归置。不到年夜饭上桌,姜桂兰是不会消停的。说白了,姜桂兰其实就是在瞎忙活,想让自己看起来忙忙叨叨罢了。平常日子还好说,越是年节,姜桂兰越无头苍蝇一般,嗡嗡嗡飞到东,嗡嗡嗡飞到西。好像把动静搞大了,空旷的日子才实在。
其实,姜桂兰有一大半是做给王栋看,王栋是姜桂兰的儿子。
当然,做给王栋,就也是做给自己。
日子凄清,可不得搞点动静出来?胶嘴挑舌的人,动静一般都在嘴上,铿铿锵锵,风急雨骤,姜桂兰不喜欢。尤其王栋嘴拙,姜桂兰更不愿意以己之长去博他之短。凡嘴巴利索,不肯吃亏的,没有不得罪人的。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一句好话,人未必往心里去,但一句恶语,却能钉子般楔进骨髓,拔出来就丝丝缕缕,伤筋动骨了。
姜桂兰不是个拙嘴笨舌的人,姜桂兰不但不拙嘴笨舌,甚至还有点伶牙俐齿,姜桂兰为自己的伶牙俐齿很是烦恼。好在大多时候,姜桂兰的伶牙俐齿都是锦衣夜行,内里乾坤,只在自个的胸腔里潮起又潮落。
姜桂兰就是想找个能说话的人。试想,一个人对着一件事,絮絮叨叨,却没人听;或者有人听了,听完沙巴沙巴眼,对答不上来;再或者,也碰上个伶牙俐齿的,也听了,也答了,却是牛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会更叫人无奈。
尼采,那个杀死上帝的德国男人,一生未娶,关于婚姻和爱情却有自己的观点,他说婚姻生活的其余一切,都是短暂的,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对话中度过。
姜桂兰深以为然。
姜桂兰觉得人活着,一阶段有一阶段的需求,姜桂兰目前,就是想要一个能棋逢对手的聊伴。这要求乍一听,不算高吧?说话聊天谁不会?只要愿意,天南地北,丝丝缕缕的,谁都能扯出几里几丈的?可细思量,姜桂兰这台子搭得委实不低。不信借此想象开去——一个叫姜桂兰的妻子,上灶掌勺,一个叫某某的丈夫,在一旁打着下手。两双手一起料理油盐酱醋的烟火美食,两张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男人挥斥方遒,鹰击长空;女人长袖善舞,鱼翔浅底。这场景,世间的红男绿女,谁不艳羡?
于是,兜兜转转间,姜桂兰就碰到了老汤。
姜桂兰自己样貌平平,打小就是妹妹姜美兰的绿叶。姜桂兰面皮黑黄,头发稀疏,眉毛眼睛嘴巴单看也没啥大毛病,搁一起却硬是不出彩。姜美兰和她恰恰成对比,姜美兰肤色水嫩,头发黧黑,五官单看也没觉得啥,搭一起却就是熠熠生辉。父母带姐俩一起走亲戚,饭桌上所有人都只盯着姜美兰,赞美的话一波一波像浪潮扑来,却没有一句是对着姜桂兰的。姜桂兰脾性好,面对众人对姜美兰的赞美,表面上气定神闲,心底里却翻涌着滔天巨浪。毕竟姜桂兰也是个小姑娘,也想像姜美兰一样,对着别人的夸赞羞怯地笑一笑,内心里其实得意的要死。也有耳聪目慧的识相者,夸完姜美兰,会捎带着夸一句姜桂兰,这妞——真乖真懂事。这乖和懂事,一听就是个概论,是夸完姜美兰的无话找话,是恩赐也是敷衍,是一件锦绣旗袍的边角料。锦绣旗袍在姜美兰身上,凹凸有致;无用的边角料,却让姜桂兰如鲠在喉。姜桂兰能怎么办呢?她不能驳回,也不甘坦然接受,只能在心里兵枪刀剑,金鼓齐鸣。姜桂兰的伶牙俐齿,就是这样练就的。好在姜桂兰就算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河清海晏,不动声色。
老汤和姜桂兰不一样,老汤不说貌比潘安,但绝对是个俊朗的男人。虽然说男人样貌不重要,但一副好皮囊谁能不欢喜?姜桂兰是个轻易不奢望的人,差距若像鸿沟,无法跨越,聪明的人就会另找捷径,或者绕道而行。和姜美兰在一起,甚至和女伴在一起,姜桂兰都不介意做绿叶。可若和丈夫在一起,姜桂兰介意,姜桂兰愿意夫妻更像并蒂莲。
老汤不计较这些,起码老汤没有在姜桂兰面前表现出来。
老汤说,漂亮的女人不耐老,美人迟暮更令人寒心。反倒是姜桂兰这样的女人,像颗槟榔,味虽苦辛,性却温和,且耐看耐嚼,能消食下气,上瘾。
但姜桂兰还是游移不定。
说到底,王栋还是姜桂兰的心事,王栋不结婚,姜桂兰怎么能自己先结婚?找一个男人,就安然去过自己的日子?王栋不小了,就算想当拖油瓶,姜桂兰也拖不动了。没办法,姜桂兰和老汤就不咸不淡,不油不盐地拖着。
老汤说要和姜桂兰一起过这个年,俩人反正都空巢,可姜桂兰没想好。王栋今年过年不回来,就剩了姜桂兰自己。一腊月姜桂兰就忙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无一搭的,反正也没人看,动静大动静小,意义似乎不大。风柔日暖也罢,青衫红袖也罢,一个人的日子,还是像缺了雨水的葵花籽样,瘪塌塌的。
这不,姜桂兰还在犹疑不定,老汤却就烫伤了。
二
及至看见老汤,姜桂兰才知道事情比想象的要严重。
老汤的小半条右腿和整个脚背,像一把揉皱了的搌布,破了皮的燎泡抽抽巴巴,且泛着黑雾雾的酱油色。一问,才知道老汤被烫,疼狠了,一急,想起人说酱油可以止疼,就抓起酱油瓶子“哗”淋了一家伙。
你当是凉拌猪蹄呀?姜桂兰笑。
用的还是鲁花自然鲜,闻闻,味道蛮不错。老汤也笑,看一眼姜桂兰,再补一刀,要你在,肯定没这事。
姜桂兰笑笑,该是你的,躲不掉。
姜桂兰这话含糊,却有意味。
俩人对看一眼。笑。心照不宣。
身为教师的姜桂兰,就喜欢这感觉。中年男女交锋,不仅要听锣一声鼓一声的热闹,还要有含沙射影、隔山打牛的内力。否则,就显赤裸轻薄了。隐隐飞桥隔野烟,朦胧着,迷离着,就最美。也无需点破,也无需较真,反倒少了几份尴尬。
姜桂兰到诊所找大夫,告诉了老汤的门牌号码,姜桂兰就先走了。没办法,姜桂兰弄不动老汤,老汤瘸着一条腿,也挪不到诊所,只能让大夫上门去处理。临走,姜桂兰见大夫收拾好出诊包,拿一个口罩挂嘴上,看一眼姜桂兰,又说,家里有口罩吗?没有的话,备一包吧,用得着。姜桂兰没往心里去,想诊所的大夫平日里问诊,并不老戴口罩,今天倒还讲究上了?
出了诊所,姜桂兰没去老汤家,她和老汤说好了,回家拿些东西再过来。
路上,姜桂兰给王栋挂了个电话,电话里王栋问,看新闻了吗?武汉有疫情了。姜桂兰说,这算什么新闻,前一晌不就有报道,早就知道了。王栋说,严重了,今天早起十点武汉宣布封城了。封城?姜桂兰问,怎么封?那么大一个城市,那么多人。王栋说,国家自有国家的办法,要紧的是你要保护好自己,没事别出门,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姜桂兰嘁一声笑了,你在大城市停停,胆子反倒变小了,那病毒隔着长江,隔着黄河,远天远地的能跑咱这小地方?王栋急了,说你不要不往心里去,我们公司刚刚开完会,不严重国家不会封城的。
挂了电话,姜桂兰想起刚才诊所大夫的叮咛,陡然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王栋一贯也不是个危言耸听的孩子。挂了电话,姜桂兰才想起,怎么忘了叮咛王栋几句呢?既然有疫情,王栋又不在跟前。什么时候,她和王栋之间的角色似乎开始转换了,倒是王栋操心她多一点了。是自己老了?还是王栋大了?又想,这不还是一回事么?王栋大了,自己肯定老了,自己老了,王栋就大了。要不,就是让老汤这事给搅得?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和王栋摊牌,却让老汤给推到风口浪尖了。既然没想好,电话里姜桂兰就只能三缄其口。
看来这2020,注定是个不一般的年。姜桂兰想。
姜桂兰路过年货摊点,仔细选了对联,福字,窗花,门神,想了想,又替老汤也选了一套。到家,先把该贴的贴上,又拿了两套换洗衣服,把冰箱里的吃食一股脑拿出来,装了两大袋子。年年过年都说少买吃食,少买吃食,却年年还是牛羊猪,鸡鸭鱼,汤圆糕点干果糖块,样样数数来一点,攒起来可不少。今年猪肉格外贵,二十七八块钱一斤,贵就贵呗,该吃还得吃。
姜桂兰大包小包进门,老汤翘了腿坐沙发上,说,家里啥都有,你还带这么多东西?说完这句,又加一句,你来,这个年就啥啥都有了。
姜桂兰笑笑,心下是受用的。
姜桂兰就吃这一套,老汤说话很有技巧,像蜻蜓点水,荡起一池涟漪,又像迎风杨沙,姜桂兰感觉自己像根鸿毛,大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架势。
知道吗?武汉封城了。姜桂兰边收拾东西,边告诉老汤。
知道。唉,要不是封城,我这脚还烫不了。老汤郁郁道。
姜桂兰猛然想起老汤的女儿在武汉,就问,没啥事吧?
联系不上,手机一直都是关机。你说,这儿女怎么都……唉!这心悬着,摔下来稀碎,也没人知道。又说,你能来,真好,要不我一个人,难熬。
听话听音,姜桂兰能感觉老汤有难言之处,但姜桂兰从不问。老汤愿说是老汤的事,老汤不说,姜桂兰若追着问,那就是僭越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各人有各人的坎,各人也有各人的道,无法借鉴,也无从查阅,都是一张白纸上涂鸦,飞鸿踏雪泥,哪里有章程?
老汤说到这里,就也不再往下说了。这一点,俩人很有默契。再婚的两个中年人,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信息量太丰富,太多的话题,前夫前妻的,家长里短的,都只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分寸把握极讲技巧。
一贯以来,老汤说起自己的家事,该说的很直率,不该说的就半吞半吐。吐的那一半姜桂兰能听明白,吞得那一半,就靠姜桂兰去悟了。一般的女人,可能更喜欢阳春白雪,清风明月说个爽利,但姜桂兰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喜欢这样云遮雾罩的感觉,凡事说透了,就像撩开面纱看疤疮,没多大意思,还膈应人。姜桂兰喜欢想象,所有的想象都是加了个人的意愿,再拧巴的事情,加了个人的理解进去,都能理通顺。
姜桂兰自己的事情也一样,姜桂兰一般不愿和人提起,宁愿那就是写完字的一页练习册,翻过去就翻过去了。比如姜桂兰的离异,老汤问一句,离了?姜桂兰答,离了。再问,为啥?姜桂兰答,不和。老汤哦一句,就不再问了,这就是老汤的分寸。换成别的男人,就偏要再加一句,出轨?家暴?就这一句,立马让姜桂兰心生反感,难道非要姜桂兰承认自己是弃妇,是弱者,才满意?姜桂兰想一个在谈话上能把握分寸的人,想必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也是姜桂兰对老汤若即若离,却始终没放手的原因。
姜桂兰一旦进入角色,立马像个女主人般忙碌起来。老汤到底是个男人,毕竟没有女人心细,家里虽说不邋遢,但这只止于明面上。姜桂兰是个喜欢螺丝壳里做道场的女人,角角落落,犄角旮旯最是检验女人的细致。姜桂兰先拉开冰箱门,把各类吃食分门别类整理好,肉食该冷冻的冷冻,蔬菜水果该冷藏的冷藏,剩下的放纸箱子里,搁防盗窗外天然冷藏,冰箱里实在塞不下了。两个房间床单被罩换一套,洗衣机嗡嗡转起来,肉在锅里咕嘟着,香味漫溢流转,姜桂兰进进出出忙碌着,不时问一声老汤,啥啥东西放在哪里?啥啥东西又该归置到哪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高一声低一声,变戏法似的,刚才还凄清的日子,眼看着滚水锅一般沸腾起来了。
这个年,这样过也不错。姜桂兰想,那一刻,姜桂兰没有犹疑,也没有徘徊。此岸到彼岸,有时候也就是一步之遥,一念之间。
人到中年,惊觉日子风驰,能把握当下,才最值当。
三
最后一道糖醋鱼盛进盘子,端上餐桌的时候,有人“啪啪啪”敲门。
姜桂兰看一眼老汤,老汤正呲牙对付葡萄酒瓶盖,看姜桂兰看他,他也看一眼姜桂兰。
会是谁?姜桂兰问。
总不是“年”这个怪兽吧?能是——谁呢?开门看看,没事。老汤说。
姜桂兰过去开门,心下莫名忐忑起来。这时候,岁穷月尽、挨年近晚的,会是谁呢?小时候在老家过年,若这时候有人敲门打窗,一家人断然是不能出声的。据说,在这除旧迎新的交界点,逝去的祖宗都要回家过年,这时候不明就里乱开门,弄不好招一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年的日子怕是要不安生了。
门刚刚启开一条缝,就被呼一下拉开了。
接着,一阵风旋过,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叫到,老汤,还不赶紧接驾?哎呀呀,累死我了,好险,知道吗,本公主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汤——小米?是汤小米?老汤急问,一慌,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姜桂兰搞不清老汤这慌忙,到底有几个意思?她只是怔怔站在一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抓了现行。
今年这年夜饭,啧啧,姹紫嫣红的,有个意思。吆,你这腿怎么啦?揭皮啦?我不回来,你也不打问一声?就悄摸过自己的?汤小米像放连珠炮。
姜桂兰心下一沉。
怎么没联系?也得能联系上。老汤看一眼姜桂兰,切断汤小米的话头。
奥,我忘了,太匆忙,忘带充电器了。汤小米还是只答老汤的问话,对身边多余出来的一个大活人,硬是视而不见。
这个,是姜姨,不知道打一声招呼?进门就叽叽喳喳的。老汤不得不又一次打断汤小米。
汤小米抬眼,“唔”一声。
哦——这样啊,我也给你介绍一个人。来,好见,快进来。别误会,好见的好是好看的好,见是见面的见,好见,不是好贱哦。瞧你爸给你起得这名,老得给别人解释,麻烦。汤小米对着门口喊,磨磨蹭蹭过来的,是一个和汤小米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
老汤的表情,就四个字:猝不及防。
姜桂兰站着,感觉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总算明白了,平日里老汤的半吞半吐,何止是吞一半吐一半?简直就是冰山一角,沧海一鳞。这个汤小米,表面看毛刺刺,大啦啦,似乎毫不在意老汤身边是姜桂兰还是蒋桂兰,可其根本是这样吗?才不是呢。汤小米这是下马做威,做给姜桂兰看的。如此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姜桂兰的火眼金睛?
姜桂兰看一眼老汤,再看一眼老汤,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汤能不明白?老汤只能装不明白。像是下定了决心,老汤喊让姜桂兰加碗碟,加筷子,再加两把椅子。姜桂兰拿碗拿筷,加椅子,招呼俩人入座。此时,汤小米和好见像客人一般,乖乖听候姜桂兰的摆布。姜桂兰俨然女主人一般,忙前忙后。姜桂兰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想,这老汤,果然是一碗熬出汁液的,灵魂出窍的老汤呀。只一个四两拨千斤,一招,就帮姜桂兰赢回局面,谈笑间,令对手樯橹灰飞烟灭。
既来之则安之。老汤低声对姜桂兰说。
姜桂兰没得办法,又不是小孩玩过家家,说走就走。就算要走,也得有个名堂。否则,倒真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们是从武汉偷跑出来的?老汤问。
什么偷跑?我们原本也没计划在武汉过年啊,要去三亚的,机票提前都订好了,谁知道这疫情说来就来,龙卷风一般,把行程全搞乱了。
既然封城了,你们就好生在武汉呆着,才对。
国家封城没错,是要切断病源,但我们没感染,不能也被封到城里吧?咦——不是,老汤你问这话,几个意思?
汤小米一脸的不高兴。
能有几个意思?不是怕你们一路不安全吗?老汤夹一颗花生豆,在筷子尖上旋了半圈,眼睁睁的看着,也不张嘴,姜桂兰知道老汤的意思,估计是怕自己多心,才那样说汤小米的。
怕我们不安全?我看是怕你们不安全吧?汤小米恨恨说。汤小米不领情,汤小米锵琅琅一声剑出鞘,眼看着刀光剑影,父女俩就要血溅四野了。
姜桂兰不得不上场了,原本她是不该搭话的,可她不能坐山观虎斗,倚桥看水流。就算为了报答刚才老汤为她解围的功劳,她也得解劝几句。先吃饭,先吃饭,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们肯定也饿了。姜桂兰笑盈盈,对着汤小米和好见,说,大过年的,我来考考你俩,看看年夜饭这几道菜的寓意,鸡鱼还有这年糕,都不用问,我就问你俩,这生菜叶子托着炸馓子是个啥寓意?
姜桂兰不亏是教师,考试题张口就来。比起老汤的四两拨千斤,姜桂兰声东击西这一招,应时应景,更高一筹。春雨润物细无声,硬是把飞沙走石的紧张局面,消解于无形。
老汤看一眼姜桂兰,把筷子头上那颗旋转着的花生米,利索抛进嘴巴里。
一顿年夜饭,总算有惊无险。
接下来的问题,是该怎么睡觉,房间床铺该怎么安排。
昨夜,老汤睡在主卧,姜桂兰睡在次卧。虽然老汤不甘心,但碍于一条腿不灵便,对姜桂兰的安排,也就没有坚决反对。一方面估计老汤也是觉得,肥肉都递到嘴边了,吃相不妨文雅一点。再一方面老汤也知道,对姜桂兰这样的女人,不能太步步紧逼,绕个圈多走几步路,不误事的。
吃完饭,汤小米就进了次卧,那是她的领地,不需要征求谁的意见。那个叫好见的小伙子也跟屁虫一般,跟在汤小米屁股后头,钻进次卧。
趁势,姜桂兰赶紧说,我今晚睡沙发。
你我睡主卧,汤小米睡次卧,好见睡书房,把书房钢丝床拉开,垫上被褥,先这样,一切等明天过去再说,好吧?老汤说,我知道,你睡床,我打地铺。
又是一个没奈何。
姜桂兰也明白,自己进不进老汤的卧室,意思是截然不同的。姜桂兰进了卧室,女主人的身份就进一步明确了。姜桂兰若不进卧室,暴露了自己含糊的身份不说,还更显出做人的不诚实。试想,一个已经登堂入室的女人,夜里却偏要寄身在客厅沙发上,欲盖弥彰的,这是要做样子给谁看?反倒不如大起胆子,一不做二不休,显得还光明磊落。
姜桂兰想,先把今夜熬过去,再说。明天就是2020新的一天了,明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今夜的雾霭就无影无踪,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一切从头再来。
四
大年初一,并没有如姜桂兰所期望的那样。
早起打开新闻,头条郝然入目:自2020年1月23日至25日,25个省区先后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截止1月24日24时,卫生健康委收到29个省(区、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1287例,累计报告疑似病例1965例,已治愈出院38例,死亡41例。
紧接着,老汤手机的社区群里就下发通知,1.减少非必要接触。2.注意个人卫生防护。3.保持安全饮食习惯。4.主动实施居家隔离。关键是最后一条,请大家互相监督,发现有来自湖北武汉的人员没有遵守居家隔离,及时给予劝诫或向当地卫生健康部门反映,要做到群防群控,严防死守,共同努力保一方平安。
疫情似乎严重起来了。
饺子煮好,老汤命令汤小米和好见去客厅茶几上吃。
怎么?你嫌弃我们?汤小米问。
不是嫌弃,是你们应该自觉。
切!切切!嫌弃就嫌弃,好吧?还不敢承认是怎么地?没想到,回到自己家里还是这待遇?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你是不应该回来。
我现在就订票,我走!嫌我碍眼就明说,我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当我是傻子啊?别借着疫情和我说事了,我不吃这一套。
老汤铁青着脸,说,从今天开始,你胆敢走出这家门一步,试试看!
姜桂兰还没有见过老汤发火。
姜桂兰不做声,今晨和昨夜不同,姜桂兰不能再贸然救场。姜桂兰看出来了,这汤小米和她爹老汤,就是反贴门神——左右难,不对付。自己昨夜不明就里,差点引火上身,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唐突。要说汤小米昨夜也还算给面子,及时见风使舵,没有再起风波。说汤小米给面子,并非是汤小米多懂事,是她还没搞清楚姜桂兰的身份,才有所收敛,没有乘胜追击。一个人,再怎么无理,对外人和家人,火候还是要把握吧?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当姜桂兰从老汤卧室里出来,相当于完成了一个蜕变过程,蚕蛹已经变成了蛾子。这时候,姜桂兰再插嘴,弄不好汤小米会怼得更难听。谁能保证,汤小米的怨怼里,没有姜桂兰鸠占鹊巢的原因?
摸清形势的姜桂兰,就只能独立寒秋,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姜桂兰像陷入泥沼,无法自拔。
因为汤小米和好见,姜桂兰已经成为重点隔离对象,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一大早老汤已经给社区做了汇报,并主动要求社区采取行动,他们四人愿意配合,实施隔离观察14天。社区来人了,做了消毒防护错失,安排好有关隔离事宜,告诉他们,这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事关整个社区甚至整个城市的防疫大事。
姜桂兰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但姜桂兰心里还是认同老汤的做法,她觉得老汤是个顾全大局的男人。
汤小米不再闹了,吃完饭就和好见回了卧室,再无声息。这时候媒体有关疫情的报道,已经风起云涌,可能她们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就不再和老汤针尖对麦芒。
王栋发来视频,姜桂兰拒绝了。
王栋又打来电话,姜桂兰说家里突然没网了,不能接视频。姜桂兰只能说谎,难道姜桂兰能说自己被重点隔离了?且还隔离在别人家?王栋给姜桂兰拜了年,又说了些疫情的严重性,要姜桂兰一个人在家也必须当心。这个年,大家开口闭口都是疫情,疫情成了重中之重,年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陪老汤默默坐在沙发上,俩人也没心思开电视。老汤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一直板着脸,不说话,姜桂兰就也不说话。只是心里懊悔,要知道这疫情把人困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能到老汤家里来过这个年。就算她和老汤都是单身,都是奔着再结合才交往的,但毕竟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挺尴尬的。
我也没想到,今年这年,还确实与往年不同。老汤终于开口,很郑重其事,我们都没有预估到后期这些事情,只是觉得今年我们都空巢,也是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对方,我知道你一直有顾虑,我也是,汤小米这样子,你也看到了......这个也是我一直以来的顾虑。不管怎么说,我们得为他人考虑,14天也是上天给我们的期限,成与否,我们都只能进,没退路了。我能保证的是,疫情一过,你我都还是自由人,不必要因为这个去勉强自己。
姜桂兰点点头。
有了老汤这些交底的话,姜桂兰觉得自己有了底气。
五
有了底气的姜桂兰,行为举止就顺畅多了。说到底,姜桂兰才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好舵手。不然,这多年,风里浪里的,姜桂兰早不知道要翻多少回船了。
加之老汤说了,你就权且把汤小米当做自己的儿媳妇,想想,要是王栋带回来这么个儿媳妇,你做婆婆的,会是什么心情?
姜桂兰一想,也是,王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随时都可能带回来个姑娘,做婆婆和做母亲,姜桂兰想,多多少少应该是有区别的。
以前在婆家,姜桂兰就看到婆婆在自己和小姑子面前是有区别的。比如,她去婆婆那里,婆婆看到她,也会满面笑容,会问,吃了吗?没吃的话,想吃什么?作为媳妇,她总是先看锅里有什么,或者婆婆正在做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吃什么都说好吃。
而小姑子来了就不一样了,小姑子会说,我今天想吃什么什么,而根本不管锅里有什么,或者婆婆正在做什么。婆婆会皱了眉头,对小姑子说,锅里就这,你爱吃不吃,闹腾劲。如果小姑子更蛮横,再接着闹,婆婆就会乖乖屈服了。
婆婆貌似对女儿很蛮横,对媳妇倒挺客气,但犹如剖开的西瓜,瓜皮瓜瓤的,红籽黑籽的,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那时候,姜桂兰觉得婆婆是演戏在给自己看,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小姑子那样,毫无顾忌要求婆婆做什么;而婆婆,每每也就趁势落篷,适可而止,没有一点点想再进一步的迹象。
其实,婆媳交往,就像晾一壶凉白开,温度把握好了,喝起来才能又不烫嘴,又不冰牙。
角色一转换,姜桂兰再看汤小米,好像也没有那么挠心了。
姜桂兰就只专心对付一日三餐。早餐可以简单,面包片夹果酱,或者手抓饼煎个鸡蛋,要不就一人一碗燕麦片加牛奶。午餐和晚餐尽量保证一荤两素,量不宜过大,确保吃饱吃好没有剩余。
这个姜桂兰不怕,姜桂兰过日子, 料理家务,算得一把好手。更何况,在老汤这里,在汤小米这里,姜桂兰多多少少带着表演的意思。倒不是姜桂兰要作假,原本一出戏里,生旦净末丑,各是各的角色,各有各的扮相。姜桂兰原本就长袖善舞,这会更是字正腔圆,拖腔拖调的拿捏起来了,简直成了个集青衣、花旦、武旦、刀马旦溶于一炉的花衫。
何况,还有老汤在一边做帮手。
不能不说老汤是个好帮手,说老汤是个好帮手,倒不是老汤真做了什么。老汤的烫伤还没好,裤腿还卷老高,走起路来像只独角蟹,一蹿一蹿的跳。身子帮不上什么忙,老汤就用嘴帮忙,只要姜桂兰一开始做饭,老汤就一蹿一蹿蹭过去,和姜桂兰嘀嘀呱呱聊东聊西。姜桂兰要做豆腐了,老汤说别做家常豆腐,也别做虎皮豆腐了,我教你做虾酱豆腐,冰箱里有瓶虾酱,你拿出来。一小块豆腐,四个鸡蛋,一勺虾酱备好,豆腐切小丁,打鸡蛋搅拌匀乎,热锅凉油加虾酱炸香,倒入搅拌好的豆腐,赶紧翻个,赶紧翻个,可别炒老了!再一顿,俩人又变了花样,剁碎的肥肉丁,慢火细细炸出油,倒进葱花再细细炸,葱花炸至金黄,葱香味扑鼻,再加了榨菜末,紫菜,虾皮,做成酸酸辣辣的臊子;然后,姜桂兰使出看家的本领,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细白的面条浇上这酸菜汤,满屋子都是溢鼻的香……
姜桂兰不仅很享受,可以说是万般享受。姜桂兰自己也没料到,这柴米油盐的日子,在特殊的境遇里,竟出奇的温润,油滋滋,亮汪汪,映得姜桂兰以往的日子,愈加暗淡无光。这样的日子,若能和老汤,眼前的这个男人,苟且余生,姜桂兰是愿意的。
更有意思的是,老汤在家里划分了区域,区分了重灾区和隔离区。老汤和姜桂兰的区域是他们的主卧和厨房,汤小米和好见的区域是次卧和书房,客厅大家各占一半一半。
姜桂兰更喜欢和老汤待在厨房,客厅基本归了汤小米和好见。汤小米开始和好见钻卧室,后来时间久了,估计觉得卧室憋屈,俩人又转战客厅,开了电视,开了电脑,还抱着手机,一会唱一会跳,不亦乐乎。开始的时候,两拨互不交流,互不打扰,各玩各的,各聊各的。慢慢的,汤小米开始往这边凑,还积极踊跃要做做武汉的热干面,汤小米也和老汤一样,不但会做还会讲,汤小米说武汉的热干面是她的最爱,做起来其实也简单,把提前煮熟的拌了麻油的面条放沸水里烫热,再滤干水放到碗里,加芝麻酱、辣椒酱、榨菜、葱姜蒜、酱油和香料等佐料,说白了,和咱们的葱油拌面差不多。汤小米说。
日子一天天往前,姜桂兰的心,慢慢舒展开朗起来。
疫情还在加剧,每天确诊和疑似的人数,还有治愈和死亡的数字都在增加。武汉华南海鲜市场被指是新冠病毒发源地,钟南山院士也肯定了新冠病毒可能来自野生动物,有可能是竹鼠、獾、蛇,还有传言病毒的宿主可能是蝙蝠。记者暗访华南海鲜市场,看到好多野生动物被明码标价,从售价6000元的活鹿,到5元一条额蜈蚣,还有4000元的鸵鸟,500元的孔雀和狐狸……所有的人都在呼吁不要再吃野生动物了,不要再吃野生动物了,还是有人在吃野味,拍照发朋友圈,人类的贪婪和无知在生灵的残害中被无限放大……防患于未然,才是抵御疾病的最好方式。
武汉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一位曾经试图拯救所有人的“吹哨者”,在经历了“病逝——抢救——病逝——抢救”的几番过程后,奇迹没有发生,34岁的李文亮,最终还是倒在了武汉大风中的晚上。瞬间,悲伤的哀悼声此起彼伏,
时间已经还了李文亮清白,他不是造谣者,但命运没有眷顾他,他的生命停留在2020年2月7日。世界卫生组织也在推特上悼念李文亮的逝世,并称“我们都需要纪念他为2019ncov所做的一切。”
像李文亮一样的每一个逝者,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悲伤。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串数字,冰冷的。但每一个数字后面,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六
夜里,姜桂兰发现好见不在小书房,而是进了汤小米的卧室。
当然,姜桂兰是无意之中发现的。
姜桂兰回了卧室,摸黑坐在床上,好久好久。
老汤在地铺上睡得热火朝天,烫伤的那条腿搭在床沿上,暗中看好似一截木头,斜靠在床头,仿佛在等一丛凌霄花攀援而上。当然,老汤什么也没等来,不但凌霄花没有,连一缕藤蔓也没有。姜桂兰宁愿在暗夜里,把自己散落成一地花瓣,也不能和老汤越雷池半步。姜桂兰知道,老汤不是不想,不想的话老汤还算男人吗?再说,老汤怎么着也都还没到鬓丝禅榻两忘机的境界。但老汤只在眼神里孕育了一丝微妙,一丝丰富。行为上,老汤没有难为姜桂兰,姜桂兰的心底是敬佩老汤的。敬佩之余,偶尔,姜桂兰也会觉得有一点点失落,难道自己对于老汤,真的就只是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的大妈吗?
姜桂兰知道自己样貌平平,几乎没有过如花似玉的时候,姜桂兰不遗憾,遗憾也没用,姜桂兰的花期早过了。老汤说姜桂兰是一颗槟榔,一颗耐嚼的槟榔。姜桂兰就明白,在老汤的心里,莫非自己早已是花折枝谢?
姜桂兰竟莫名的心慌起来,真是的,女人心,海底针。
窗外,早春二月的猫叫声,断奶孩童的哭声般,惊悚凄厉。
这闹春的猫,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激情荡漾,倒叫中年的姜桂兰心生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妒忌。什么时候,人在某一方面进化的还不如阿猫阿狗了?若说之前的姜桂兰,对老汤是半遮半掩,犹抱琵笆,那今夜的姜桂兰,对老汤就颇有点一片冰心在玉壶了。
姜桂兰想叫醒老汤说说话,可忍了几忍,还是没叫。
十四天的隔离期顺利解除,新闻上又说,又发现了更长时间才爆发的病例。社区在隔离期间,给他们送了米面油,还有蔬菜水果两大包。周围的超市购物店一直都营业,没有出现采购囤积,肉食蔬菜也没有疯涨,一切都按秩序,有条不紊进行着。
元宵节过完了,姜桂兰该回去了。
老汤仿佛忘了这码事,绝口不提。当然,姜桂兰自己不说走,老汤是当然不能说的。过了初一,过了十五,老汤已经把姜桂兰当成自家的一员了,虽然俩人独处一室,却从未跨界。一来和老汤的腿伤有关系,一来老汤是个正人君子,不愿在姜桂兰摇摆的阶段,去占便宜,怎么看都有点趁人之危,老汤绝不会去做。
老汤的大气,反倒赢了姜桂兰的心。
倒是汤小米和好见,似乎出了点问题。俩人不再如胶似漆,好见开始像笼中困兽般,在客厅打转转。汤小米抱着手机,只顾自己乐呵。
背地里,姜桂兰问老汤,这好见,算汤小米的男朋友吗?
老汤说,不清楚。老汤又说,汤小米带回来的男生不止这一个,但从来没有说过哪个是男朋友,老汤就也装糊涂,就只当是同学和朋友,只有这个好见,因特殊原因呆了这么久。
你……怎么能不问呢?想起那晚虚掩着门无人的小书房,姜桂兰拿不准该不该和老汤说说那事,想了又想,就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姜桂兰说,我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姜桂兰这样说,其实又是虚晃一枪,在试探老汤。
老汤问,回去?急了?
这叫什么话?姜桂兰想,有点愤愤不平。
谁急了?你才急了。
你看你看,我说的急和你说的急,肯定不是一码事。
姜桂兰想告诉老汤,疫情结束,她也就该办退休手续了。之后,她也许会离开这座城市,去王栋的城市。打心里,姜桂兰不想去,王栋也不愿意她去。王栋说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得学会放手,不参与。姜桂兰明白王栋的意思,不欢迎参与不是冷漠,是想彼此把握自己的人生。可姜桂兰的人生,除了王栋,还有什么呢?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实在让人无趣,也委实让人害怕。就像一条鱼,本来在水里自由自在,却突然被一把揪起来,抛上岸,能不心慌害怕吗?
但这话姜桂兰说不出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时期。
要是,姜桂兰没有来老汤家里,和老汤一起过这个不平常的年,那姜桂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来或去,走或留,姜桂兰的人生,谁又有权利去指手画脚?
可阴差阳错,姜桂兰来了,而且一待待了这么久,甚至还对老汤待出了一份依恋,这依恋竟然还浓浓的,黏黏的,像一钵莲藕排骨汤,鲜香生色又丝丝相连。去参与王栋的人生,或者孤独终老,再或者选择与老汤共度余生,其实搁姜桂兰来说,也就是一念之间的差距。可越是这样,越说不出口,说出来,就多少带点逼宫的味道。姜桂兰才不是那样的女人,姜桂兰不能让老汤觉得自己像张狗皮膏药,贴上就揭不下来了。
姜桂兰要幸福生活,姜桂兰也要女人的矜持。姜桂兰在心里进进退退,每天醒来都会打开手机,看看疫情控制有什么新进展。每天确诊的人数,疑似病例和治愈死亡的人数也在增加,好多省市的医疗队都在增援,武汉成了全世界瞩目的中心。好多国家都在捐赠防护医疗用品,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这时候体现出来的是大爱无疆的最高境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世间还是温暖可人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桂兰还在一步三摇,瞻前顾后的时候,好见却先打包走人了。
走,走呗!汤小米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是不是处对象了?老汤问。
处不处的,不都告一段落了?
老汤就不再问了,姜桂兰觉得老汤对汤小米太……该怎么形容呢?太不像一个父亲了。
年轻人的路,自己去走吧。老汤说,还是想想我们吧,武大的樱花要开了。鞭丝车影匆匆去,十里樱花十里尘。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诗句,美吧?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也是网上的诗句,也美。
姜桂兰愉快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