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真实、正直、不说谎话的人,而现实生活中,却越来越感受到孤独、不被理解。从小到大,尤其是我曾经看重的老师,会委婉地批评我,说我单纯、直率,告诉我人际交往技巧需要修炼、我的情商不高等。
在老师和同学眼里,那些所谓“情商高”的同学,的确令所有人喜欢,与他们交往也的确令人愉悦舒服,包括我自己。可是,亲历过一些事后,我更多地发现这些“情商高”的同学,都是有眼力见的人。在是非判断需要得罪人的时候,往往含混其辞、明哲保身,或者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
我真的需要改变自己,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更有眼力见”“情商更高些”吗?遇到困惑我总喜欢跟妈妈交流,也总能得到她的安慰。那天,她递给我一本书《萨特戏剧集》,特意叮嘱我看第二部戏剧《禁闭》。妈妈说,看完你也许会对人与人的关系有新的看法,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变得更有眼力见。
我最早阅读过的第一本戏剧是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因为短,总算能读完它。那时读初中,觉得戏剧这种题材好无聊,就那么干巴巴的对话,并没有吸引人的曲折故事情节,而那时跌宕起伏的情节对我而言是致命吸引。《禁闭》也是戏剧对话形式,因为要解决当前的困惑和苦恼,我读了好几遍,也从最初的不喜欢、读不懂,到现在似乎也能悟出一点点想法。
戏剧场景设在地狱密室中,密室中有三位主人公:报社编辑加尔散是个懦夫、胆小鬼,被枪毙的可耻逃兵;巴黎贵妇艾丝黛尔是个杀婴犯;邮政局小职员伊内丝是同性恋,总妄想控制别人。初始相遇时,他们彼此设防戒备:加尔散竭力要让他人相信自己是英雄,实际上他是个在二战中因临阵脱逃被处死的可耻逃兵;艾丝黛尔掩饰自己的罪责,诡称自己是个为了年老的丈夫断送了青春的贞洁女子;伊内丝处处掩盖自己同性恋的身份和过往经历。
三个人在密室里都力图避免地狱的折磨和痛苦,想要实现某种意义上的解脱。整个戏剧表现的就是在这样一个禁闭环境下,三个人寻求解脱和自由的徒劳无功。
戏剧场景设在地狱密室中,我注意到对白中反复提到密室里没有镜子。没有了镜子,他们就只能把另外的俩人当作镜子,通过他人的目光认识自我、寻求自我存在的证明。
地狱里并有刑具、烈火等工具,约束、折磨他们的是他人的目光和彼此的关系。加尔散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而是个英雄,在艾丝黛尔那里,他得不到真诚的回答,因此渴望通过说服伊内丝达成目的。艾丝黛尔没有镜子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存在”,她的魅力只能从男人那里得以证明,因此,唯一的男士加尔散就成了救命稻草。伊内丝与他俩不同,她有自我评判的标准和“镜子”,热衷于用自己的目光来控制别人。
“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狱。”这样,“他人的目光”就成为他们互相折磨,勾心斗角的刑具和烈火。
联系到现实,我们哪个人不是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中?“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拥有绝对的隐私和自由。因为人是社会的人,是无法孤独、绝对独处的人,是时时刻刻需要与他人联结的人。既然,“他人的目光”是无可避免的现实实际,那么只有不要过于介意他人的目光,不要被他人的目光过于控制,我们才能在这无可改变的现实拥有一些相对的自由。否则,就是《禁闭》中萨特想要表达的“他人即地狱”。
在没有读到《禁闭》之前,我跟很多人一样都在曲解“他人即地狱”的意思。过去,我会以为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是——我们要对他人抱有怀疑和提防,因为他人即意味着加害于我们的地狱。
其实,萨特通过这部戏剧想表达的并不是他人的利益与我们都是恶性竞争和交恶的关系,而是强调我们争取自由的重要性。当被他人凝视时,我们成为他人凝视的对象,成为了他者,就会被他人的目光奴役,我们作为主体的自由就会被剥夺,在他人目光下我们就会变质、异化,而他者成为我们眼中的主体,我的世界在崩溃坍塌,我就成为了非我。要想我成为我,我们就要有勇气敢于选择在他人目光的凝视下,而不被他人目光所操纵,也就是说要正确地对待他人对我们的判断。
他人的判断当然很重要,但一个人如果把他人判断当成最高裁决来判断自己存在的价值,那么他就会陷入精神的困苦和迷惘之中,这无异于是某种形式的地狱,就像我现在所处的困境一样。我委屈心爱的老师把 “仗义”评为“多管闲事”,我委屈心爱的小伙伴都劝我“别去管跟自己没关的事”。当时,情商高的同学都识趣地闪身躲开了,事情结束后她们却一脸无辜地劝这劝那,难道这就是我要学习的“高情商”?
尤其,当我们被评断的目光来自你从小仰慕、钦佩的师长或亲人时,你就更容易相信和依赖他的判断,被他的评断所左右,这种精神困苦也就更难以解脱,这种迷惘更难以自拔。这不单单是理性思维层面,其中情感的依恋和依附更是令人百转回肠,更令人感受孤独——因此,争取自由,做独立、真实的自我,从来都是不容易的,从来都是需要有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