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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菊花:老屋

发表时间:2018-06-24  热度:

  昨夜梦中,又梦到老屋,残破不堪的土墙,锈迹斑斑的院门,滴滴答答漏着雨的屋顶,还有满头白发的妈妈,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一脸的凄苦……

这样的梦境,不知道一年要重复多少遍。梦中的妈妈,总是苍老的模样,而我在梦里,却只停留在十几岁的年纪,永远也长不大。每一次从梦中惊醒,我都从咚咚的心跳中静不下来。我在黑夜里大睁着眼睛,使劲回想梦里的情景,生怕一迷糊,就什么也记不清。

有时候,会梦到自己迷路了,或者刮风,或者下雨,我一个人焦急地在旷野里跑来跑去,四处都是路,却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家里。黑暗如一重重大山朝我压下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不停地走,走得筋疲力尽,终于忍不住哭着喊妈妈,急出一身汗,醒来,包裹着我的,是黑夜死一般的沉寂。

有时候,会梦到妹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甩着两根黄黄的小辫子,瘦瘦弱弱的,眨巴着花闪闪的大眼睛,唤着姐姐。梦里我们做什么,醒来都不记得,只记得梦里有妹妹,像个小尾巴,紧紧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声声唤姐姐,清晰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于是,就开始想着,明天,该给妹妹打个电话了。

有时候,会梦到哥哥,从很远的地方回来,风尘仆仆的,不说话,在院子里来回地飘,飘着飘着,就不见了。心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汩汩地流着血,哥哥躺在血泊中,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这样的夜晚,我是再也难以入睡的,忍着心上的痛,一次次翻遍记忆,去追寻哥哥远去的影子,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打湿枕头。

最后一次回老屋,是给哥哥料理后事。

妈妈和哥哥都在的时候,我总把娘家才当作真正的家。我常对婆婆说,我去我家看妈妈。婆婆答应着,却不忘嗔责我一句:傻女子,那是娘家,不是你家了,婆家才是。我笑着吐吐舌头,心里却从不承认,有妈妈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永远都是。

三岁那年,妈妈带着我们从祖屋搬出来,搬到堂叔借给我们的两间土坯房里。说是借,其实是堂叔送给我们的,他们已经在外地定居,那房子,他们分文未要。堂叔的好,在我们小的时候,妈妈一直念叨着,让我们记住堂叔的恩德,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多亏堂叔仗义,给我们个遮风挡雨的家。

两间土坯房,低矮、破旧,有小小的格子窗,熏得乌黑的墙壁,麦草铺成的屋顶。一间偏厦当伙房,一间堂屋住人,进门一个大土炕,一家人挤在一起。我那时候小,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的,只记得在那两间屋子里,我们也住了好些年。

搬家后两年,妈妈又生下妹妹,从此,我就成了家里的小保姆。白天妈妈和姐姐去农业社出工,哥哥自顾自地和村里的小孩去玩耍,我坐在炕头上,看着襁褓中的妹妹,给她换尿布、喂水,哄她睡觉。妹妹睡醒后,总会哇哇地哭,我学着妈妈的样子,抱着妹妹在炕上来回地摇,嘴里唱着奶奶教的童谣。

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已经四十二了,年龄大了,那时候生活条件又差,经常吃不饱,孩子生下来,妈妈却没有一点奶水,瘦小的妹妹饿得白天黑夜地哭,声音细细的,像猫叫。爸爸从城里回来,带回两袋饭馆里师傅送的奶粉,几斤红糖,妹妹靠着那点宝贵的营养,居然活了下来,一天天长大,成了我的小尾巴。

几年后,家里攒点钱,又盖了一间房,也是土坯房,但比原来那两间要敞亮。剥掉树皮推得溜光的白杨木大梁和椽子,从舅舅家拉来的几车红柳条铺屋顶,盖住了裸露的麦草,墙壁爸爸抹得平平的,还刷上一层大白粉,可以防屋子里的臭虫。我最喜欢的,是那两扇玻璃窗,阳光从外面透进来,满屋子亮堂堂的。屋子墙角也没有黑乎乎的蛛网、灰尘,它在我们眼里,是全新的,我们都叫它“新屋”。

新屋的大炕,盘在窗台那边。白天我们在炕上玩,透过窗户,就能看到蓝天、白云,门外水沟边挺拔的白杨树,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我和妹妹的小脸贴在玻璃上,看几只母鸡在门前刨食,阿黄懒懒地躺在太阳树荫下睡觉,远处的麦田里,全村的社员们乌压压聚在一起干活。我们把眼珠子瞪得酸困,也看不清哪个人影是妈妈。

冬天的时候,冷得不敢出门,我们整天坐在暖炕上,嬉闹、打滚,妈妈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哧溜”、“哧溜”的拉麻线声,把清贫的日子串缀成快乐的音符。姐姐已经开始学做针线活,我和妹妹的新鞋上,姐姐用彩线扎上几朵漂亮的花花,更漂亮。天冷,屋子里烧起了铁炉子,土煤块燃烧发出的一点点热量,足以让我们度过寒冷的冬季。炉子上的茶壶“吱吱呀呀”唱着,壶嘴里冒出一股股热气,满屋子飘着,空气中浮动着暖融融的气息。

哥哥是闲不住的,男孩子不怕冷,穿一件旧棉衣,戴上毛绒绒的棉帽子,跑去和村子里的男孩子玩斗鸡、打梭棒、砸石子,回来时脸冻得通红,把手伸进炉膛里烤,脚冻了上热炕捂捂,转身,又跑得不见人影。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农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我们家三个女娃一个男丁,算是人口单薄的了。妈妈对哥哥一向独宠,比起我们姐妹几个,哥哥在家里是最有地位的。可他也因此养成了自私霸道的个性,以至于长大成人后,对爸妈和家人都不管不顾。

我们最盼望的,是下雪的时候。一夜的北风,狂吼着,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没有院墙的阻挡,我们的几间土坯房,在肆虐的风中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呻吟。我们把头蒙进被窝里,门外枯树枝咔嚓的断裂声,也让我们深深地恐惧。天亮了,拉开窗帘,却看到一个粉装玉砌的世界,洁白的积雪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哥,下雪了,快起来!”我看到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叫着落在雪地上觅食,赶紧喊还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哥哥。

哥哥从睡梦中醒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凑到窗户上看看,飞快地穿上棉衣棉裤下了炕,踏拉着鞋子,出去了。我趴在窗户上,看哥哥先拿扫帚把炕洞前的积雪扫去,刨开柴草浮土,把鸟夹子下好,撒上一把喂鸡的秕麦粒,望望树枝上跳跃的小麻雀们,回屋。他继续躺在被窝里看小人书,让我隔着窗户看着鸟夹子。

麻雀们看到门前没了人,扑愣愣从树上飞下来,落到哥哥扫开的空地上,蹦蹦跳跳地啄食。一会功夫,“扑通”一声,鸟夹子翻了,一只麻雀扑腾着,荡起一片尘土。

“哥,快,打着了!”我快活地大叫。哥哥再次跑出去,把捕到的麻雀取下来,拧断脖子,拿一根木棍拔开炕洞里的灰,把麻雀埋进去,又把鸟夹子重新安放好。就这样,半天的功夫,哥哥能打到四五只麻雀,我和妹妹也能分几条麻雀腿或者翅膀、脑袋、内脏吃。最好吃的胸脯肉,他可不舍得给我们,都填进他自己的大嘴巴了。

现在想想,人这一生,最无忧无虑快活的时光,莫过于童年,那时尽管日子过得清贫,几间简陋的小屋里,留给我们的,依然是快乐幸福的记忆。

姐姐出嫁那年,爸爸在西面又盖起了三间新房子,还修了院墙,晚上妈妈终于可以安稳睡觉,不用担心村里的小毛贼了。新修的房子一间正房妈妈住,一间侧房哥哥住,还有一间是厨房,我和妹妹还住在旧屋子里。我初中毕业后,家里又翻修了一次房子,这次把原来的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全拆了,都盖成了新的。

这是我们家最后一次盖房子,妈妈说,那是给哥哥盖了娶媳妇的。新房的屋里屋外都粉刷了,打了塑料顶棚,外面用水泥抹成墙裙,大大的玻璃窗,碗口粗的椽子白生生的,一溜三间新房子,宽敞又明亮。为了盖这几间房,我和妈妈打了一个夏天的土胚,刚刚病好一点的爸爸忙碌了几个月,瘦了十几斤。新房子盖好,妈妈把最大的一间收拾出来,添置了家具,给哥哥留着结婚,我和妹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新房间。

哥哥初中毕业后就去外面闯荡,很少回家了。后来他找了一个对象,生下两个孩子,都送回来,让妈妈帮他们抚养。可玩世不恭的他,却把生活过得一团糟,最终,两人也是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只是,苦了妈妈,没享过儿子一天福,还得替他守着家,养育两个年幼的孩子。

我们相继结婚,爸爸过世,家里只剩下年迈的妈妈,带着孙子孙女过日月。每次回娘家,看着满院子的凄凉,我的心都像针扎一样难受。我们姐仨可以帮妈妈种地,做家务,贴补他们生活,却无法代替哥哥在妈妈心里的位置。妈妈总盼着哥哥能回来,撑起我们那个风雨飘摇的家。

好在,哥哥终于在外面漂泊累了,飞回来了。回家后的哥哥洗心革面,开始踏踏实实过日子,学会了种庄稼,还修了一栋猪圈,搞新法养猪,干得也是有声有色。对于哥哥的改变,我们打心眼里高兴,也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哥哥爱干净,回来把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拾掇得清清爽爽。我们回娘家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妈妈苍老的脸上有了笑容,我们也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从前。

妈妈去世后,哥哥给妈妈风风光光地办了葬礼,尽管哥哥做的是他身为儿子的本份,但我们心里还是感激哥哥。哥哥说,他花的钱,还没我们几个姑娘花的多呢。可农村里,人们之所以重男轻女,也无非是养儿防老,为父母送终的大事,儿子来承担,总比出嫁了的闺女来办有脸面。哥哥用他的担当,让我们在心里原谅了他以往所有的过错。爸爸过世的时候,他狠心不回来,我拖着怀孕的身子,为爸爸料理后事,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受了多少委屈。那时,我恨极了哥哥,曾发誓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可毕竟是骨肉同胞,血浓于水,在哥哥漂泊归来后,我们还是打心眼里欢喜。毕竟,就算爸妈过世,有哥哥在,我们的家就在。

妈妈去世后,我搬到了异乡的城市里,每逢父母忌日或是祭奠先人的节气,我都回去和哥哥姐妹给爸妈上坟,烧完纸,回家里和哥哥一起坐坐,唠唠嗑,哥哥也热情地招呼我们。逢年过节我们回老家,第一个还是去哥哥那里探望,哥哥置办酒菜招待我们。小时候没少和哥哥打架,等长大成人,为人父母了,才感觉亲情是那么宝贵。

可是,我唯一的哥哥,却不幸遭遇一场车祸,年纪轻轻,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接到邻居打来的告知电话,我一下子跌坐在阳台上,泪如雨下,我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爸爸早逝,妈妈作古,原本就已经把我的心击得破碎不堪。我亲爱的哥哥,竟然也遭此意外,我不知道是老天的不公,还是命运总爱捉弄人,让我一次次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却只能咬着牙默默承受。

我们姐妹三个,流着泪给哥哥办完了后事,把哥哥和爸爸妈妈葬在一起。哥哥在的时候,没多少时间陪爸妈,现在他静静地守在爸妈身边。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一定会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侄子侄女长大了,中专毕业后,在他们妈妈的安排下,都找了工作,去了外面的城市。我们曾经温暖的家,彻底成了一座废旧的空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经受风吹雨打,已经破败不堪。

我们再也没有勇气走近院门,每次去上坟,都远远地望着老屋,姐妹三个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我特想去家里看看,看看他们的照片,可我怕我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一次次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我知道,爸爸妈妈和哥哥的身影,塞满了我们老屋的角角落落,目光触及处,皆是满满的伤痕。

也许,家在我心上,从儿时就扎下了根,盘根错节地生长,天长日久,已经浸透了我的血液,遍布了我的思维。而我,却只能在梦里一次次回去,无论欢乐还是悲伤,都一一重温。

也许,这样的梦魇会伴随我一生。我不怕做梦,也不怕清醒。梦里,有我所有的亲人,有我全部的爱。醒来,我遥望远方,那里,有我们的老屋,有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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