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透亮的枣子绿茸茸沉甸甸地挂在树叶间,简直快要压断树枝了,阳光温柔地穿过叶片缝隙,晃得我望不见掉落的青枣,焦躁与愤懑充斥心底,使出浑身解数终得看清。
梦醒时分,窗帘缝隙透进一缕阳光,我的思绪牵扯不断,那似乎是前世的记忆了。
中秋时节,大枣开始熟透,红彤彤亮晶晶似小灯笼一般挂在树梢,最惹小孩子艳羡了。
那时,奶奶秀发花白,兄长调皮捣蛋,我年幼不更事,总在青枣刚开始泛红,就缠着兄长背我摘枣子。我虽胃小如雀,却贪婪如蛇,总把半生不熟的枣糟践得遍地散落,惹得兄长气急败坏地训我,但当奶奶看见这惨烈场面骂骂咧咧举起扫帚挥着跑来时,兄长都会仗义地包揽全责,奶奶追着他满院子跑,我伏在他后背咯咯地笑。
老屋院里有五棵枣树,大概有十多年了。树干盘旋蜿蜒,树皮凹凸不平,树叶青翠欲滴。那里留下了我童年银铃般的笑声与悲恸欲绝的泪水。
北方沙尘刮过,和煦的夏风吹来,透过窑洞的方块玻璃,能看见黄绿色的枣花在风中摇曳,那是我一年中最早的期盼。
清晨,我从山羊响亮的咩叫声中醒来,炕上已无人陪伴。奶奶在灶台忙碌,羊粪的味道从门缝飘进,和着锅里烙饼的香味,那是记忆中最怀念的气味。兄长在帮爷爷圈羊,拿着长长的“拦羊铲子”,左右挥舞,像耍杂技的猴子,笨拙又可爱。吃过早饭后,爷爷背着水壶和烙饼去放羊,奶奶去园子里采摘蔬菜,我与兄长在枣树下谈天说地。
蚂蚁似乎很喜欢围着树根转圈,就像我喜欢绕着院子数日子,盘算着还有多少天可以吃新鲜大枣。有时,布谷鸟落在树梢欢叫,我就兴奋地爬树逮鸟,可惜从未如愿。兄长虽顽劣,但很好学,我常常坐在树干上听他背诗,听他讲古文。那时我目不识丁,却对知识有着深深的好奇与渴望。
傍晚时分,麻雀在枣树间捉迷藏,我与兄长打闹,黄昏久久不肯离去,就像奶奶推着磨盘撵黄豆久久不肯停歇,她时不时地望着远处的黄土坡。我知道,她在等一个懒洋洋有点佝偻的身影。那是我今生对婚姻的最美追求。
金灿灿的水稻堆满院子时,甜滋滋的红枣就该摘了。奶奶与兄长在枣树下铺着大块布单,一手抓一角,布单似敞开怀抱迎接子女的母亲姿态,爷爷拿着棍子敲打树枝,一颗颗圆鼓鼓的红枣如乖巧的婴孩般落入布单里,我兴高采烈地捡跳出布单掉在地上的枣子。夜幕降临时,我们脸上渗着汗珠,眼里绽开花朵,手里提着枣子。
咬着清脆吃着甜甜的新枣存放时间并不长,捂得时间久了就会腐烂。趁着秋季天朗气清,奶奶将箩筐里的红枣倒在笸箩和簸箕里晾晒。待到天空飘雪时节,取出一些,泡在水里反复洗数遍,然后放进锅里,加些冰糖,温火慢煮,熬至少汤,再用筷子一个个小心夹出放到盆里,夜晚搁在院子里的瓮中。次日取回,含进嘴里,软糯香甜,清凉甜腻,沁人心脾,那是我与兄长一整个冬天的零食。
寒冬腊月过后,迎来新春,红枣掺着糖果瓜子和花生,是那些来家里串门的邻居们的宠儿。端午时节,红枣又是与糯米掺和包粽子的好搭档,粽叶的清香、糯米的饭香、红枣的甘香,这些香气交织在嘴里能使人忘记一天的忧愁。
粽子吃尽,时光轮回,我年复一年地盼望着枣树开花结果。
当我也能帮爷爷圈羊、帮奶奶收枣时,兄长车祸去世了 。
世事就是如此机缘巧合,噩耗传来,家里就我一人在背诗。父亲劳作回来,我泣不成声,记不清是怎样吞吞吐吐将消息说给他听。只记得,父亲将兄长拉回来后,不许我看。我从来想不起最后一次见兄长是怎样光景,也许是上山下水打杏抓鱼,也许是白天黑夜背书看星,也许是春夏秋冬吹风乘凉割稻烤馍,但最后留在脑海里的全是枣树下欢快的岁月。
兄长走后,爷爷一病不起,院子里的枣树一年比一年结的枣子少。我不知道枣树是因为聆听了我太多悲伤而无心开花,还是因为吸收了我太多眼泪而无力结果。
爷爷去世那年,春寒冻死了很多庄稼,老屋院里的枣树也没结枣。来年春天,榆绥高速从家门口穿过,我们搬离了老屋,永远地离开了老屋。
那些消散在时光中的童年,是这一生最久的牵念和最深的美好。许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吃过那么甘甜可口的红枣。
蓦地惊觉,一别数年,漂泊异乡,是该回故乡探望了......
作者:木瑛(笔名),陕西榆林人,作品散见报刊杂志及文学网络,现就职于锡林郭勒电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