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去逛早市,听着市场上各种各样的吆喝声,看着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总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青稞,青稞,新鲜的炒青稞……”一声清脆的吆喝传来,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乡下打扮的中年女子,挎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竹篮,篮子里,装满绿油油翠盈盈的炒青稞。走近她身边时,我闻到了一股久违了的麦香。
“大妹子,今儿早上才炒的,又嫩又鲜,买一杯吧?”农村大姐看到我眼睛直盯着篮子里的青稞,赶紧招揽生意。
“好,来一杯吧。”我可架不住这香喷喷的诱惑。
大姐把篮子放到地上,用一只很小的圆口杯量了满满一杯,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我。我从钱夹里抽出五元钱递过去。
“妹子,我一杯卖三元,我给你装两杯,算五元,中不?”别看大姐看起来朴实,做生意蛮老辣的。
拎着半袋炒青稞,我继续在市场上逛着,心里却有一只馋虫在游动,真想抓一撮青稞塞进嘴里,又怕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吃东西,有失女人的优雅。
有谁明白这点炒青稞对我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呢?自从我离开老家,似乎就再没吃到过炒青稞了。在农村的时候,年年到了麦子飘香的季节,这青青的麦粒儿,可是我们舌尖上必不可少的享受。
城里人看到炒青稞三个字,可能想象不出它的滋味。只有在农家小院里,那浓郁的青麦香,才会在六月的炊烟里袅袅腾腾地飘着,活泼生动着夏日简单安恬的日子。
提起青稞,人们会不约而同地想起藏族人的青稞酒、青稞面、酥油糍粑。我们家乡的主要农作物是小麦、玉米,并不种青稞的。青稞、大麦、燕麦都是混在麦种里长出来的,基本都当杂草来拔除。庄稼人细心,舍不得拔去青稞,就留着等颗粒饱满,成熟了,摘来炒着吃,也就是我买的这种的炒青稞。
青稞比小麦早熟,形状跟大麦相同,不太好区分。但青稞容易褪皮,而大麦是和皮连在一起的。青稞属于大麦的一种,也叫裸大麦。小时候,我们最爱吃炒青稞了,每年的六月左右,麦田里绿油油的麦浪翻腾着,正灌浆的麦穗儿齐刷刷的,一天比一天饱满,利箭一样的麦芒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混杂在麦地里的青稞,却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似乎在提醒人们,它已经颗粒饱满。
挎一个竹篮,小心翼翼地在麦地里穿梭着,把硬邦邦的青稞穗儿掐下来,还得留意不要把大麦混在一起,大麦炒熟了也无法褪皮,掺和在一起,不好吃,影响口感。别看它们长得一模一样,有经验的我们,还是一眼就能把它们分开的。不一会功夫采满满一篮,回家,炒青稞吃喽。
炒青稞要用铁锅,旺火快炒。先把锅坐炉子上烧热了,再把青稞粒倒进去,刺啦啦一声,锅里冒出一股股热气。用一双长筷子快速地翻动着,腾腾的热气喧嚣着,刺啦啦的声音一直响着,锅里的麦粒儿很快变了色,返青,麦皮焦黄,浓郁的麦香味直扑口鼻,我们的口水也开始泛滥。撒一点盐沫,再翻炒几下,出锅。
倒在大簸箕里的青稞热气喧天,手放进去,烫得呲牙。可要想搓去青稞的皮,就要趁热用最快的速度,麦粒儿一凉下来,皮就去不掉了。妈妈是不怕烫的,那双粗糙的大手在簸箕里来回使劲地搓啊搓,青稞就都脱去那层炒干了的外衣,一粒粒碧绿的麦粒儿水汪汪的,闪着诱人的光。妈妈把簸箕一上一下地抖动着,轻飘飘的麦皮儿纷纷扬扬落下地,香喷喷的青稞粒倒在盘子里,我们的小手赶紧伸过去,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完全没了吃相,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六月里的炒青稞,大人小孩都爱吃。我每天中午放学回来,顶着炎炎烈日到地里把青稞采来,下午妈妈抽空搓出来,晚上吃过饭再炒熟,就是我们美味的夜宵了。凉凉的夜风吹着,一家人坐在皎洁的月光下,把半导体收音机调到喜欢的频道,一边听单田芳抑扬顿挫精彩万分的评书,一面吃着香喷喷脆生生的炒青稞,满院子都被温馨的气息包裹着。一天一天,日子被拉得越来越长;一年一年,我们像拔节的麦苗一样疯长。炒青稞也伴着我们,吃过一季又一季,留在记忆里的,依然是清新可口的味道,有滋有味的岁月。
结婚后到了婆家,婆婆勤劳细心,每年都会在离家较近的地头上特意种上一两分地的青稞。婆婆种的青稞,是从别人家里要来的改良的青稞品种,麦穗更大更粗,早熟,五月下旬基本就能吃了。炒青稞的任务,却是公爹来做。老人家勤快,中午不午睡,去地里割一捆青稞,蹲在屋檐下揉搓干净,炒熟了,等我懒懒地从睡梦中醒来,一盘子绿盈盈的炒青稞就放在我房间的茶几上。抓一把吃在嘴里,香丝丝的滋味中还夹着长辈们的关爱,入心地甜。
除了炒青稞,农村里可以吃的青粮还很多,白豆、黑豆、蚕豆、黄豆、青玉米,田野里的庄稼蓬蓬勃勃地长着,我们的味蕾也时时莹润着。有庄稼地的村庄里,就有炊烟里飘着的清香和美味。
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土地归集体所有。在我们村西头,有一片豆地,种着白豆黑豆,那是专门收了给村里骡马吃的料豆。那年月,人人都饿着肚子,村里所有的庄稼都要派专人看管,以防村民们偷窃。小孩子大概都淘,我一个女娃子,也和那些调皮的男孩子成天泡在一起玩耍,也时不时地闯点祸,干些坏事。那天我和几个小孩趁看豆地的驼背老头午睡,悄悄爬到豆地里摘青豆,刚摘满两兜,突然一声断喝,天!那老驼头已凶神恶煞般地站在了我们身后。几个人吓得撒丫子就跑,我脚下绊到一个土柯拉,一马趴扑倒,被老头小鸡一样地拎起来,成了他的俘虏。
那时候的人心好歹啊,我才五六岁的年纪,被那个倔老头拎到地头边的一棵柳树下,他用一根草绳把我捆起来,晒在大太阳底下。我早吓得魂飞魄散,扯开嗓子干嚎,哭得差点断了气。跑掉的几个小孩去家里报信,妈妈一路小跑地冲过来,一边骂着黑心的老头,一边给我解绳子。我哇哇哭着扑进妈妈怀里,两腿软得走不了路,妈妈只好背着我回家。老驼头可能也觉得那样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太过分了,任凭妈妈用最难听的话骂着,愣是黑着一张脸坐在窝棚里,没有还口。
从那天起,我常常做噩梦,半夜里大叫着吓醒,双手挥动着,一头的虚汗。妈妈说我的魂魄被老头吓掉了,用一个小碗装上米粒,外面包一层红布,连着三天带着我去豆地里“喊魂”。老驼头远远看见我们来,就赶紧躲进窝棚里不出来。过了几天,早上起来我推开门,看到门口放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青豆角。妈妈把豆角给我们煮了,我吃着香甜的豆子,也在心里原谅了那个老头。
土地分给个人以后,妈妈每年都在地埂上种上白豆、蚕豆、黄豆等各类豆子,炎热的夏天,白白的豆花开了,落了,嫩生生的豆荚一天天饱满膨胀起来,肚子圆鼓鼓的,缀满豆秧。每天放学回来,妈妈都会先端出一盆煮豆角,我们贪婪地吃着,那时候就觉得,煮青豆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爸爸吃蚕豆的样子,我还记忆犹新。我们只吃豆粒儿,豆皮都扔地下了,爸爸把煮得烂烂的豆荚连皮吃到嘴里,用牙齿一捋,只把两根筋丝抽出来。蚕豆的皮煮熟也是面的,也许是爸爸经历过那些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爱惜粮食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而我们孩子,是无法体会到大人们对生活的理解和感触的。就像现在的我,面对孩子们挑剔的口味,整天为做饭发愁,他们也不会懂得我们小时候没有零食的日子,庄稼地里长出的豆麦,在我们眼里就是吃不腻的美味。
到了秋天,大玉米棒子扛着红缨枪,雄赳赳气昂昂地登场了。玉米的播种量很大,我们种庄稼基本是一半地的麦子,一半地的玉米,麦子收了当吃粮,玉米产量高,可以做家畜的饲料,大部分卖了,就是庄稼地一年的收入。
刚长出的玉米棒子水嫩,不能吃,要等玉米棒子上面长长的胡须干了,缩成黑乎乎的一团,玉米粒就饱满圆润了。“身穿绿袍子,头顶长胡子,剥去绿衣服,满身是珠子。”这就是玉米喽。把大大的玉米棒子掰上十几个,剥去外面的粗皮,留一两层白嫩的细皮,放在锅里煮上半个时辰,满屋子都溢满了玉米香。捞在盆子里,也不怕烫手,三下两下剥去皮,趁热咬上一口,香香甜甜的,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庄稼地里,每一个季节都有好吃的豆麦让我们大快朵颐,解饿又解馋。如今离开家乡多年,再也无福享受那些美味了。城里的市场上倒也能看到卖青豆卖鲜玉米的,买来煮了吃,却感觉不到当年那种鲜美的滋味。偶尔回家一趟,乡邻们都热情地摘豆角掰玉米,让我们带回来尝鲜,在他们眼里,我们已经是远行客了。
这几年的农村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农业经济效益化,提倡科学种植,推广蔬菜大棚种植,水资源匮乏,农村人口大量外出打工,劳动力锐减,大部分土地流转,一系列的变化,打破了农村原有的种植模式,像青稞蚕豆那样的农作物,几乎没人种了。社会在改变,一些东西也会随着时代的变迁悄悄淡出我们的视野。而我们,也只能在远去的回忆里去怀念那些弥留在舌尖的美味了。
作者简介:于菊花,笔名红尘有爱,甘肃省作协会员,金昌市作协会员,《望月文学》特约作家,编委。在各大文学网站发表文学作品三百多篇,一百多万字,网站上架电子书四部,出版个人文集《人在旅途》、《穿过记忆的河》。写作范围广泛,作品有散文、小说、诗歌,文章在各省市报刊杂志都有发表,多次在各类征文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