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是带有温度的字眼儿,它像阳光,温暖世间所有的角落以及心灵。我们带着亲情上路,带着亲情出发,一生一世不会感到寒冷和孤独。因为亲情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心里。行色匆匆,生活中许多人或者事物我们都忘记了。因为我们需要记住的太多,需要遗忘的也太多。但是过滤沉淀后留在心里的永远不会忘记。就像镌刻在纪念碑上的文字,像留在思念里的影像,像留在我们心里的痛疼和哀伤,像留在我们心里的欢乐和歌声。它们陪伴我们成长,衰老,一生一世,直至死亡。而亲情就是沉淀之后留下来的最宝贵的财富,从亲情出发,我们步伐坚定。 ——题记 五月,是北方最美丽的季节。草木苏醒,大地回春,到处都是生命活动的迹象。柳丝吐绿,小草发芽,百鸟朝鸣,一切都在蓬勃的生长。而这一切都与我哥哥无关了。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呼吸急促,靠点滴脂肪乳、氨基酸维持着生命。从正月初五到现在的两个多月里,哥哥在医院和家里进进出出。直到3月14日做手术后,哥哥就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躺在了床上。 哥哥得的是胰腺癌。肿瘤已经长到鸡蛋大了。在做不做手术的问题上哥哥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下决心在省肿瘤医院做了手术。其实我知道这种病做不做手术结果都是一样的。哥哥的生命不会太长。但是疾病发展的速度还是让我吃惊。哥哥出院之后一个月就又不得不又住进了医院,而且哥哥已经不能走动不能进食了,只有靠药物维持。 看到病床上哥哥越来越瘦的身体,心刀扎的一样疼。看到我来了,哥哥勉强睁开眼睛,向我点了一下头就又闭上了。我说:哥,没事,啥也别想,过几天就好了。我知道这话很苍白,连我自己也不信。但是我不知道能用什么话来安慰哥哥。哥哥又睁开眼睛,看着我说:在劫难逃啊!我的眼泪出来了,转过身擦去了,怕哥哥看到。我强装欢笑说:没事,你看春天来了,花要开了,等你好了,我领着出去散步。哥哥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的说:但愿吧! 其实哥哥和我是同母异父,妈妈带着他到我家之后又生的我。但是我们在一起长大,就和亲兄弟一样亲。哥哥只比我大八岁。从我记事开始,哥哥就是我的榜样,是我崇拜的人。哥哥是我们村子文革前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哥哥爱学习,能吃苦。他上学的学校离我家有十几里路。哥哥一个人摊黑起早上学。冬天顶着风雪,披星戴月,每天回家时都是一身冰雪,眉毛头发都挂满了霜雪。哥哥从来都不叫苦,也没有退缩。同村的同学都不念了,只有哥哥坚持下来了。 哥哥上大学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哥哥也参加了造反团,到全国各地串联。回家之后就和我们讲外面的事情,讲当前的形势,讲毛泽东思想的伟大……通过哥哥我认识了除了我们村子之外的世界,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我觉得哥哥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他什么都知道。我发誓长大了我也要做哥哥那样的人。有知识,有见解,能在全国各地跑,能见世面。后来长大了,自己遇到什么事情,都和哥哥商量,向哥哥请教。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哥哥即是兄长也是良师。 哥哥为人正直,有一说一,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社会上流行的那一套。看见不公平之事他就会说,看见虚假的他就批评,直言不讳。为此他得罪了许多人,在社会上也吃不开。按理说,他是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但是他一直默默无闻的在一个镇里的中学教书,是一线骨干教师。后来考虑到子女教育问题,哥哥调到县城工作。本打算到县城的中学继续当老师,没想到县人事局看我哥哥文笔不错,又是文革前的毕业生,就把他截留到县公安局当秘书写材料。哥哥百般不同意,觉得当警察不是他能干的工作。因为社会上对警察还有些偏见,哥哥不想去公安局。同事同学都劝他还是去公安局好,比当老师有社会地位,也好解决住房问题。我觉得这是哥哥最错误的选择。以他的性格在公安局会干得好吗?我知道这份工作对于哥哥来说一直很痛苦,直到退休哥哥都不开心。而且房子也没解决,最后还是自己买的商品房。 从医院回家,路过西苑的时候,我看到迎春花开了一大片,金黄金黄的,在春风里招摇着。小桃红一串串红嘟嘟的骨朵像是春天的舞者,迎着春风和阳光欢快的舞蹈;丁香一簇簇一团团的花骨朵缀满枝头,含苞待放;杨树、柳树、榆树新芽绽绿,生机勃勃。不几日,这里就会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然后就是热烈的夏天了。可是,哥哥的春天在哪里呢? 记得我小学毕业升初中的那一年春天,我突然得了急性肾炎,浑身浮肿,喘气都困难,家里不知道该咋办。我自己就去县里找我哥哥去了。那时哥哥在县里文教卫生清查办帮忙,住在县剧团的宿舍里。哥哥急忙领着我到县医院看医生。还好,是急性肾炎,好治。每天打青霉素和链霉素,打了一周好了。我住在哥哥的宿舍里,每天和哥哥到食堂吃饭,有时候哥哥也买些好吃的在宿舍里做。我清楚地记得我回家的那一天,哥哥说病好了咱们得庆祝庆祝,便领着我到一家饭馆吃的饺子。那一年小麦歉收,饭店里的饺子是用白面掺着玉米面包的,虽然没有纯白面的好吃,但是那是我第一次下馆子,吃得特别的香,记忆也深刻。直到现在那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散发着香气。 哥哥自住进医院以来,病情迅速恶化。疼痛伴随着生命的每时每刻。开始时每天打三次杜冷丁,后来逐渐缩短时间,每两小时就得打一次,否则疼的就受不了。近一周以来哥哥已经不能自主进食了,全靠注射营养液和吸氧维持生命。东西进到胃里马上就从胃管里流出来,胃里一点食物都存不住了,也不能消化食物,所以胃管得一直插着。胃管、心脏监护、点滴、氧气管……哥哥浑身插满了管子,我看着心里就难受。看着生气勃勃的哥哥变成这样,我每次去都是煎熬。哥哥开始说胡话,胡言乱语,说一些没人能听得懂的语言。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我知道哥哥是要走了,我们没法留住哥哥,但我留住了疼痛,针扎一样疼。我的一奶同胞的哥哥,我的榜样,就要走了!从此天各一方,永无见面之日,只能靠思念维持着我们的亲情,靠回忆留住我们的永远。 2013年5月14日14:02分,尽管采取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留住哥哥,哥哥走了!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里,在这个一切生命都蓬勃生长的季节里,哥哥结束了人生的之旅,去往一个未知的世界。“闭上眼睛,从此世界与我无关”。而从此,我的世界更加空旷,仅有的温暖又少了许多。纷繁的尘世,孤单的身影,我不知道没有哥哥的生活是什么样。 其实哥哥很注意养生,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好,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血压稍稍有些高,控制得很好。侄子还是大夫,经常给哥哥做些检查,也没发现有什么病。怎么就突然得了这种不治之症呢?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还是让我心疼,针扎的一样。妈妈去世时我还小,父亲去世时我在外边,我以为我躲过了两次疼痛。然而,弟弟的去世让我痛彻心扉,哥哥的离去让我再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疼痛,而且这疼痛会像浪涌一样,伴随着世间的推移,随时都会袭来。我知道生命脆弱得有限,人都会死,谁也无法躲开亲人离去的痛苦。但是,哥哥、弟弟就是我身边的人,是我自小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亲人,我们是一奶同胞,我们的生命相连,我们的神经相通,所以这种疼是无法用语言说出的。 窗外,春风无处不在,生命无处不在,然而,哥哥的生命却在这个春天里走到了尽头。从此,我和哥哥只能靠一个叫做“回忆”的东西把我们联系在一起,靠回忆连接天堂到人间的距离,缩短现实和幻想的距离。而亲情这根纽带永远也不会断,它会成为我们生命里无法剔除的元素,组成我们生生不息的生命河流,组成家族荣誉的光环,照耀子孙们永不停息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前,永无止境,永无尽头。也许这就是生命的轮回,也许这就是生命存在的理由。 月圆月缺,此消彼长,一岁一枯,我们无法把握生命的长度,但是我们可以拓宽生命的宽度。享受生活,享受生命带给我们的一切,包括希望、失望、痛苦、快乐、甜蜜等等,直到生命的终点。 在这个特殊的春天里,在这个生命疯长的季节里,哥哥的生命停止了生长。但是,我让哥哥驻进了我的回忆里,驻进了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时间里,哥哥在那里生长、开花、结果,直到我的生命结束,我们开始另一个生命的轮回。 作者简介:潘永翔,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大庆市作协常务副主席、秘书长。燕山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现任《岁月》杂志主编。自1980年起,已在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散文诗、小说等作品400万字,出版散文、诗歌、散文诗等文学著作10多部。作品连续多年入选年度最佳诗歌选、年度最佳散文诗选、台湾《中国诗歌选》、年度散文排行榜、年度最佳散文选等几十个选集。有诗歌被译到美国、英国。曾获全国散文诗大赛特等奖、黑龙江省第五届文艺奖、第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奖、大庆首届文学艺术奖等奖项。
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盛开
文/潘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