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去上海,晚饭后漫步在常德路上。那是一条短短的小街,因为冠以湖湘地名而让我倍感亲切。街旁是老房子,大约五六层的样子。房前摆着些花盆,开着些很平常的花。我似乎接受神灵的启示,突然想到:张爱玲就住在这条街上!我正这么想着,眼前就看见一个小书吧。我推门进去了,里面坐着些安安静静的人,都看着书,慢慢地喝茶。我小声地问吧台:“张爱玲就住在这里吗?”吧台里有位文静的小姑娘,就像说起一位寻常邻居:“她就住在楼上。”
张爱玲已经遥远,上海人却仍把她当作楼上的邻居。张爱玲的邻居们是喜爱读书的。2003年我第一次去上海签名售书,读者们非常热情。有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买了我四本同样的书,我问:“老人家,您干吗买四本呀?”老人家说:“我有三个儿子,我们父子四人都喜欢读您的书,我给他们每人带一本签名书回去。”我很感谢这位老人,站起来说:“老人家,我可以邀您照个相吗?”握着老人厚实的手,我体会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读书人对写书人的安慰。
我知道自己在上海有许多这种给我以安慰的人。2009年,我的长篇小说《苍黄》出版时,某门户网站做了一个各地销售示意图。圆形蛋糕似的的示意图上,上海切去了很大一块蛋糕。这一年的上海书展我去了。签售活动安排得很紧凑,我前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下一场签售时间已经到了。那次紧接着我上台签售的是切丽·布莱尔夫人。我还没来得及撤退,背景版已换作切丽·布莱尔夫人了。我只得“偏安”一隅,坐在台下的角落继续我的签名。
去年,我的九卷本典藏版由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我又去了上海书展。我应邀同读者朋友做了两场对话,张爱玲的邻居们最感兴趣的是我的长篇小说《国画》。今年的上海书展,湖南文艺出版社仍邀请我参加,并安排了签名售书活动。我起初是推辞的,但终究拗不过出版社热情周到的安排。编辑同我调侃说:“《国画》既是当代社会的寓言,也是关于未来的预言。您十五年前在《国画》里写的袁小奇,不正是今天被曝光的王林吗?”十五年前,《国画》出版不久,一位行走江湖的和尚说:《国画》对佛教不敬!我回答说:诚礼诸佛,不敬妖僧!一位神功大师的弟子说:《国画》影射我师傅!我回答说:请你师傅发功灭我!
世事越来越离奇了,文学仍安静地存在着。我曾说过这样的话:当社会被某种辩识不清的洪流席卷裹挟的时候,当所有人都貌似向前狂奔的时候,我愿意慢下来、停下来、甚至往回走,看看狂奔的人们丢失了什么。我甚至选择掉队,旁观别人狂奔。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