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药 筒
文/沈典祥
花药筒长年闲置在窗台上。
窗是木格窗,上面糊着半截纸;窗前一爿石磨。石磨像枚旋转的陀螺,天天不停歇。粮食从磨眼里漏进去,米浆从磨板间淌出来。没有牲口使唤,全是人力推动。当石磨歇息下来的时候,新年就要来了。家家户户办好了年货,就等着串门、走亲戚、吃好的、穿好的,痛痛快快的耍闹呢。哥哥让我把窗台上的花药筒搬下来,拾掇拾掇,一年的时间了,上面落满了浮尘,看还能不能用。我够不着,踩着凳子去取。窗台上放着花药筒,还有一排磨米的秫秸棒棒,两根绳套。花药筒是半块砖头,用钎凿了洞,用锥子钻了眼,使用的时候,洞里装花药,眼孔里塞捻子,先塞捻子后装药,最后砸上土,用羊角锤敲打结实,一个花药筒就算制作完成了。我搬下来,反正看了,挺好的,没有破损;我用扫帚细细地刷了一遍。哥哥在鼓捣洋火枪,一张砂纸把枪膛收拾得锃亮。扳机一勾,冒烟的火柴杆飞出老远。农历腊月二十七,是凤阳寨一年中最后一个大集。这一天,集市上人山人海,格外热闹。哥哥从集市上买回一包花药,里面埋着几根捻子,焉焉的,哥哥很不高兴,“肯定是死捻子。”哥哥说。不过,哥哥会有办法的。逮子是哥哥的好朋友,住在街上。每年春节,生产队都在他家的作坊造鞭炮,他会送给哥哥捻子的。偶尔,逮子还送给哥哥鞭炮,是20头的那种,可响了,一挂两毛钱呢。他还给哥哥传授秘诀,比如往花药筒里掺些铜末子铁末子盐末子一类,花药筒喷出的火花会更漂亮,更迷人。逮子是不会白送的,他向我们索要废纸,造鞭炮用的。我们把揭来的一卷报纸送给他,逮子非常满意,他说报纸是造鞭炮的最好材料。逮子挺不幸的,有一年,他家的作坊发生爆炸,房屋全毁了,父母死于其间,当时,逮子正在院子里擀捻子,幸亏跑得快,才免遭劫难。但是,后背还是留下了一块块伤疤,很多年,夏天不敢到河里洗澡。后来,逮子只好寄住在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和一个五保户生活在一起。“南来的,北往的,一样花钱买响的。”“瘸子下山——又点(踮)了!”这是逮子的口头禅。
正月十五放花灯,正月十五也放花炮。先观花炮,后赏花灯。正月十五这一天,我们早早地吃了晚饭,开始准备放花药筒。把杌子搬到大门口,放在显著位置,把花药筒放在杌子上。这时,门口已挤满了人,哥哥用火柴点着捻子,一刹那,花药筒喷出耀眼的火焰,非常亮丽,仿佛地上突然窜出一束巨大的花朵,光彩夺目,院墙和附近的树木背影照得格外好看,如彩画一般,众人一片欢腾,拍手叫好。哥哥感到非常成功,他又燃放第二个,每引燃一个,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哥哥手执一根长长的苘杆子,驱动那花药筒的喷口,让花药燃烧的更充分,喷得更高,更有劲。这天晚上,村人成群结队地挨家观看,看谁家的花药筒喷得更好,更艳。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幸福的夜晚。村人会一直闹到深夜,才在皎洁月色中安静下来。月光照着,家家的花灯亮着,人们安详的入睡,做着酣酣的甜美的梦。过了正月十五,新年就算结束了,花药筒完成了它今年的使命。第二天,我重新把它放回窗台上,那里摆着一排秫秸棒棒和推磨的绳套。明天是开学的日子,我要去上学了。
鸡年春节我是在城里过的。正月十五的晚上,吃过饭,上了灯,我们去楼下的院子里放鞭炮,放烟花。院子空间有限,上千头的鞭炮,两挂连接在一起,那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和回响——是钢炮,是连珠炮,炸出一地地红红的纸屑。那烟花,则一朵一朵地在空中盛开,那么惊艳,那么盛大,让人不禁想起了国庆节庆典的天安门广场的夜空。这里是几百户人家的小区。每幢楼上只有伶仃的灯火,大多数回乡下过年了。仅有的几户,蜗居在楼上,打扑克的打扑克,看电视的看电视,欢乐禁锢在牌桌上,笑声收藏在屏幕上,节日被关在了房间里。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异常寂静。月亮像往年一样,按时出现在空中,一个完整的轮廓,完整的脸庞。月亮依然;变化的是时空和人的境遇。离开老家已经多年了,在异乡的生活中,每到节日,就想起童年的往事,想起长年闲置在窗台上的砖块制成的花药筒。那块砖头肯定不知去向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往事带给我的那份童年生活的甜蜜和欢乐。在一切只需消费只需要享受的的今天,生产和创造,体验和经历过程的丰富,弥足珍贵,刻骨铭心。我的童年往事是一个春天的百花园,记忆中的花药筒无疑是其中亮丽的一朵蓓蕾,在我浓浓的相思里,悄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