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女”是绰号,因他姓石,成分不好,跑腿子一个,许是大半辈子未娶,行不上夫妻之道的缘故,有人就给他起了个这么个糟蹋人的绰号。
小时候不知道石女是咋回事,更不知道小孩是从哪来的,问爷爷他说是从粪堆里刨出来的,于是我们一帮小嘎伢子拿着铁锹就上了生产队的大粪堆一顿瞎刨,吕老师下班路过这里大声吆喝,当我们提出同样的问题时他居然一言不发,扬长而去了。直到十三岁时亲眼目睹了一个产妇当街产子的血淋淋场面,才知道了爷爷善意的谎言,更知道了吕老师羞与出口的原因。
那是七七年的一个夏日,正是玉米扬花,谷子秀穗,小麦黄熟,大豆结角的季节,老屯子里的大道旁树荫下躺着个俊俏的大姑娘,捂着大肚子痛苦的嚎叫着,被我们几个小嘎伢子发现,傻傻的看着那姑娘裆部渗出的大片血迹,我撒腿跑回了家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母亲,母亲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随着我来到那棵大树下,看着姑娘那张苍白痛苦的脸认出了她是沾柱子娘的外孙女,她家离这挺远,可能是长途跋涉的原因,致使她没到姥姥家就早产了,这功夫麻婆子,沾柱子娘也闻讯赶来,母亲把我们几个小嘎子轰走,我们钻进了不远的蒿棵子里想潜伏起来看个蹊跷,不想被趴在那里的一个人把我绊倒了,我刚要叫喊,却被他用手把我们几个小脑袋搂在了一起,示意我们别出声,我才认出是石女,他麻溜的从兜里掏出几块糖球按个塞进了我们的嘴,然后伸着脖子,瞪着眼贪婪的看着,只见沾柱子娘拿了俩个破麻袋铺在了姑娘身下,母亲急忙端来一盆水,麻婆子卷起了袖子,忙乎了一会,只听那姑娘惨叫一声接着就是婴儿响亮的哭声,随着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屯子的寂静....我也终于懂得了人类怎样降临于世和一个母亲生儿生女的万般痛苦了......
石女长的难看,大嘴叉,羊毛头发还是小卷,跟擀毡了似的,两眼往里抠陋着,最早是山东单县随娘逃荒来的,我还记得他娘是个小脚老太太,那年月东北大地山东人来的很多,多数是逃荒硬闯关东过来的。石女家落荒后不知因何定了个富农成分,那时候成分不好可坑死人了,学生不让考大学,找对象要划清界线,不找地主富农阶级,还总受欺负,这样一来,自然就光棍成窝了。老屯子跑腿子不少,多数丧志后变成了懒汉,但石女虽然老娘撒手去了,自己却能屋里屋外都挺像样,在队里劳动生产回来还得做饭喂鸡,洗洗涮涮,女人能干的活几乎他都能干,只可惜那年月的大锅饭太难咽了,集体干活,累得要命,一年到头勾不了几分钱,吃的是酸菜汤大饼子,苞米碴子咸葱叶子,小米饭土豆酱,人们见不到一丝荤腥,五十岁的男劳力就弯腰成了老头,营养不良,过度劳累,衰老的就早了。
联产承包时正赶上我初中毕业,村里让我当护林员,老屯子北面有一片大林场,很多放牧的云集这里,护林公约规定后我就是这里的王者了,那时我也挺尿性,没人不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必须讨好我,石女养了一大帮羊,每天放牧这里,这老跑腿子这两年富起来了,发了羊财,吃香的喝辣的,时常把我请家去,煎盘鸡蛋,买代花生米,一筐啤酒,开怀畅饮,好不快活。我当面总是叫他石爷们,有时他的羊得了“鼓眼胀”,就补上一刀,肉卖多少都要给我留些,还得去他家喝羊汤,石女做羊汤是一绝,一海碗羊汤盛上,飘着一层鲜红的辣椒沫,里面是羊杂碎,一碗白酒,一碗羊汤下肚,汗流浃背,红头胀脸,喝多少不当误事,晚上有时就住在他家,好酒好烟好菜伺候着。一天晚上他和我唠出了心里话,他说他睡了个女人,对他有真情,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这女人是谁的,作为个跑腿子这种渴望是难免的,就淡淡一笑,转移话题了.....
林场方圆挺大,已到了深秋,里面除了放牧的还有很多女人在采蘑菇,蘑菇挺厚的,尤其是秋雨刚过,草丛里就会拱出一些小草帽来,没破土的用手一扒拉,鲜嫩的蘑菇就露出来了,一天保证能采一土篮子,我想吃就不用采了,很多人都会主动送我些,我喜欢吃蘑菇打卤,细腻光滑,口感特好,加上石女面条切得很细,直撑的走道腆着肚子,饱嗝不断。采蘑菇的季节没几日,林场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这天下午,放牛的代东子笑嘻嘻的凑过来,神秘地趴着我耳朵说;叔,我看见石女把干巴枣抱谷地去了”。我瞪了他一眼;“小嘎牙子瞎说啥啊”,“不信我领你去看看去”。这个干巴枣我认识,是林场北曹马架子的,她老头子宫瞎子大她二十多岁,输耍不成人,家里穷的炕席都没有,干巴枣总在林场里捡柴采蘑菇。穿的很破,衣服打着补丁,长的倒挺好看,就是又黑又瘦,放牧的小嘎子们都叫她干巴枣,我突然想起石女和我说过他睡了个女人,莫非是.....“走啊叔,看看热闹去”,“滚犊子,起啥哄,这事儿是热闹吗?”我骂了句心里也惦念是个事儿,屯子吗!高粱地树林子里这都是常事,这石女到底和谁咕噜到一起去了呢?我想了想还是让东子头前带路,看个究竟,边走边窃笑不止,偷偷的来到一片谷子地,趴在垄沟里顺着爬,悄无声息的到了说话的地方侧耳细听,断断续续地听道他俩的谈话,干巴枣意思是要跟石女远走高飞,过好日子去,想离婚怕老瞎子扒她的皮,那个种地的秦二也老追她,还拽过她呢,她说这个秦二是林场西边的窝棚里的,也是个跑腿子,是给人家看庄稼的。石女也表了态,今生今世也离不开我最亲爱的。“哈哈......”突然我背后传来大笑,一回头一帮小嘎子不知何时都爬来了,有个叫小三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石女和干巴枣吓的扑楞下子就站起来了,我也吓了一跳,心里骂着这帮小逼崽子,无奈地骂咧咧的也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却发现秦二和我隔个垄沟爬着呢,石女满脸不悦的看着我,我也摸不开面子了,就一把薅起秦二;“好你个秦二狗子,人家在谈情你听声,你是个什么揍性?”秦二一甩挣脱了我,指着干巴枣大骂;“臭婊子,你不是说好了要跟我远走高飞吗?你他妈又扯三拽俩,蒙谁啊?”干巴枣呸的一口;“瞅你那损色呗,我啥时说要和你走了,洒泼尿照照自己,觉不错呢!”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上了,石女自然是帮着干巴枣骂秦二了,还一顿羞臊,秦二忍不住动上了手,两个跑腿子为了个有夫之妇在这片谷地里大打出手,践踏倒一片谷子,干巴枣吓得哆嗦起来,石女渐渐不敌,我想起了好狗护三邻这句话,冲上前一拳击倒了秦二,秦二倒在谷地上愣愣的看着我,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没见过你这样赖皮狗,人家都说没你份了你还在这牛啥逼。”“有你缸,有你碴,你帮狗吃食”,秦二边骂边往起爬,我又一脚把他踢翻,那时我正十八岁,打过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了,秦二知道惹不起我,就一骨碌起来奔曹马架子跑去,边跑边叫道;“你们等着,我去告诉宫瞎子去.....”
干巴枣傻了,石女也没主意了,求救似的看着我,我满不在乎的说怕他个啥,你俩就过上他能咋的,干巴枣扯着石女的袖子说;“不行咱俩走吧......”石女想了半天,突然尿性起来;“不走,你现在就去我家,以后就是我老婆......”谁也不会想到干巴枣居然牵着石女的袖子跟着走了,赶着羊群一起走了。老远石女冲着我向屯子指了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来到石女家的时候已晚霞倒照了,霞光照射着小屯,放佛镀上了一层金,石女杀了一只老母鸡,干巴枣烧火打下手,院子里一帮人来卖呆,交头接耳的,转眼饭就做好了,酒菜摆在桌上,石女居然让我坐在行李卷上,有道是木匠斧子瓦匠刀,跑腿行李大姑娘腰,石女破天荒让我坐上行李卷,证明他已不是跑腿的行李了。
啃着鸡肉,喝着烧酒,我为石女高兴的合不上嘴,同时也感到好笑,石女端着酒碗冲着大伙说;“我说卖呆的听好了,从今以后谁再叫我石女我操他祖宗,我老石有老婆了。”说完一饮而尽。干巴枣急忙给老石倒上酒,并心神不定地老是向外张望,我安慰了她几句,又详细地了解了一下她的家庭,她是被她爹还了宫瞎子的赌债,过门后一直没生,不知是谁的原因,宫瞎子体弱多病,老迈年高,有钱就赌,跟他始终过穷日子,说着话外面人群骚动了,一骨瘦如柴的老头进了院子,眯缝着一对烂眼睛进屋时险些撞门框上,干巴枣急忙躲在我身后,我知道是宫瞎子,一时不知咋办好,宫瞎子不客气的坐在炕沿上,掏出个烟口袋,卷了个拇指粗的烟卷点着吸了口,咔的又吐了口黑痰,指着干巴枣有气无力的骂上了,什么养汉老婆,不闲磕碜,给他老头子戴了绿帽子,骂的一门咳嗽时我才和他搭了话;“消消气,爷们,既然来就喝点吧。”
“我他妈能......我喝就喝,不喝白不喝。”宫瞎子居然上了桌,拿起个鸡大腿就吃上了,我憋住笑给老石使了个眼色,老石急忙给宫瞎子满上了酒,三口酒下肚老瞎子就消气了,开始唠上家常了,一碗酒下肚宫瞎子哭了,人说话嘛,老婆跟他没享着福,既然你俩对撇子就过吧,我宫瞎子还能活几年?两个条件,一,我也不走了,咱三口子对付一起过,二,老石给拿三千元送敬老院去,村里早也打好招呼了,就是入院费三千元自己掏,可他宫瞎子没钱啊,这时我看到老石眼睛一亮笑了,立马就答应送他去敬老院,酒喝的不少了,还越唠越近乎,宫瞎子说娶干巴枣时也没登记,你俩随时可以去民政,老石说空口无凭,立下字据,于是我就给写了份协议,签了中间人的字,三千元怕到了宫瞎子手去赌输了,由老石明日亲自交到敬老院去。天已大黑了,老石找来了邻居套上老牛车把宫瞎子送走了,我也往家走去,边走边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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