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熟悉的郑加真先生离开我们了,他的音容笑貌还深深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他的作品将是北大荒一笔不可多得的无形资产。
我认识郑加真先生大概有50多年了。在上中学时,我就听说兵团五师宣传科有个作家叫郑加真,他写的长篇小说《江畔朝阳》在上海出版后,引起很大反响。从那时起,我就想认识这个人,可一直没有机会。
一天,我去粮店买粮。刚进粮店,就听到有几个营业员在议论,大体是说刚来换粮食供应本的那个人,就是作家郑加真。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跑到门外,只看见一个人的背影。从那时起,我也做着当一个作家的梦。
一次,我的大妹妹赵杰领回一个女同学叫郑志红,说她爸爸是个作家,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郑加真先生。文静的郑志红朝我一笑,从那时起,郑志红经常到我家来玩。
我参加工作不久,调到九三修造厂木型班当木型工。业余时间我常写点小“豆腐干”“火柴盒”大的新闻稿,跑到一道之隔的《九三报》社去送稿。第一次接待我的是齐齐哈尔市下乡女知青汤劲松。第二次去送稿,跟我谈稿的是刘安一老师,她待我很热情。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我仰慕已久的作家郑加真夫人。听说她当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建设工地上,和张百发、李瑞环在一起工作过,后来跟着郑老来到了北大荒。她看到我那很不成形的稿件,没有直截了当地提出存在的问题,而是先肯定成绩,再提出不足。她一次给我提出几个问题,我拿着稿子回来改,第二天再送来审。在刘老师的帮助下,我一连发表了几篇小文章。
没过多久,听说郑加真调到了总局宣传处任副处长,兼《北大荒文艺》主编。一天我又到报社送稿子,刘安一老师问我星期天有没有时间,我说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后来才知道,她是让我帮助她把家里的书打一下包装,准备往总局搬家。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帮他们打完包装后,在他家吃的是炸大虾,喝的是大米粥。
后来,我又到她家去,见到了郑加真先生。他听说我爱好文学,平时喜欢写点东西。他让我写一个短篇小说,等他回总局时带给《北大荒文艺》。听了这消息后,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写了几个开头,都不理想。后来,他听说我家里养了几箱蜜蜂,围绕着蜜蜂有许多故事,他就让我写一写。结果还是不理想,因当时我的写作水平实在不高,后来我又写了一个知识小品,拿去给他看时,还是达不到发表水平。当时我觉得很遗憾,刚刚认识这么一个老师,马上又要调走了,那几天我的心里很失落。
我回到家里,把郑加真搬家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非常理解我当时的心情,跟我说:“咱们请他来吃顿饭,就算给送行了。”
提前好几天,我把这个想法跟刘老师讲了,刘老师开始不同意。经过我的说法终于答应了。父亲做了一辈子饭,这次拿出纸来写下了四个菜的菜谱,又买了一盒当时很讲究的“凤凰牌”香烟。当时我家很困难,每年都接受单位的补助,就这样一顿简单的饭,在今天看来不算什么,可当时也让家父为难。
请郑老那天,我去接他。他家住在当时师首长房子的后面,第一小学的左后角处。我们从一小院里走时,路过院里的一个大厕所。他看到露头厕所大敞四开时说:“北方这种厕所,到了冬天,南方的知青们都用不习惯,尤其是一些女青年都冻病了……”
到了我家,郑老还问了一些我父亲的情况,我父亲也向郑老说了我在家里刻苦学习写作的情况。我听了后更鼓足勇气了,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学习了。
1991年春天,我从九三局党委宣传部调到总局党委宣传部。在第二届文代会上,我当选为北大荒文联副秘书长,郑老是文联副主席,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向郑老学习。
1998年我写《北大荒风情录》一书杀青时,请郑老帮助我把把关,挑一挑毛病。郑老放下手中自己的作品,帮我看了两遍,每看一遍都给我写一封信,还为我的这本书做了序,给我以充分的肯定,又毫不留情地挑出了许多毛病。他在序言中这样写到:“尽管本书还显得稚嫩,但,这部长篇散文游记毕竟在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角度上,填补了北大荒开发建设史上的一块空白,而且在散文游记领域里开创了一片新天地。”
2000年,在我出版的人物传记《荒野灵音——名人在北大荒》一书时,我把写郑老的一篇文章《从“马架子”走出的作家郑加真》收进该书,这篇文章后来还在《奋斗》杂志上发表。
2001年11月中旬,我和夫人有幸和郑老夫妇一起去湖南常德参加第五届丁玲文学奖颁奖仪式,他的作品《中国东北角》荣获二等奖。一路上我们谈得最多的文学创作,尤其是北大荒将来的文学事业,使我又有了收获。
郑加真1929年11月9日出生在浙江省温州市一户普通人家。父亲在上海邮局工作,母亲是一位家庭妇女。1934年随全家人迁往上海。1951年,在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二年级时,抗美援朝卫国战争爆发, 他瞒着家里报名参了军。父亲郑胜夫是在《解放日报》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1958年3月24日,郑加真随十万转业官兵,从首都北京,来到冰封雪飘的北大荒。成了八五六农场三分场一队的普通农工。
到农场后,郑加真参加了生产队组织的一个青年突击队。火热的生活,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一天,他和战友们在水草甸子里割羊草。他不慎挂彩了,镰刀从草丛弹到小腿肚上,顿时划开了一寸长的口子,鲜血不停地淌着,大家急忙把他抬到“马架子”里,让他卧床休息。他全身感觉良好,就是小腿不能动。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把眼下的沸腾垦荒生活写下来呢?他找来了七八张信笺,正反面写得密密麻麻,一口气把北大荒生活情趣和感受写在纸上。借用郭沫若为十万转业军官壮行的诗篇的题目《向地球开战》,副标题是:记我们在密山垦区的生活。他把文章寄给在北京工作的妻子刘安一。不久,《新观察》刊登了他的这篇处女作,他欣喜地看到这篇马架子里写的东西变成了铅字,还配发了好几幅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的照片。
杂志社把57元的稿费寄给了刘安一,这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郑加真因为远离新婚的妻子,不能很好地照顾她一直感到内疚,写信让妻子用这些钱买身衣服穿。但刘安一感到北大荒生活艰苦,她利用所在单位正在修建人民大会堂之便,在招待外宾的商店买到市场上买不到的食品,她将稿费一分不留地全买成好吃的寄来。
就是这个偶然的事件,使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跟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那年冬天,他被调到农场宣传部工作,后又走进《北大荒文艺》编辑部,担任领导小组组长。在全国面临的自然灾害面前,《北大荒文艺》缺少经费,1960年7月被迫停刊。不久,省文联便派秘书长到虎林网罗人才,准备调到省里搞专业。来人由郑加真负责接待,郑加真、符宗涛、王忠瑜等十多人都在名单上,郑加真的名字在首位。其他人很快赴省城报到了,郑加真却迟迟未被放行,省里一催再催,最后省委组织部不得不发来电报,限期让郑加真报到。郑加真拿着调令去找主管文化的宣传部副部长郑亢行。郑面露为难之色,明知到省作协搞专业对郑加真来说是件好事,又感到他走后对垦区的文学创作是个损失,自己也少了个帮手。他掏出钢笔,准备签字放行。笔尖刚要落下,又犹豫起来,他叹了口气说:“唉,都走了,不光你们刊物这一摊,还有晁楣、张作良他们搞版画的也都走了,党委为此批评了我,不让都放走,总得留个人管文化这摊吧。”郑加真说:“那我就再呆一段时间吧。”这一呆,就是一50多年,根也就永远扎在了北大荒。
北大荒拓荒者的丰富生活,极大地激发了郑加真的创作热情。1960年代初,他调到牡丹江农垦局负责农场史编写工作,经过几年的生活素材的积累,一部长篇小说已在他脑海构思之中。从1963年起,郑加真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写作,写到吃早饭。中午不休息,继续写作,下午下班后,吃完晚饭,挑灯夜战。用了半年时间,他写了2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江畔朝阳》。
1972年,长篇小说《江畔朝阳》正式出版了。第一版就印了30万册,连续印刷13次,共100多万册。
1978年7月,“文革”结束后不久,郑加真被调回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宣传处,并任副处长,主抓文学、版画、摄影、电视等工作,并兼《北大荒文艺》主编。在他兼任北大荒文联常务副主席、北大荒作协主席期间,主编了北大荒第一部大型文学作品选《北大荒文学作品选》和第一套北大荒作家丛书,出版了小说集《高高的天线》。还在《东北作家》大型文学期刊上,首次发表了中篇纪实文学《北大荒移民录》,他迎来了创作的第二个春天。
年近七旬的郑加真尽管他早已退下来了,他深知时间对于他来讲,就是生命,就是无价之宝。他充分运用30多年开发建设北大荒的经历,和十多年编史志的工作基础,运用掌握的丰富翔实的史料 ,重新采访众多的人物,历经8年,三易其稿, 终于完成了北大荒第一部长篇纪实文学《北大荒移民录》,并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郑加真写完《北大荒移民录》时,已是66岁的人了。他并没有沉浸在丰收后的喜悦之中,依然是个不知疲倦的拓荒者,很快就把精力转向另一块处女地,开始了长篇纪实文学《中国东北角》的创作。这部近百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分《苏醒篇》《磨练篇》和《崛起篇》三部,1999年10月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二年又推出了三部的合订精装本。
为了写《中国东北角》,多年来郑加真走遍了了垦区的80多个农场,采访了近千人,从共和国的部长,到总局党委书记、局长、分局党委书记、局长、农场场长,直到普通老百姓,采访记录本足足有厚厚的30多本。他摘抄档案和剪辑的史料等近千万字,翻阅复印资料三千多万字。
2002年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黑龙江文学通史》中两个章节写道郑加真的创作成就,在第三卷中有“以《江畔朝阳》奉命修改为例”一节,在第四卷中有“厚积薄发的《北大荒移民录》”一节,对《北大荒移民录》给予很高的赞誉。
从我1991年调到总局党委宣传部工作以后,我和郑加真先生一起工作过十几年。从他身上我学到了严谨的文风,低调为人。我写过的一些反映北大荒历史文化的纪实文学作品,都程度不同的受到郑老作品的影响。他也多次和我说:“我写过的作品和素材,你可以随便用,因为我也是从历史文献中得来的,这些也不是我个人的东西,我们都是一个目的,宣传北大荒精神。”
作者简介:赵国春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北大荒作家协会主席、北大荒博物馆原馆长。1978年开始先后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文化报》《文艺报》《读者》《人物》《名人传记》《北方文学》《朔方》《海燕》《散文百家》等68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585多篇,130多万字。有108篇作品先后入选全国《2010年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等66部文集。著有《荒原随笔》等散文集、传记文学等21部,490多万字。散文集《生正逢时》,荣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2015年荣获中国散文学会颁发的“突出贡献奖”,传略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东北文学60年》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