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天下千千万万个几十年来扎根山区、默默耕耘、呕心沥血、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人民教师。
——题记
父亲，我热爱教师！您是我最最敬爱的教师。然而，这种感觉，却是当我违心地做了教师以后才逐渐产生并日益加深的。在此之前，我恨您，看不起您，曾当着您的面发誓：就是一辈子放牛放羊，也不会去当教师。
记得我还是幼儿的时候，就整天拖着小弟弟，好让母亲去生产队干活。太阳落山了，也许是饥饿，也许是害怕，小弟弟嚎啕大哭，我却只能嗷——嗷——地使劲哄着，可是小弟弟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望望学校，不见您的影子；望望地里，又不见母亲的面。于是，我便左一声“爸爸——”右一声“妈妈——”地呼喊。小弟弟在我带哭的呼喊中含着泪花隐隐睡去。天渐渐发黑，四周越来越暗，眼前的树木、石头此刻仿佛成了妖魔向自己逼近。我一边紧抱着弟弟，一边蜷缩着身体，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迷迷糊糊中，忽听有人甩出一句：“当教员哩，让老婆娃子受罪，活该！”
您出村教学后，拾柴、担水等苦活累活全落在母亲一人身上。由于长期劳累，母亲患了腰疼和胃下垂。为了不影响您的工作，母亲咬紧牙关，拼命干活，从没有拖累过您。当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已有了相当的力气，姐姐不忍心看着妈妈受罪，就和我一起往家中抬水，每天三次，每次往返近一公里，且是五、六十度的陡坡；姐姐上初中了，我就和弟弟抬。后来，您为我们买了一副小水桶，做了一条小钩担，我们便开始由抬水变成担水。担水这活儿，我们兄弟四人连同小妹妹，哪一个没有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地干过呢？生产队里分粮分菜，我们姐弟几个和母亲一起用口袋、篮子，在崎岖的山路上东倒西歪、大汗淋漓地往回运……
那时，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由于家中无劳力，母亲既得在家劳务又得去生产队干活，下地稍微迟一点，就要受到队长的训斥。我们大一点儿的孩子到学校去了，小弟弟只得让母亲抱到地头，放在一张老羊皮上，等母亲干过活回到地头时，小弟弟不是爬得不见踪影，就是满嘴泥巴浑身土。有一次，队里分粮食，母亲拿着袋子刚到，就遭到队长一阵呛白：“哼！干活不积极，拿粮食还怪积极哩！”母亲争辩道：“娃子他爸教学，我一个屋里人家，整天背着娃子去生产队干活，要是工分顶不够，等工资拿回来再交给你还不行。”队长大声呛白道：“唏，出钱，老子也不想给你分粮。有钱就去买高价粮吧！”天啊！那时，您一个月才挣二十多元钱，高价粮吃得起吗？望着队长气势汹汹的面孔和人们冷漠的表情，母亲只好含着屈辱的泪水带着空口袋离开粮仓。
……
“回来吧！娃子他爸。”终于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着乞求您，“别再教学了！一家子让人小看，大人小孩儿跟着受累受气。看看人家，男人在家里，老婆娃子不受罪，劳动粮都吃不完。咱家劳动粮少，口粮不够吃，年年闹饥荒。回来吧！干啥不好，偏要干教员。要是地里活儿干不惯，给生产队放牛放羊也行……”
您流泪了，我们姐弟几个也抹起了眼泪。
沉默了许久许久，您才慢慢地对母亲说：“这些年来，让你受罪了，孩子们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在学校里，我一个人带几十个学生的三级复式全部课程，外加一个学前班，备课、上课、辅导、批改……白天忙一天不说，晚上还常常熬到半夜。我图了个啥？还不是因为咱们山区文化人少，外地教员又不肯来，我才自愿教的学。过去，女孩子不兴念书，我在弟兄们当中最小，父亲受苦受累供我上学，为的就是让我在家放牛放羊吗？从我教学的第一天起，就下了决心，就是要让咱们山区的孩子们都有文化。你说，我现在不干能行吗？……”
“好了！好了！放心教你的学吧。”母亲含着泪水静静地听着，眼睛直直地望着桌子上那盏跳动着火苗的煤油灯，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下打断了父亲的话，“我和孩子就是受死也不会再求你了。”
七十年代，由于您治学严谨，得罪了个别教师和学生，而我们做子女的竟成了他们的出气筒。母亲劝说您，您却大发雷霆：“国有国法，校有校规，谁违犯了都不行！学生不好好学习，教师不好好教书，我这个校长有责任。”
由于工作紧张繁忙，生活条件艰苦，您终于积劳成疾，动了几次大手术，差点儿丧了命。记得，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您由于严重的胃出血而昏倒在课堂上……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性命。那一年，全家人是在医院过的年。母亲哭着埋怨道：“你咋这么憨哪！咋就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呀。为了工作也不能不要命啊……”
那时，在我眼里，您是一个自私无情的人，不顾妻子儿女；您又是一个傻子，为了工作而不要命……我恨您，看不起您，从而使我从小就痛恨教师这个职业。
我恨您，看不起您，这种思想一直伴随我度过了十几个春秋，直到我违心地走上教学岗位后，才逐渐发现，我错了！
一声声亲切稚嫩的呼喊，一张张美丽可爱的笑脸，一颗颗天真无邪的童心，使我与孩子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教学实践中，在您的谆谆教诲中，我渐渐认识到教师这个职业的伟大和神圣：要做好一个教师，没有满腔的热情和无私奉献的精神不行，不付出所有的精力和艰苦的劳动不行。
父亲，儿子终于明白了，您不是对我们母子无情，而是把深情倾注到了学生的心田，把深情融入到了教育事业之中；您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繁重的教学任务不容您有丝毫轻松，是您对党和人民教育事业的赤诚之心胜过自己的生命。您和天下千千万万个无愧于人民的教师一样，几十年来扎根山区，默默耕耘、呕心沥血、忠心耿耿。
英国大诗人海涅有一句名言：“春天的特色只有在冬天才能认清，在火炉的背后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诗篇。”
父亲，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了您，认识了您，从而使我更加热爱教师这一行。
（该文曾在首届“文心雕龙”全国教师文学表彰大赛中荣获散文三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