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身泡,地处大庆市肇州县。腊月里,冰封雪染,凛冽的西北风打着旋儿,裹着冰面上闪动的红点。
那红点,是人影;那人影,是找油人;那找油人是东方地球物理公司大庆物探一公司2289地震队的勇士。
冰面上,星罗棋布地插着小红旗和小蓝旗,一条条红色的导线,伸向远方。
轰!轰!轰!
走在冰面上,脚下不时传来轰鸣和震颤。
钻机的马达轰鸣,穿透雪雾,向外延伸。四五分钟,一个起爆孔钻好了,接下来有人把一米多长的“小火箭”,顺着钻孔,置于地下,整理黑色雷管导线,插上小红旗。
泥浆撒欢儿,喷射到工人们的衣襟上,脸上,有的还顺着脖子淌进衣服里。没有人停下来,只是胡乱抹一把,继续下一个。
这时,只见一台大卡车驶来,有人喊“吃午饭了”。
在哪吃?就地!
冰面是炕,水罐车是桌,菜是大白菜炖豆腐,佐料是咸菜条,主食馒头。风小了一些,给了老江身泡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同行的两位女作家有些惊叹,她们也要尝尝在寒冷的野外吃馒头就咸菜条的滋味。咬一口,我看到,她们的眼角有泪溢出。
“这还算好的,有保温车送饭。以前都是自己把馒头围在腰间带上来。最冷时,就要啃冻馒头了。”钻井队长,也是2289队副队长盖赵宇轻描淡写,“习惯了,习惯了”。
野餐,风卷残云,来不及细嚼慢咽,因为,热汤盆里饭菜很快就冻成冰碴。
我们看到的老江身泡这一幕,不过是2289队一千多平方公里战场里的一个小镜头。
一
几分钟后,钻机又轰隆隆响起来。
“必须赶在开化前拿下这个区块。”走在我身边的2289地震队党支部书记关仲波,大个儿、红脸膛,眼球充血,语速不快却沉实。
物探地震队,说白了,就是通过爆震波,揣测地下地质结构,从而发现石油储层位置。
位于大同区高台子的松基三井,是六十年前大庆油田的发现井。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老一代石油人打响气吞山河的大庆石油大会战,书写了新中国石油史的传奇。
今冬的这个施工区块,横跨大同区、肇州县、安达市和肇源县。地下各种管线纵横交错,各种电缆、光缆密如蛛网,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别的队,不想接这个活儿,2289队接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啃硬骨头,需要好钢牙。征服拦路虎,需要硬功夫!
出征动员会上,关仲波忽地一下站起来,挥动手臂,“一个队伍能不能迎难而上,靠的是困难面前敢不敢亮剑!我们的剑是什么?就是必胜的信念,顽强的意志,誓以勘探为业,乐与天地共舞。我坚信,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就一定会是胜利的一方!”
关仲波嗓门粗,有爆发力,像一串排炮。须臾,掌声响起,持续五分钟,工友们热血沸腾。
会一散,2289队一百六十多台水罐车、数据采集车、导线车、指挥车……浩浩荡荡开往前线。
可谁也不知道,关仲波是刚拔掉输液瓶,匆匆赶来的。他的冠心病已不允许他继续劳累,通往心脏的血管大部分已经堵塞,医生做出必须做支架手术的诊断。可关仲波惦记着工友,惦记着找油,拎上一塑料袋的药,匆匆跑到会场。
在中国北方搞石油勘测,入冬和开春是黄金时段。冰冻的大地,车辆能够碾压冰面和沼泽,呼隆隆驶过。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这是一首写勘探人的歌。关仲波从1995年走出大庆石油学院的校门,就踩着这首歌的旋律,踏进大庆物探公司的大门,也从此与严寒、酷暑、狂风、暴雨,荒漠、沼泽、山峦、沟渠以及钻井、放线结下不解之缘。
常年野外奔波,齐齐哈尔、海拉尔……逐油而迁。想儿子的母亲,偷偷来大庆看儿子。一次,说儿子在前线,回不来;两次,还是没见到面……第三次,母亲费了好大劲搭车去了前线,终于看到儿子,母亲一下子傻了,儿子和工友住在一个废弃的马圈里,头上能看见星星,洗漱的水冻成冰碴……再看儿子,完全变了模样。母亲的鼻子酸了。
其实,关仲波也偷偷哭过,甚至想逃避过。可遥望青天一顶,荒原一片,老石油人奋力拼搏的镜头,铁人王进喜奋力跳泥浆池的壮举,总是在他脑海里翻腾。
“人家能行,我也不能做孬种!”关仲波咬了咬牙关,擦干泪,昂起头。
1998年,塔里木盆地传来喜讯:茫茫沙海之下可能储存巨量油气!喜讯就是出征的号角,大庆物探秣马厉兵准备进军盆地!放线工关仲波报了名。
塔里木,几百里荒无人烟,晚上是冬、早晨是秋、中午是夏,气候变幻无常。一个工作日下来,有工友躲在驻地帐篷的角落默默抹眼泪,有的呆坐着望天……一轮大大的月亮,在广袤的沙海之上升起,像一枚铜镜俯瞰着沙窝里的点点灯光。
但风沙阻挡不住找油人的脚步,寂寞湮没不了青春的斗志。
“拼了!”关仲波把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并付诸行动。工友们发现,每天他起得早,睡得晚,干得多,扛着大线一走就是十几公里,身上的信号服被汗水湿透,又被风吹干,脱下来往地上一放就能站住。当时他的胃溃疡犯了,疼得直出汗,工友们都劝他回去养病,可他说不要紧,别人能够吃的苦他也能吃。终因过度劳累和严重脱水,先后三次晕倒在工地上,可醒来仍然继续工作,没承想第四次晕倒。工友们七手八脚,按人中,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他才慢慢醒来,被工友强行背到工棚。
半年后,拿下塔里木区块勘探任务,关仲波才随着大部队撤出沙漠。
二
我在老江身泡前线见到盖赵宇,个子不高,正在和十几个工人一起钻井接钻杆,泥浆喷了他一身。
三十二岁的盖赵宇是物探人后代,等于接过父亲肩上的大线圈走上前线。
队里把他分到测量组背爆炸机、埋土堆、发点号、记草图。可这是盖赵宇第一次接触陌生的测量仪器,看到那些英文字母,蒙头转向——配置集做不好,坐标系统不会建,放样过程中找不准点。别人一天十几二十公里地走,自己只走几公里,就累得气喘吁吁。
“要是男子汉,你就干出个样,不给前辈丢脸!”一天晚上,队里休整聚餐,盖赵宇喝多了,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流下来,师傅刘伟看在眼里,拍着他的肩头厉声说。
“师傅,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盖赵宇擦干眼泪。
不会就请教师傅,一遍一遍,哪怕师傅不耐烦,他也不放弃。经过半年多的苦练和摸索,盖赵宇技术水平和业务能力迅速提高,从开始的每天只能四五公里到面对复杂地形也能轻松完成二三十公里的放线水平。就这样,他第一年出工就在没有老师傅带领的情况下担任测量小组长。
同事们从起初的质疑到逐渐认可,领导从开始的担心到现在的肯定,盖赵宇完成了“变身”。
盖赵宇不断超越自己。2016年盛夏时节,中石油组织职工技能大赛,在师傅的鼓励下,盖赵宇报了名,并在技能大赛中折桂,是大庆参赛选手中成绩最好的一个,也是队里唯一一个能开车、能钻井、能包药、能查线、能放炮的“全才”。
而说起盖赵宇的成长,就不能不提一个人——刘伟,盖赵宇的师傅,2289队遥爆班长,绰号“刘三针”,是物探公司三名首席技师之一。
在物探公司,提起刘伟,可能知道的人很少,但只要说到“刘三针”,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2016年冬,2289地震队承担了双城南区块三维地震采集任务。要在两个月内完成八万多炮的任务,大家只能一天当两天用、两天当三天使,每天工作都在十七个小时以上。连日操劳且严重缺少睡眠,刘伟的心脏受不了,大夫提出严重警告:必须住院静养,否则一旦突发心梗,有生命危险!
刘伟心里犯难了:前线大忙,自己又负责炸药雷管使用与监督,如果住院,不仅影响生产,也存在风险。他和医生软磨硬泡,医生只好答应,输液治疗后,回驻地静养。
那几天大家都以为他听了医生的劝解,安心在驻地休息、治疗。实际上,他把指挥车变成了“点滴所”。每天,他躺在车上,一手打着吊瓶、一手拿着电台,遥控指挥。为了不让大家知道他在前线打点滴,他与组员之间电话联系,不准组员在电台里喊他。有时需要他去现场的时候,他马上拔针,最多的时候,一个小时内就拔了三次针,由此得了绰号“刘三针”。
“我的老伴以前不懂物探,但敬佩石油工人。可一结婚,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老是守空房呀。”刘伟说,老伴从年轻到年老,照顾他和孩子,可他工作拼命,带徒弟严格,物探前线干了三十一年,弄出一身病,老伴担心呀。
就在采访刘伟的一个月前,他出面劝导阻拦施工的村民,突然滑倒摔坏了胸骨,医生下令休息不能少于一个月。可他又“违约”,在医院待了十二天,又拔掉输液瓶返回工地。
老伴听说了,不放心,自己坐着大客车到前线看他。见面那一刻,老伴哭了,“都五十岁的人了,一身要命的病不知道吗?可得悠着点呀。”老伴一哭,刘伟也忍不住抹眼泪。
关仲波、盖赵宇、刘伟……一个个物探人,如星河点点。包药、下药、回填,紧张忙碌;铲点、打眼、放大线、钉锤、埋置检波器,有条不紊;数据采集车内,荧屏跳动,一条条微波,被采集汇总……
三江平原、内蒙古海拉尔、松辽盆地、塔里木沙海……大庆物探人用脚板和智慧,为祖国找油,以豪迈的胸襟,在隆隆轰鸣声中谱写奋进的篇章,那也是来自大地深情的回响。
作者简介:红雪,原名秦斧晨,媒体人,出生在黑龙江省巴彦县兴隆镇宁小铺屯,后随家搬入大兴安岭呼中,在海伦上学两年。参与策划并执行体验式报道《卧底职业丐帮》,全景式采写《捣毁“黑色帝国”》《警务大提速》《见字如面》等大型报道;主导创办媒体功能转型栏目《说和》《防忽悠热线》栏目以及服务中老年读者《老来乐》《咱家的事》专刊。荣获中国晚协赵超构新闻一等奖、东三省新闻特等奖等30余个,大庆报业集团、传媒集团十大功勋员工。
停笔多年,2015年5月恢复写作。作品散见《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诗刊》《星星》《诗选刊》《鸭绿江》《青年作家》《北方文学》《芒种》等国内百余家报刊,诗语笔记《当代诗歌病理切片化验》(《诗神》)、《诗歌在上》(《黑龙江作家》)、《大庆诗人生存现状最新报告》(《诗刊》)颇有影响,著有诗集《散落民间的阳光》《碑不语》》、法制新闻集《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