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充蜀北驿道也和世界各地的古道路一样,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发展而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最终沉淀为地方的文化记忆。
七坪寨
一坪就够了,何须七坪。一座寨子修起来,提心吊胆地躲于山中,七坪寨,究竟在哪一坪?
山下,西河在左,潆溪在右,水,天生流向低处,然而水的起点从来就在高处。七坪寨高高在上,它只看西河的朝霞,听潆溪的浪花,喂养七坪寨的自有七坪寨的清泉。不设山门,任何一条沟都能够进得山来,但是七坪寨只在一坪,没有山门的七坪寨不设路标,走到哪一坪,就是哪一坪,七坪寨的位置是个谜语。
鸡公岭的公鸡不是七坪寨喂养,鸡公岭的公鸡却只给七坪寨报晓。大西国的皇帝就是冲着鸡公岭的鸡公来的,以为雄鸡一唱就能天下白。可是,大西国来了,不知从哪一个山口而来,从此七坪寨便不再是七坪寨了。张献忠在七坪寨修了大西国的国门,当然国门就是山门。七坪寨每一坪都砍掉树木,高插旌旗,于是鸡公岭的公鸡不再给七坪寨报晓了,天黑或者天亮,自有大西国定夺。
七坪寨再一次被发现的时候,鸡公岭的鸡公又开始报晓了。只是一个国家已经被一座山寨掩埋,这件事总有些伤感,甚至大西国的最后一声惨叫,似乎都成了七坪寨的笑话。
没有大树的七坪寨埋葬了一个国家,一个国家似乎也可以死在一个村子里。大西国的悲哀是占领七坪寨后七坪寨也不是它的国民,没有国民的国家其实可以选择自杀,可是大西国不是因自杀而死。当鸡公岭的鸡公对着七坪寨又啼叫了几百年后,七坪寨开始伤心了,他们虽然不是大西国雇佣的守墓者,可是几百年过去了,七坪寨居然没有来过一个扫墓人。
蜀北古驿道
丢失的仅仅是一条路吗?不,显然不是,丢失的首先是方向!行走的目标没有了,路便失去了意义。
蜀北,你的方向指向何方?成都,抑或绵州,汉中,或者长安,皇帝的诏书已经不需要五百里飞骑,紧急军情也不需要烽火的焦虑,成都与昆明尚且已经解甲归田,何况偏僻的蜀北,驿道的命运只能是长满蓬蒿。
遗弃就遗弃吧,风干的驿道也有风景。只要端午节门楣挂上陈艾,只要中秋日亲手烙一块月饼,路就一定还在远方,马市铺,茅草坪就不会失忆。
五里店,坦山铺…… 这些为蜀北驿道而活,为蜀北驿道而生的名字,也想为蜀北驿道殉情。然而它们坚定地守着僵硬的石拱桥,在夜深人静时也像当年洞房花烛的羞涩一样,遥想着诗人举酒邀月的痴情。遗弃就遗弃吧,失去了生的乐趣,必定会迎来死的意义,就让五里一店十里一铺的繁荣冷落之后活成寡妇吧,守住贞洁有什么不好呢?毕竟爱情不会衰老。
饮马池
虽然有些孤独,但毕竟是一个高度。这是七坪寨最高的孤峰,寺院离开了,为了大西国皇帝那匹口渴的御马。一座山给一匹马凿一口饮水池,这是帝王的讲究,可不是畜生的奢侈,可惜张献忠少了几分饮马黄河的豪气。
水是清澈的,从地下涌出来开始就不曾浑浊过。其实,这里的水没有理由清澈,在一座孤峰上还如此丰盈就更没有理由,满地零落的寺庙柱础和断裂的神像颇为无辜,星星茫然,水却无动于衷。
御马在饮马池用过清泉之后不知去向,大西国死了,寺庙屋基成了文化遗迹,而没有马匹饮水的饮马池波光滢滢,沦落为耻辱的陪葬品。被丢下的饮马池,这是真正的遗弃,与大西国的国号一样,只能是废墟,不可能是遗迹。
四方兵寨
万水千山之外才是朝廷,从京城捎带半斤麦子,回到四方寨时也能够收割了。朝廷,遥远得像神话故事。贼多,匪多,官多,找谁来救命呀?于是,乡亲们当了兵,于是,祖祖辈辈居住的村子成了兵寨。
四方寨,四四方方一座寨。日出而作是养活一家人,日落而息是养精蓄锐为了第二天继续日出而作,现在贼来偷匪来抢官来拿,活不下去了。拿起武器,村民成为兵勇,村子成为兵寨,不为好勇斗狠,只求最简单的自保。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弓已满弦,剑已出鞘,日落而息时睁一只眼,日出而作时握紧刀剑。当兵容易,做匪也不惨,不偷就抢,玩命而已。可是,可是,做一个农民多难,天下兵荒马乱,寨子提心吊胆,既要养家糊口,还得苟活拼命,死也不行,活也艰难。
四方寨,寨子里全是百姓,却紧紧握着弓箭,明明是地道的农民,却必须活成兵将,杀或被杀,不是英雄,也与勇敢无关。
一座祥和的村庄,本应鸡犬相闻五谷香,篝火民歌话团圆,却沦落为画饼充饥悲田园,古诗句中看炊烟,好一座村庄,竟然是剑拔弩张等死亡。摸一摸冰冷的四方寨残留的城墙,将一个兵寨的噩梦锁进历史,还给村庄男耕女织的一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