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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岳平:凤 子

发表时间:2019-08-30  热度:

凤子的四姑三十八岁,拖了两条快到小腿肚的长辫子,跟对象去了山东。两年后,她抱着刚满月的女娃回来,往凤子家的炕上一扔,又赶晚上去广州的一趟绿皮火车走了。像是半路卸下个包袱。那年,凤子才十六岁,在乡里上初中,放学回来,凤子连四姑的面儿都没照上。

凤子家住的这个地方叫中心。可是人家住得却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边两三家。乡村田埂路像根布带条,弯弯绕绕。村子北边的镇子叫张维,东边是绥棱。有两条公路打村子边经过,一条叫绥北公路,一条叫四望公路。西边是一条河,叫克音河,南边也有一条,叫诺敏河。河的名字听起来,有点怪,凤子没上学前,分不清是哪几个字,一直“糯米河”、“糯米河”地叫。

东北人少地多,地都论垧,一垧地分大亩、小亩,大亩是十亩为一垧,小亩是十五亩一垧。不像南方,七八十年代,一个人头只有四、五分地,一大家子人加起来,才分一亩多点儿,再岀息也不够塞牙缝。凤子家有十垧地,多数种水稻,打十二三万斤粮,也掺和种点黄豆、高粱、小米、糯米。新糯米下来,凤子家蒸白花花的糯米饭,凤子爱拌白糖,一顿能吃满满一二大碗,上尖儿。在凤子看来,南边那条河就该叫“糯米河”。

凤子家奶奶说了算,凤子只有一个弟弟,叫铁蛋。凤子跟奶奶好,从小到大,奶奶帮着梳小辫子,梳羊角辫。凤子爹,下地干活是把好手,孩子的事,很少插手。凤子的妈妈干巴巴瘦,是个慢性子,指她做顿饭,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到了秋天,凤子坐马车,跟着她爹去四方台镇送粮。爹的马鞭在空中抡得“叭、叭”山响,像凤子过年玩的“二踢脚”。四方台镇,传说是金兀术打仗屯粮的地方。四太子金兀术,女真人,他爹完颜阿骨打,凤子知道。凤子常听说书的说《岳飞传》。“气死兀术,笑死牛皋”那段,凤子差不多能背出来。

凤子从小干活煞楞、利索。铲地、打草、备垄、撒籽、浇水,凤子不用大人教。天黑时,凤子忙了一天,手不洗,就蹿进了西屋,帮着哄四姑家没满百天的孩子。冲奶、拍嗝、换褯子、包孩子布、逗小孩乐、悠孩子睡、“嘘嘘”吹哨,给孩端屎把尿,擦屁屁、洗澡,凤子哪样,都做得像那么回事。

平常天,凤子在田间地头,风里吹日里晒,皮肤变得黑黑的,一对眸子倒是清澈如水。凤子很少给自己买女孩子用的东西,她擦不惯雪花膏,她的床头就一瓶护肤霜,用了两三年。凤子的手到了冬天,生冻疮,一道道裂纹,凤子就会拧了瓶盖,挖一小坨,挨个手指缝抹一遍。凤子有时也学城里人,往脸蛋上、眼皮底贴生黄瓜片。

凤子跟班里多数女孩子一样,初中成绩还说得过去,到了高中,成绩掉下来。高考没考上,凤子没想去复读。爹说:女孩读多了书,没多大用,迟早要嫁人。凤子回村里当了三年的民办教师。班级里学生本来就没几个,中途辍学的、跟父母进城转走了的,每个学期都会发生。凤子教小学语文、数学。教音乐的王老师生孩子,凤子给人代了半学期的音乐课。凤子教的几首歌曲,现在还会哼几句。凤子在她家的水稻田里,边干活边唱《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便会想起村子里的“糯米河”来。后来,村子里小学撤并,凤子丢了“铁饭碗”,只能回家务农。凤子不想离爹妈,离奶太远,家里还有十多垧地要种呢。

凤子十九岁时,四姑腆了肚子回来,在娘家住了一个月,临产头一天去的市里医院。二丫缺钙,好哭,不好哄。可凤子一上手,就能“咯咯”乐出声。二丫跟凤子生来就好。二丫手掌大,每天晚上非得捂着凤子的脸睡,不让捂,就“哇哇”哭,哭声特别大,前村后院都能听得见。

农村女孩出嫁早,凤子也该张罗自己的事了。村子里倒是常有人提了烟酒上门,凤子都没怎么往心里去。凤子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父母岁数大了,地里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凤子走了,家里就会少个劳力。凤子下地回来,还是有心没肺地往奶奶屋子里跑,凤子抱孩子的工夫,啥都忘了。说到底,凤子心疼她爹,心疼她妈,心疼她奶。

拖到二十一二了,凤子的弟弟铁蛋占了先。女孩子是邻村的,高挑个儿,瓜子儿脸,一尺八九的细腰,说话像自行车上的铃铛,“叮铃、叮铃”脆响。凤子陪弟弟进城买结婚用品,盖的、铺的,买热水瓶时,凤子跟老姑多转了好几条街。

卖热水瓶的是一位梳长辫的大姐,在一旁跟老姑嘀嘀咕咕好半天,凤子没多想,只当是老姑在镇子里遇上了老熟人。

过了阳历年,还是腊月,媒婆上了门。做媒的正是街里卖货的大姐。上次在店里,大姐一眼相中了凤子,跟老姑说凤子是山中的金凤凰,不像农村娃。大姐是来给她本家弟弟保媒的。弟弟在新疆跑长途车,不常回来。一米八的大个儿,哥兄弟俩,他排行老二,叫“二子”,人特老实,本分、厚道。听大姐介绍:一年冬天,二子从新疆回来,当妈的说漏了嘴,有日子没吃白菜肉馅儿饺子了。二子没吭声,自己上街,剁了七八斤肉,“丁丁当当”忙乎了一下午,硬是给他娘包了满满一丝袋的冻饺子。冲这一点,凤子就有些愿意。凤子不图啥,就图人对爹妈有孝心。

第一次相对象,凤子穿了件花棉袄,蹬了双新棉鞋。棉鞋还是奶奶给纳的底。二子长年在外跑车,见过世面,觉得凤子有点土,土掉了渣。

大姐说:“土怕啥?土能顾家。城里的妞洋气,光看,不中用哩。”

二子踢了踢脚上的泥。

二子话少,尤其见了女孩子,说话脸红,忸忸怩怩像是个大姑娘,这一点可赶不上凤子。头一天见面,凤子就给人起了个外号:“闷葫芦”。还好,“葫芦”也有开窍的,每次从新疆回来,二子知道给凤子带一兜子的大枣、核桃和葡萄干回来。

奶逢人就说:“新疆的枣大,肉多,没牙都能咬得动。”     

那阵儿,奶走到哪,爱往裤袋里揣上一把葡萄干。“奶奶、奶奶”,谁叫得中听,奶就往谁嘴巴里塞上一粒。

“我家有两个孩儿,你愿意不?”凤子问“葫芦”。

“葫芦”没听明白,“扑哧”一声,先乐了。“没结婚,哪来的孩儿?”

“两个孩儿,都是我四姑家的。四姑去了广东,孩子扔在我家。孩子没有妈在身边,就跟断了根的浮萍一样可怜价。”凤子觉得跟人家处对象,得交实底儿,藏着掖着不是事。

“葫芦”也觉得可怜,连着“嗯”了三声。

光“嗯嗯”是啥意思?

“其实也没啥,我一出车,仨月、俩月不着家,你喜欢孩子,你就带,我没意见。”“闷葫芦”这回有了主意,心里边想的话,全都倒了出来,没打锛儿。

凤子觉得“葫芦”是个实在人,没得挑儿。前几次相亲,凤子跟人提起孩子的事,对方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也难怪,哪有嫁人,连孩子也跟着嫁过去的?

二子的爹、二子的妈,对这桩婚事举双手、双脚赞成。老两口儿说:好说,好说,就当多添了只碗、添了双筷。老话说的没错:撒什么籽,出什么苗;什么蔓蔓,结什么瓜。凤子一直这么想。

就这样,凤子跟“葫芦”好上了。这一好,就是两年。两年里,“葫芦”给凤子来过几次电话,拢共说不上二十个字,什么“爱”呀,“想你”的话,有几回到了嘴巴边,却又咽了回去,凤子问他有啥急人的事?“快说,快说”。“葫芦”便慌了,在那边忙把电话撂了,凤子嘴快:“长途加漫游,分分钟七八毛。有啥话,不能回家当面说?”凤子是过日子的人,在家可劲说、使劲放屁,不收钱哩。

等二子回来,凤子看孩子、下地,忙得脚打后脑勺,二子在一旁,插不上手,凤子反倒觉得二子碍手碍脚,好在凤子知道他闷,也不怪他。

二子在外面干了两年,积攒了点钱,加上凤子爹给的四万,凤子跟人商量,在镇子里买了一套砖房,前后两个院子,从看房子的第一天起,到画押、交钱,二子跟在凤子的身后,“嗯、嗯”点头。凤子选的这套房,无论是朝向,还是价格,二子没意见。

结婚时,属老姑张罗得欢。床上用品都是老姑跟着买的,电视、影碟是凤子爹陪嫁的嫁妆,买电视时,凤子爹托人在城里给买的“松下”,48英寸,屏幕有小屋的窗户大。一段时间里,凤子妈一直在埋怨,买啥不好,干啥非得送个日本货。老爹也觉得理亏,还是当妈的觉悟高,爱国。老姑送了台“海尔”洗衣机,全自动的——衣服塞进去,三滚两滚就能洗干净,不用搓?不用拧?凤子不信,凤子觉得还是手搓的准成。

结完婚两个月,二子去了广州。广东、香港的牛仔裤,倒腾到北方,一条就能挣个百八十块。二子想,南边人脑瓜灵活。二子以前装车,看得明白,头些年牛仔裤破的没人要,如今世道变了,大窟窿小眼儿倒成了抢手货,膝盖骨、大腿根儿非得露出白肉来,二子想不明白。

怀孕后,凤子回娘家住。趁着还轻手利脚,凤子每天帮奶奶看会孩子。那年,四姑家大的七岁,小的才五岁,两个丫头跟在凤子屁股后边,不知道愁,也不“哼唧”找妈妈。凤子怀孕那会儿,没什么营养品,有点蜂蜜、奶粉,都先可着两个妹妹来。

凤子有时候,也回去帮公公、婆婆侍弄园子。园子里种了不少样,茄子、辣椒、豆角、黄瓜。光豆角就种了四样,“翻白眼儿”、“弯钩黄儿”,东边靠墙根儿的是几架纯油豆和"大麻掌"。“弯钩黄儿”炖五花肉,二子爱吃,喝半斤老烧,还能吃两大碗饭。凤子特意把肉挑出来,放在离二子饭碗近的地方。自家“葫芦”自己疼。出门跑车,多一顿,少一顿,凉了、热了,凤子知道。

孩子出生,是个带把儿的。公公、婆婆欢喜得不得了。在农村,把延续香火看成头等大事。孩子满月,凤子爹、凤子妈骑了摩托,十里八里把外孙子接走,稀罕稀罕。铁蛋家的比凤子的大两岁,也是儿子,凤子爹逢人就说他家儿子扎了堆儿,跟城里人学,说他们家是建设银行,将来讨媳妇要花大价钱。

凤子听奶奶说过,爷爷年轻时,是东北抗日联军,会老毛子话,在山里正经打过小鬼子。奶奶也不简单,当过妇救队队长。凤子爸妈下地干活,奶奶在家带外孙女,做全家人的饭菜,跟玩儿似地。奶奶用啤酒瓶擀饺子皮,凤子学不来。

凤子跟奶奶学做蒜茄子、腌糖蒜。这两年,家里腌鸭蛋、鹅蛋都是凤子的事。凤子心细,在每个鸭蛋、鹅蛋上边,用铅笔记上日期。到了日子,凤子每人煮一个,“噗”的一声,立在桌上,用筷子扎进去,红油就冒出来了。凤子的公公、婆婆也夸凤子手巧,早上喝苞米馇粥,来一枚凤子腌的咸鸭蛋,老两口子觉得自己半支脚已经踏进了共产主义社会的门。

凤子每天领孩子们出门,大的,送学校,小的,送幼儿园。学校和幼儿园顺道儿。走在村子里满是牛粪、羊粪、鸡粪的路上,凤子想起自己在中心校当娃娃头的日子。有人问凤子累不累?凤子说,一个羊是放,两个也是赶,有啥子累嘛!

说不累是假话。凤子每天早上三四点钟起床,生炉子,馇大米粥,切一碟芥菜,拌一盆黄瓜,园子里水黄瓜、旱黄瓜有的是,捎带几个辣椒,扒两根大葱。公公喜欢蘸大酱,一口辣椒,一口葱,公公跟下馆子似地,翘起了二郎腿。酱是自家头年下的,凤子每天天黑前,要杵一个多小时的酱缸。公公喜欢吃生酱,鸡蛋炸的熟酱,他倒吃不惯。其实,凤子知道公公的心思,他是想把鸡蛋省下来,给几个长身体的孩子和凤子吃。

收拾完碗筷,孩子们背上书包,像是清早才放出笼的小鸡雏,一个个扑棱棱翅膀去上学了,凤子出门前先把家里十多只鸡鸭喂一遍,剩下的只能它们自己解决,都这么大的“人”了。凤子要到午后四五点,天擦黑儿了才能回来。凤子想到这,"扑哧"乐岀声,凤子不知道自己是在说自家鸡,还是在说自己的那几个娃。凤子想起今早才洗的两件衣服,还没晾,白天有没有雨?昨晚忙忘了,忘听天气预报了。凤子便骂自己是“猪脑袋”。凤子今天要赶着去中心,帮着把地里的谷子收回来。凤子蹁上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吱呀”叫唤的自行车,上了东头的小道。这辆车还是自己出嫁时弟弟送的二八“凤凰”,凤子想:过了年,等二子拿了钱回来,给公公扯件新衣裳,新年嘛,让公公上哪,都精精神神的。再给自己也添辆新车。凤子住的地方离中心村十四五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凤子每次骑过来,褂子上已湿津津一片。凤子把车骑到了地头,爸妈、弟弟和弟媳,已经干一过晌儿了。

凤子骑着车从地里回来,天边的晚霞像是有人抹上去的。凤子进屋忙着做饭,抽空儿,清点一下家里的鸡鸭是不是都回了笼。吃完饭,凤子早把铅笔削好,在一边看着孩子们写作业,也只有这个时候,凤子才会有一刻的休闲。

晚上九点半,凤子开始给孩子们洗涮漱。今天“闷葫芦”回来,凤子想早点忙完。白天几个孩子围着转,一点亲热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捱到个喘气的工夫,可没等俩人嘴挨上,门“吱呀”一声开了,弄得俩人跟做贼了似的。

弟弟不省心。前年买了大挂车,跟着上南边拉货,一趟下来,刨去油钱、过桥费,少说一趟能挣万八千儿。弟弟挣的钱,都让他胡吃海塞,造了。弟弟的肚子,跟女同志怀孕六七个月的差不多。一手指粗的金项链,圈在弟弟无比硕大的脖子上,闪着金光。大冬天,弟弟的皮大衣,不好生穿在身上,披着,好像是要飞起来。弟弟见了世面,嫌弟媳妇儿碍眼,当了老人的面,摔盆子摔碗,日子过不到一起去了。孩子正上小学五年级,情绪就落了,不愿意在家呆,当姑的就领回自己家,尽做好吃的,弟弟家的小子特能吃,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凤子做饭的时候,每次就多煮一缸儿米,炒菜时,土豆、茄子得多放。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隔三岔五,凤子给孩子做顿红烧排骨,去街里王六的鱼摊上,买条两三斤的鱼回来,给四个“馋猫”改善下。做鱼的时候,凤子喜欢扔几片苏子叶,味道特别好。

吃饭的时候,凤子很少给儿子夹菜,她不能让其他三个孩子,觉得她有私心。凤子这几年,没少落埋怨,对凤子意见最大的,是她儿子。儿子当了妈的面儿说:我是不是捡来的?当妈的没话说,儿是妈的心头肉,凤子觉得自己亏欠儿子的。

四姑家的大姑娘上初中时,青春期有了逆反。凤子有时候就想:这是何苦来着?事不少做,苦没少吃,还不落好。现在的孩子跟她那个时候,可真没法比。自己的孩子,深一句浅一句,气急了,打一巴掌,踢一脚,也都说得过去。四姑的,凤子下不去手。打跑了,凤子咋向广东的四姑交待。生气归生气,日子照样过。凤子把女孩子的那点心事,悄悄地教给她,每月给她备的卫生巾,凤子都是买牌子的,自己用的却是两三块钱一包的。

弟弟家的不爱学习,班主任找上了门。凤子带他去补课,补课的老师是凤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不收费。凤子不好意思,孩子在里屋学,凤子在外屋一刻没闲着,扫院子,抹抹桌……多少干点,凤子心里才舒服。

四个孩子属二丫省心,吃完饭,撂了碗筷,就知道找课本躲一边去学习。就有一次,二丫晚上发高烧,凤子背了孩子往镇里的卫生所跑。头天下雨,屯子里道滑,凤子连孩子一起摔了个仰八叉,凤子的脸抢在了路边一家园子的栅栏上,脸当时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凤子顾不上,爬起来,擦了擦,背着孩子接着跑。到现在凤子的脸上,坐了条疤,平时出门,凤子把头发披下来,不理会儿,看不出来。

这几年,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四姑家的老大大学毕业后,在外地找了工作,嫁了人,生了个胖娃。孩子抱回来,奶乐得合不上嘴,贪了三个晚上黑,给重孙子做了床小被。

凤子跟奶唠嗑:咋不给我也做一件?

奶说:你再生呀,生二胎,奶指定给缝大花被,打金锁。

奶不差钱。奶的口袋里,什么时候看上去都鼓鼓囊囊的——奶一百岁,政府每个月给奶发100元的补助呢。

二丫前年专升本,现在在省城一家医院实习,也快有人家了吧?蹿得最快的是弟弟家的臭小子,一米八的大个儿,比地里的苞米还要高出半头。凤子觉得身上的担子,轻是轻松了,可自己也老了呀。再让凤子回到年轻的时代,带四个,说破天,凤子都不会答应了。

去年,儿子上高中,凤子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房子不到五十平方,中间屋。“葫芦”不回来,凤子跟奶挤一个床,奶奶上了年纪,好起夜,凤子每次得跟着。里屋挤挤插插安两张床,儿子和他爷爷睡一个屋。公公七十三,气管有点毛病,换常咳嗽两声。               二子出车,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凤子要等奶睡熟了,才翻身从奶的床上"哧溜"下来,溜进"葫芦"的被里,二子打地铺哩。没三分钟,公公在里屋咳,这边奶奶窸窸窣窣也有了动静,俩人便赶紧踩"刹车",大眼瞪小眼,听听再说……

今天外面天儿好,凤子趴奶的耳朵边大声说:奶呀,咱下楼遛遛去呀?

奶奶嘴里虽说:“不去……不去,怪麻烦的。”手却在床头寻她的拐棍。奶扬着头,问凤子:“我穿啥(衣裳)?”

凤子说:奶呀,老了老了,假咕上了。

“啥,带上你四姑?”奶奶耳朵不灵,好打岔。

二子把奶的轮椅搬下楼,奶每次都得磨蹭一小会——奶没忘了借凤子的护肤霜,满脸轱辘一遍,香。

上个月,二子去北边拉拉木头去了。凤子抽空儿回了趟四方台的老房子。园子里的架子上爬满了西葫芦,像大号儿的风铃。凤子早上干活的时候,葫芦撞到了凤子的脑袋。

在乍起的秋风中,凤子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又想起了家里的那只"闷葫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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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喻岳平:籍贯湖南省岳阳市。笔名:土著人,尤其喜欢读沈从文、汪曾祺、贾平凹的散文,素称"文学老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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