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铁锁,推开大门,跨进老家那久无人迹的门槛,东走—左拐—右去,就能看到进城前安放在东面棚舍里我家的那辆独轮车。虽然二十年过去,独轮车当年英姿不再,但车上贴的“日行千里,人车平安”的字样还清晰可辨,完好的“行头”还依偎在它的身旁。它像一个退役的老兵,已经离开战场,却依然全副武装,在他人看来不但不重要反而还是可有可无的位置上守侯。尽管满脸写着沧桑,周身刻满疲倦,有十分的不舍,十二分的无奈,但仍然无言无悔,不弃不离。
那时,那段,这“物件”,承载着一段历史,装着满满的记忆,不用说亲眼所见,就是一旦想起,发生在它身上的故事,也历历在目,让人追忆,深思……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结婚单过,过了一个年头,1980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父亲说,大小是个家,一家一户没有车子可不方便,因此就有了这辆独轮车。
独轮车,由两部分组成:车盘和胶轮。我家独轮车的车盘子是请五里外的南张家庄张家木匠制作的。张家祖传手艺,活儿干净麻利快,车盘做得轻巧灵活,且经久耐用,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车木匠。事过境迁几十年,现在每当回到老家,还能经常听到人们对他的称赞。我记得很清楚,车盘做好后,父亲立即安上我从矿山供销社买来的胶轮,安了事先准备好的自制的木闸,然后上袢。大功告成,父亲让我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称心如意,他才停下忙碌、灵巧的手,放心离去。
自从有了这辆独轮车,我不再为借车难犯愁。开春了,推着它把肥料送到田里,肥料寄托着一年的希望,“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嘛;麦收季节,推着它把金光闪闪的小麦运往场间,汗流浃背,但却喜不自禁,这是一日三餐的大白馍馍啊,想想谁不高兴;秋收到了,又用它把丰收推回家,玉米、地瓜,样样都是喜悦,那喜悦,显山露水,大人、孩子同样都挂在了脸上;冬天来了,车子也不能停歇,还是推着它将多余的农产品,白菜、地瓜什么的运到集市上出卖,孩子在家眼巴巴盼着赶集返回的我,有时还迎出老远,每当我将买回的小画书、小点心送到他的手里时,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孩子的那种神情至今时时还在我眼前晃过。
我用它推着母亲到医院看病,母亲坐在车上紧皱痛苦眉头的表情总是令我加快脚步。
我用它推着待产的妻子到矿山卫生院生产,又用它把妻子和刚出世的小生命推回了家。现在儿子已经三十三岁。
推着它去矿山煤矿运煤,是姑家表哥给的煤票,这是物资紧缺,计划经济时的写照。
改革开放了,妻子推着它早起晚睡到周边村庄卖豆腐,现在想起这事,棒子声好像还在我的耳边没有隐去,“梆、梆、梆……”,声音清脆,声声悦耳。
妻子还推着它多次去矿山粮所送过公粮呢。前天妻子想起这事还一个劲“夸奖”当时的质检人员:思想就是坚定,没有一点私心,不讲一点情面。还问我,他们的眼里为什么总是不容一点沙子?
邻居家借用它还送过娶嫁的闺女呢。这种结婚形式如果放在现在,绝对是新潮、环保的大好新闻,很多记者一定在第一时间赶去采访,说不定我会在电视上看到我的车子呢。
……
我又想起当时报纸上刊登的一篇关于独轮车的文学报道来了,“农业生产主要由它运输,水利建设主要由它担当,娶亲搬友它是最拿出手的工具,营运中它同样显示‘主力军’作用。那里需要它冲向那里,那里艰苦它那里现身。”这段文字,至今我也认为是专门写我家车子的,不然为什么和我家车子身上发生的故事一模一样啊。
今天的独轮车,已被先进的交通工具所取代,现在回到老家或者走到其他村庄,已经很难见到了。今天看来这种工具或者简陋不堪,或者不值得一提,但谁人也不能否认它的历史功绩。它送走了贫穷,推来了温饱,推来了富裕,推向辉煌。它将像自己走过的路一样在历史上留下印迹。
独轮车,一个时代的标志性运输工具。
我记着老家的独轮车,虽在心底,但永不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