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放置在我办公桌玻璃台板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三年前凤凰桥竣工通车时,我与凤凰村支书小罗站在新桥上的合影。照片以大桥为全景,在蓝天白云和飘扬的彩旗下,小罗书记笑得是那样的舒心,而一向不拘言笑的我,也难掩喜悦之情。
这是一座普通的水泥大桥,它长不足百米,宽不过五米,但却承载着多少人的梦想和希冀啊!它在我的心中,也有着别样的情结。凤凰河不以世事的变迁依然无忧无虑的流淌,久远的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却尘封心底,自从这张合影照片放置案头以来,每每不经意间目光触碰,40年来的往事时不时会在我的眼前浮现。
1978年春,参加工作已两年多的我,被上级抽调参加为期一年的党的基本路线教育工作,成了一名最年轻的非党“路教”队员,进驻到距公社十来华里的凤凰大队,指导帮助社员开展党的基本路线教育的同时,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农业生产的锻炼。因从小生活在城镇,没有农业生产和独立生活的经历,公社副书记兼任的“路教”队长与大队的张老书记商量,照顾我分配在大队所在地的生产队,条件相对好些。更为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个知青点,安置了县城下放的十几个知青,同龄人谈得拢、玩得来,劳动生活都有个照应。不久,我与知青们混熟后,干脆搬到知青点与他们住到了一起。
大队部与知青点仅一路之隔,中间一条土路穿过农田伸向二三百米外的凤凰河边,河对岸山的那边,便是公社所在地。这里是河这边三个大队去公社的必经之地,终日有人来往,还有那不远处潺潺流淌的凤凰河,正好为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城里娃排遣寂寞。凤凰河百来米宽,水流舒缓,清澈见底,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便桥歪歪扭扭地架在河上,是这里几个大队群众过河的唯一选择。时间流逝,天气渐热,劳动之余,我与知青点的一伙年轻人每天都会跑到河里打水仗、捉鱼虾,有时还泡在水里,好奇的仰着头看桥上挑担的老表晃晃悠悠的身影。
仲夏,正是早稻拔节追肥的最佳时节。那天,大队副书记兼知青队长的老罗天没亮就吆喝大伙起床去公社挑化肥,昨晚还发烧的小杨嫌呆在家里无聊也跟着要去。晌午时分回村过木桥时,走在队伍最后的小杨也许体力不支,两腿发软,一个趔趄连人带化肥掉下河里。化肥泡了汤,还把脚扭了,我与大伙把小杨背回村里。
闻讯赶来的老罗没有责怪我这个临时带队的,他跑前忙后为小杨熬姜汤、敷草药,顾不上回家吃中饭又上山采草药去了。不料下山时老罗走得匆忙不慎被毒蛇咬了,他自恃懂得一些蛇药,简单处理了一下又忙开了。谁知到了晚上,老罗的脚肿得像条冬瓜,神志愈发不清。大伙顿时着了慌,有人抬来轿子,七手八脚把老罗抬到十几里外的公社卫生院抢救,我和大队的张老书记,还有几个知青及老罗的亲属一直守候在病房外。因延误了治疗时间,蛇毒扩散,老罗没能挺到天亮,就匆匆地走了。也许是痛苦的折磨,也许是心有不甘,老罗一直没有闭上眼睛。
一段时间,我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要是那天我能负起责任,阻止小杨同去,就不会发生那次意外,也不会连累老罗;更多的时候,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凤凰河边,倾听河水的呜鸣和木桥的诉说,默念着:凤凰河啊,何时能建座水泥大桥!
不久后的端午节前,一场山洪下来,凤凰河上的那座木桥不见了踪影,仅剩下几根木桩孤零零的戳在水中。
转眼已过翌年正月,为期一年的“路教”工作结束了。回城那天,大队干部和知青们还有几个群众一直送我到凤凰河边,退伍回乡已是大队书记的老罗的儿子执意要陪我涉水过河。尽管早春的河水还有些凉意,但说起建桥的话题我们心头却暖流涌动。上岸后,罗书记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信心满满的说,五年内一定要在我手上架起一座水泥桥!
五年后的一个初冬,我因公干去了一趟凤凰村。当我独自来到凤凰河边,并没有看到我想看的水泥桥,河上依然架着一座木桥,看上去有两年了,只不过比先前的便桥更结实、更美观、更像一座桥了。晚上罗书记从山上回来,我们在大队部聊了一宿,话题总也离不开桥,他不止一次的说,没办法,只能架个木桥凑合着过,先解决群众的出行问题。说到动情处,罗书记不无伤感地说:“两岸的公路已经修到河边,可我们仍然枕着宝山受穷,就是因为没钱建座像样的桥啊!如果在我手上建不起这座水泥桥,那就实在无脸见江东父老了!”
一晃又过了15年,1998年秋的一天,已近五十的罗书记兴冲冲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兴奋地告诉我,凤凰河的水泥桥开工了!他还说,从乡里到村里再到群众,大伙热情可高了,我们采取乡里拨一点、3个村筹一点、群众集一点的办法,很快就筹集了20万元的建桥资金。末了,他再三叮嘱,到时大桥竣工通车,你一定要来哟!我听了真替他高兴,临别时我捐给村里五百元,算是尽我一点绵薄之力吧。通车那天,我如约而至。这虽是一座仅有2。5米宽的水泥桥,仅能通行农用车、轿车等小型车辆,但在当时车流物流人流并不多的年代,毕竟解决了一时之需。10余年后,随着农村种养殖业的发展、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凤凰河上的这座桥,再一次落伍了,面对逐年增长的脐橙、西瓜和黄鸡等大宗农副产品的输出,凤凰桥又成为这3个村群众脱贫致富的“瓶颈”。
2013年,党中央国务院关于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若干意见出台,如春风、似甘霖滋润赣南大地。在当地党政的高度重视下,次年初县里便将凤凰河大桥正式立项,当年秋动工开建,2015年10月竣工通车。通车那天,虽然有“八项规定”不能举行仪式,但在广东打拼多年回乡创业被村民们选举为凤凰村支书的老罗书记的儿子小罗,还是执意邀请我去看看。我想,四十年来,这是一件了却了老罗祖孙三代建桥梦的大事,我作为见证人,能不去么?
小罗书记陪我看完新落成的大桥后,又兴致勃勃地带我到村后看漫山遍野的脐橙林和村前成排连片的蔬菜大棚。我们一路走一路聊,他最后说,他准备投资建一座果蔬贮藏保鲜分拣加工厂,既可以解决农民就近就业,还可使家乡的产业实现规模效益最大化。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大桥通了,财路也通了……
作者简介:肖兆生,江西宁都县人,《中国作家网》《中国作家在线》注册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和新闻写作,尤以散文、报告文学、诗词为主,至今在全国各级报刊和网络发表文学作品130余万字,新闻作品3000多篇,30余篇(首)文学作品获市以上各级奖项,有散文入选《中国作家网》“一周精选”和“平台推荐”,出版个人文集3部。曾获江西省职工“自学成才奖”、全国行业宣传信息工作先进工作者、优秀通讯员称号,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先后兼任县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和名誉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