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份,北京书展上,《王蒙陪读〈红楼梦〉》新书发布会,刘心武也赶到现场捧场。王蒙和刘心武是老朋友,前后担任《人民文学》杂志主编,都写小说,又同研究《红楼梦》。那天中午,出版社做东,我们一起吃饭,还喝了点酒,聊得很愉快。前几天电话问候他,他正在紧张录制音频节目,过年也没有歇着,回答我:“吃饭的事情等录完节目再说”。
仔细回想一下,认识刘心武先生已经二十年了。我眼里的刘心武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77岁的他像一棵树,一直保持生长,以笔为旗,不断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出版图书;60岁以后,利用电视台、互联网,传播他的发现和心得,坚持与时代、社会发展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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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先生激励我写《钟鼓楼》
去年,刘心武的《班主任》和《白鹿原》《古船》《尘埃落定》《浮躁》等40部作品入选了由中国小说学会、中国作协《小说选刊》杂志社等评选的“改革开放四十年最具影响力小说”。
在此之前,2016年,26卷本的《刘心武文粹》已经出版,对于这套“文粹”的出版,刘心武说:“作为一个文学长跑者,我把自己作为文学个案,提供给文学史的研究者们。这个人当初多么幼稚可笑,写的东西多么糟糕,但是他又引起了轰动,作品有争议。有些作品或许有一定的审美价值,虽然很杂驳,但要做一个罗列,这就是文存的意义。”
《文粹》中,小说依然占有最大的比重,但与1993年出版的8卷本《刘心武文集》放在一起,可见刘心武在创作上的游移和变化。从单纯的小说创作,到散文随笔创作,从90年代的首都建筑评论,到晚年的《红楼梦》《金瓶梅》研究,人生不同的阶段,刘心武的爱好和兴趣在发生改变。
刘心武个人的文学版图上,生长着四棵大树。按照他的规划,分别是“小说树”“散文随笔树”“建筑评论树”和“《红楼梦》研究树”。其中,刘心武看重的是“小说树”,1977年,发表短篇小说《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发轫之作。1985年,长篇小说《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1994年,长篇小说《四牌楼》获第二届上海优秀长篇小说奖,再到最新的《飘窗》,这些作品连缀起来,形成一幅反映当代社会的“清明上河图”。
“《班主任》只是一个内容革新的觉醒,而《钟鼓楼》是文本策略的觉醒。”刘心武回忆说。但不管文学成就如何,《班主任》成了共和国历史书写的一部分。1979年3月,刘心武的《班主任》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头奖,茅盾微笑着将奖状递给刘心武。之前,在一个长篇小说创作的座谈会,茅盾出席座谈会,在讨论中特意问主持座谈的严文井:“刘心武在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茅盾眼里朝我喷溢而出的鼓励与期望,他鼓励我们写出无愧于新时期的长篇小说。在《钟鼓楼》的整个写作过程里,茅盾的那股目光一直投注在我的心里,是我发奋撰著的原动力。”
1984年,刘心武的长篇小说《钟鼓楼》在《当代》杂志发表。1985年,《钟鼓楼》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我憋着要拿这个奖,因为开设这个奖的茅盾曾经那样地看重过我,我如愿以偿。我是以符合茅盾文学理念的作品得到这个奖的,那理念的核心就是作家要拥抱时代、关注社会,要具有使命感,要使自己的艺术想象具有诠释人生、改进社会的功能性。”
延续这样的文学理念,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刘心武在报刊撰文,针对众多城市通过建筑打造城市名片和景观地标所引发的争议,从北京十里长安街上的建筑开始,一座座建筑实地探访,以一个作家的眼光和审美进行解读,在城市的规划者和建筑学界中,引发了强烈的反响。这些建筑评论结集出书后,有关部门开了研讨会,讨论北京的建筑个性风格和城市风貌协调问题。这是一个作家出于对自己居住的城市的热爱所作的主动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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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职业作家是偶然中的必然
和很多作家用笔名不同,“刘心武”是他身份证上的真名。1942年6月4日,他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当时正处于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父亲刘天演出于爱国热情,给他取名“心武”。“心”字辈,“武”是要以武力驱逐日寇的意思。
“父母在生我前,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当时家庭生活困窘,母亲不想再添累赘,遍求偏方,想在孕中把我打掉,但那些偏方统统不灵,最后只好把我生了下来。”刘心武回忆说。
8岁那年,因父亲刘天演调往北京的海关总署工作,刘心武一家人离开山城重庆,到了北京。母亲给刘心武订阅了很多报刊杂志,父亲希望孩子们能够像祖父刘云门那样当医生,才思敏捷,有所著述。
1958年, 16岁的刘心武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了他人生的第一篇文章——《谈〈第四十一〉》。那时候,刘心武的梦想是读大学,当话剧导演和考古学家。但高中会考给了他人生里最早的打击:因成绩不理想,他被北京师范专科学校录取。
大专毕业后,刘心武被分配到北京第十三中学工作,负责教语文。因为上学早,师专毕业时才19岁,在中学工作的这段日子,刘心武读了很多书,“不仅是文学书籍,也有不少哲学、历史、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因为在《北京晚报》上发表的一些“豆腐块”文章,刘心武的人生经历上亦添上了农村劳动这一章。
做了15年语文老师后,1976年,刘心武拿着 “文革”前发表过约七十篇小小说、散文、评论等作品,离开十三中,调到了北京人民出版社(现北京出版社)文艺编辑室,负责文学作品的图书编辑。《班主任》就是刘心武在出版社工作时期写的。
“《班主任》的素材当然来源于我在北京十三中的生活体验,出版社为我提供了比中学开阔得多得多的政治与社会视野,而且能“近水楼台”地摸清当时文学复苏的可能性与征兆,把小说投给《人民文学》杂志。”刘心武回忆说。
3个月后,小说《班主任》发表在《人民文学》1977年11月期小说头条。刘心武从报纸上看见目录,立刻骑车到杂志社,到总务人员那里买了10本弥漫着油墨香味的杂志。
《班主任》在社会上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1978年春天,《文学评论》为《班主任》专门召开了一次座谈会,之后,《人民日报》发表了篇幅很大的评论员文章,对刘心武的《班主任》、卢新华的《伤痕》和王亚平的《神圣的使命》等一大批“伤痕文学”所构成的文学现象予以了肯定。
1979年,复苏的文学界第一次评选全国优秀小说,《班主任》获第一名。领完奖后,刘心武和同时获奖的卢新华、王亚平一起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留念。自此,刘心武立下了以作家为终身职业的目标,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昙花一现的文坛过客,把文学的目光投向活生生的个人,钻研小说的结构技巧与叙述方式。1985年,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那一年,刘心武得到广泛承认。同年,刘心武发表的《5·19长镜头》《公共汽车咏叹调》作为探索小说和纪实小说,被吴亮和程德培等新一代的评论家们认可,在文学圈再次引发了轰动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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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抚慰了我的灵魂
1986年末,刘心武调到《人民文学》杂志,接替王蒙,成为这本重要的文学杂志的主编。工作四年后,1990年3月,47岁的刘心武被免去主编工作,此后他一直挂职,不再上班,直到退休。在家写作的刘心武慢慢形成了稳定的生活状态:上午睡觉,下午看书、听音乐、会客或出外活动,晚上开始敲电脑写作。家里总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刘心武和妻子吕晓歌。他也做了很多扶持青年作家的工作,邱华栋、朱文、张小波等人的第一本小说集,都是刘心武主编策划推出的。
在不顺的日子里,《红楼梦》安慰了刘心武的灵魂。12岁,刘心武在爸爸枕头下翻出了这本书,而后,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里,他反反复复,再没有放下这本书。
“在我的青年时期,《红楼梦》重印了。那时再读,比如小红说‘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个不散的筵席’,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才读出味儿了。”
刘心武1990年在《读书》上发表了第一篇读《红楼梦》的随笔《话说赵姨娘》。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让他找到了写作之外的另一种乐趣。2005年,应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之约,刘心武开设《揭秘红楼梦》,连讲61集,对《红楼梦》进行了颠覆性分解,在全国掀起了一股“红楼热”,创下了《百家讲坛》最高的收视率。
人生无常,2009年4月,妻子吕晓歌因癌症晚期,与世长辞。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伴的离开,让刘心武痛不欲生,十几天不能入眠。最难受的日子,还是《红楼梦》安慰了他的灵魂。“妻子走后,和儿子分开居住的我就是一个空巢老人。为了化解孤独和寂寞,我又开始读《红楼梦》,进入曹雪芹的艺术世界,只求忘我,度过人生的低潮。 ”同时,刘心武又再次接受了《百家讲坛》的邀请,续讲《红楼梦》,将寂寞寄托于强度很大的工作。
2011年3月,《刘心武续红楼梦》出版,引起轩然大波。有赞同支持,更多的是反对。但作为当事人的刘心武却一点也不在乎外界的异议和争论。“俞平伯先生曾经说过,任何对于《红楼梦》的续写都是不自量力。我续《红楼梦》除了从小到大的热爱和探究的兴趣以外,也有我对弘扬我们民族这样一个经典文本的热情在里面。有一些年轻人因为我的讲解,开始阅读《红楼梦》,我很意外,也非常欣慰。”
感激时代,刘心武说:“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我也经历了一些起落。到了坐七望八的年龄,我还会继续写作,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为深化改革开放事业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