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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乔梅:躲在门后的新年

发表时间:2019-02-01  热度:
  从记事时起,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过年,每当新年到来之际,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小时候过年的那些趣事。

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很多家庭常年连饭都吃不饱,有的家里孩子不乖时,家长常常以不让吃饭来惩罚,只有过年才能享受到平时难有的乐趣:穿新衣、放鞭炮、有饼吃,可以随心所欲地玩耍。调皮捣蛋时,父母也只是用眼睛瞪一下你,不打也不骂,更好的是有压岁钱,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因此,一进入腊月就天天点着手指头,扯着大人的衣角问,新年来到哪儿啦?大人被缠得只好应道,年已到门甲后(门旮旯),很快就到面前啦!听到大人的回答,好像有了一点安慰。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偷偷地走到门后发呆,新年究竟是什么样子?这成了我童年的困惑。

雷州人过年要提前一个月准备,每年一到腊月,就开始张罗年货,洗洗涮涮,妇女们在这段时间里是最辛苦的:她们都要把家里的被子、蚊帐,窗帘、床板,厨房里头的大小锅盘清洗一番。厨房里的餐具虽然简陋不多,一大家子就一个煮饭的大铝锅和一两个砂锅,由于之前烧的都是柴火,锅底积了一年的黑垢很厚,要先用刀刮掉一层,黑垢薄了,再用鲨鱼的皮或者用破渔网刷洗才容易洗干净。其时,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用手指沾些黑垢偷偷地涂在别的小朋友脸上,锅底的黑垢很黑,被沾着的小朋友一不小心,就会越擦越多,满脸黑黑的,回到家里妈妈看着就会边骂边问,是哪家小孩干的?经常引起大人之间的矛盾。我妈经常警吿我们,谁干这事就把谁的手指头剁了。因为往脸上涂黑垢,除了难洗干净外,雷州人还称“划火豚”——是做了不光彩事情的人才让别人抓来涂黑垢的。所以,往脸上涂黑垢,在雷州人眼里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洗大锅一般都选在自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洗完后地上即使经过打扫也会留下黑漆漆一片,那片黑漆漆的地方虽然不美观但很亲切,看到它就知道年快到来了,心里美滋滋的。

腊月廿五是正式“打尘”即扫尘日。雷州的习俗扫尘,高处不能用扫帚扫,要把榕树枝绑在竹竿上扫,因此,家家户户都提前砍好榕树的树枝。镇上有千百户人家,仅有几棵榕树,离扫尘十天左右,男人、大男孩们就要排队等待着爬到树上砍树枝,可怜的几棵大榕树毎年都要遭遇狠砍一次。但榕树的生命力很强,第二年长得更茂盛。我们家女孩大弟弟小,爸爸当时在渔业大队造船厂当技术员,家庭成份不好,对工作一点都不敢怠慢,天天早出晚归,不敢占用公家1分钟时间为我家砍榕树枝,我家扫尘的榕树枝有时是姨妈家的表哥砍了送过来的,有时是好邻居砍榕树枝时帮砍些送来的。开放之后,附近农村有人专门砍榕树枝在镇上卖,我家就不用操心去砍树枝了。

我记忆最深刻是十岁左右那年的扫尘日。那天,我们起床很早,像往年一样把家里所有东西搬出去。过去没有衣柜,衣服都是放在木箱和大筐里,我也帮忙扛大筐、搬床板。搬出来的东西堆放在房外的大天井空地上,搬完后,爸爸拿着绑在竹竿上的榕树枝开始打扫屋里、屋外、屋檐下的蜘蛛网。爸爸扫完一间房,妈妈跟着扫墙角和床底下的灰尘,姐姐和妹妹抹窗户。妈妈让我看管弟弟,不要我干活,我就带他们到门口玩沙子。

午饭后,屋子都打扫干净了,搬出来的东西又搬回原地。接着,爸爸和妈妈清理垃圾,大姐去挑水。大姐比我大六岁,她一直都是以大人自居,帮妈妈管着我们,在我记忆中她从来没跟我们一起玩。大姐心灵手巧,十几岁的她就学会了裁缝,家里的衣服都是她制作的。她在家里说话很有份量,爸妈都听她的,过年前我常巴结她,想她给我做漂亮的新衣服。

我家兄弟姐妹七人,我排第三,二姐3岁时妈妈把她过继给没有孩子的大姨妈家。姨妈姨爸把二姐视为己生,百般宠爱。大姨妈在北海市工作,当时交通不便,来回一次得四天,所以他们一家一两年才回来一次,二姐由于语言环境的改变,听说她一年后回来就不会家乡雷州话了,小时候我们很少交流。我下面的妹妹小我二岁半,我俩感情最好,做什么都一起,妹妹是个勤劳且爱増分明的人,家务活她做最多但挨骂也是最多,因为她下面有两个弟弟,她看不惯父母宠爱男孩,经常骂弟弟“难得仔,会死早”惹妈妈生气,最小的妹妹当时还没出生,父母偏爱小弟弟其实是正常的。

下午,家里打尘基本结束,大人们又继续打扫屋外的卫生。表妹过来玩,我们五个人便一起抓迷藏。轮到我抓人时,我趴在墙上双手蒙着眼睛数,一般从1数到20,数完就开始找人,但我经常会搞些小动作,数到1718的时候就故意放慢速度说,你们藏好了吗?数到20我就抓人了,他们就会回应藏好啦或者说等等,我从声音的方向判断,马上就可以抓到人,但这次我己经重复诱说了几遍,他们都憋着不吭声了。我心想,你们都变聪明了?那你们就藏个够吧!我放了一句“你们躲得很隐蔽啊,我找不到你们啊。”我说完就跑去逛街了,我小时候是最喜欢逛街的,没钱买东西,总想知道街上卖的东西是什么价格,今天贵还是便宜了……,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才回家。

姐姐看到我一个人回来,在门口堵着我问,他们呢?怎不跟你一起?我说他们没有跟我在一起啊。我们玩抓迷藏,我找不到他们就去上厕所了。现在天都黑了,他们去哪了呀?姐姐紧张地放大声音,在煮饭的妈妈闻声出来,又紧张又生气地指着我说,“不是叫你管好弟弟妹妹吗?你怎么不带着他们?自己跑去逛什么街?你不把他们找回来我打死你!”就在妈妈找棍子要打我的时候,我赶紧跑进房间,把房门关了带上门栓。“梅姐……”我听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妹妹在床上的被子后面探出一个头来。几个小时了,你还在躲迷藏啊?我惊讶地问她。妹妹说,你还没找到我呀?她有点得意地回答。我说,傻死你拉,他们呢?她说,我看见他们躲在那边。她指着另外一个房间说。走,去找他们出来。我打开房门,妈妈拿着一条长长棍子和大姐来到门口,我说,他们在对面大姨妈那个房间。妈妈顾不上打我,跟我一起朝大姨妈的房间走去。大姨妈很少回来,平时房门都锁着,今天打尘才开门。我们进了房间,这里瞄瞄那里瞧瞧,叫着弟弟的名字。妹妹钻入床底发现两个弟弟伏在床底下睡着,妹妹推醒他俩时都哭了。毕竟是六岁与四岁的小孩,全身冷冰冰的。七八岁的表妹是在柴房的柴堆里找到的,也是睡着了。妈妈生气地把我抓住拖到天井的石榴树下绑住,边打边数落着:“我看你还敢不敢撒诡计,整天都像地主婆一样指挥弟弟妹妹们给你做这做那……"妈妈,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撕心裂肺地大哭着。“不要打了,她不是认错了吗?”爸爸走过来给我松绑。爸爸在几个姐弟中对我是最疼爱的。我从出生至六岁前总是不分昼夜地哭啼,爸爸白天在船厂上班,晚上还得提着灯去海里抓鱼,有时候是上半夜去,有时候是下半夜去(什么时候去要看潮水),回来如果我还在哭又要抱我,哄我睡觉,但他从来都不打不骂我。邻居常对我爸说,你这个粪箕冚“咋娝仔”(死女孩子)是个害人精,快掐死她丢去喂猪。爸爸总是笑笑地说,会哭的孩子聪明。爸爸这么说,也许是每个人对自己付出很多的人或者事情都会很看重吧。

妈妈生气还没消,冲着爸爸说,你护着她干嘛呀?我要把她修理好过年。爸爸说,行了,行了,没什么事就好了,他们几个也是傻呼呼的,藏了那么久都不懂出来。妈妈见爸爸护着我就不打了。她把棍子丢了对我们说:打完尘后就算过年了,要挑吉利的话讲,不能讲傻话。谁说傻话就不给压岁钱,谁检举说傻话的就多给,大家目光都投向妹妹,因为平时她嘴巴最毒,妹妹不好意思低下头。说到压岁钱大家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大弟弟问,妈妈新年来到哪里了?妈妈还是那句话:新来到门甲后了,乖乖的好让年快些出来!

关于压岁钱,我有一个秘密二年多了,爸妈大姐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就是我给弟弟妹妹们讲故事要记账收钱,等他们拿到压岁钱后就给我还钱。说句老实话,我拿了这些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爸妈他们有一天发现了要我吐出来,或者罚我以后再也不给压岁钱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过去,我们只有过年时父母和亲戚才给点压岁钱。每年过年的压岁钱加起来不到一块钱,但对当时孩子们来说是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财富。我的都是用于看电影及租公仔册(小人书)看。我每次看小人书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围着我。刚上学的我虽然不识多少字,但我看图凭着自己的理解再添油加醋讲给他们听,不说他们越听越越着迷,就是邻居的小伙伴们知道我讲故事了,半夜三更也要敲门来我们家,讲完一个又缠着再讲一个。有时候讲了一半我也会吊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帮我做这做那或者分给我东西吃再继续讲完。看着他们兴致勃勃地想听我讲故事,我就有了赚钱的念头。因为我知道妹妹他们不像我,喜欢租小人书看又爱逛街。我有时候懒还会用点钱雇妹妹帮洗衣服,妈妈骂我像“地主婆”也不过份。所以,过年的压岁钱很快就用完了,弟弟妹妹们都有点钱存着,我经常怂恿他们买东西分给我吃。他们却一本正经地说留着钱报名读书,看来想赚他们的钱得花点心思。

我有好几天没给他们讲故事了,他们缠着我讲故事时我说没钱租“公仔册”看,不会讲故事了。妹妹说,我可以借钱给你啊!我才不要呢,我借你的钱还要讲故事给你们听,你想得美,不讲故事了。“我要听故事,我要听故事”,他们几个人跟着我嚷起来。吵死了,吵死了,不要缠着我。我回房间用力地把门“嘭”地关上,他们几个不敢出声了。我在房里想着怎样说服他们讲故事収钱的事。砰砰砰,他们在拍我的门喊:姐姐开门、开门,我打开房门,看到表妹和邻居小珍也来了。表妹说,我们几个说好了,以后我们共钱租“公仔册”给你看,讲故事给我们听好吗?拿钱出来呀?他们真的老老实实地给了我一毛钱,我答应给他们讲三个很长的故事。因为租小人书是3分到5分钱一天,他们很乐意。

我给他们足足讲了一周才讲完,故事是我自己编的,总算赚了一毛钱。他们又在核算凑钱时,我说不用凑了,你们以后每听一次故事就出2分钱,没钱可以欠到过年用压岁钱还,行不行?他们一听可以等过年领压岁钱再还开心地答应了。但我担心他们到时候不肯给钱或者告诉妈妈,于是我给他们说好了我的条件,第一,绝对不能告诉爸妈和大姐,他们问都不能说,如果说了永远也不讲故事了。第二,拿到压岁钱我盯着你看一眼就得给,如果开口跟你要的话,新年头头我就像乞丐一样要钱我不干,新年头头你们给人追债,那你们一年都欠债会更衰,他们觉得很有道理就答应了。

我开始想方设法编故事,内容一般是从听大人唱的雷州歌里和看过的小人书里取裁。两年来,当时的话确实管用,弟妹们都是年初一老老实实地交钱了,每个人3毛钱左右,生怕我开口要。

小时候的我是个小财迷,整天想着怎样可以赚钱。有一次,镇里的肥料厂要收尿肥,家里姐妹都不愿干,我就邀比我大一岁的邻居女孩小珍一起扛着尿桶挨家挨户收尿卖。那次赚了八块多钱,我买了一条背心,一双袜子,还买了些零食分给弟弟妹妹们吃。当时还能来钱的渠道是织渔网,帮家里拾柴、耙树叶。我七、八岁时就学会了织渔网,但我性格好动那坐得稳?妈妈领回织渔网的活是妈妈和姐姐在做,我有时候帮忙“计线”,即是把织网的线缠绕在梭子上。这个是义务没钱,只有帮家里拾柴父母才给点零花钱。那时候没有电和煤气,全都是烧柴火,还好我爸爸在造船厂工作,我们可以去厂里捡些木糠来烧火,但单烧木糠也不够,还要去耙树叶或砍柴来兼顾。从读小学三年级开始,我跟妹妹隔天就要去我爸爸的船厂去捡木糠,大概隔一两周,我们还要到离家几公里外的海滩上的树林里耙树叶。因为耙树叶辛苦,每次去妈妈都给我们毎人三五分钱。家里离树林大约四、五里路程,早上太阳没岀就要出发了。我挑着两个大筐,妹妹扛着耙子,我们走一个多小时才到。我们去的时候,从来不舍得花钱买东西吃,到了就赶紧耙树叶,一个人耙成小堆另一个跟着装进筺里,树叶掉多的时候就耙得快,要尽量赶中午前回来。因为海边都是软软的沙滩地,到了中午太阳把沙子晒得很热,我们没有布鞋穿,拖鞋在沙路不能穿,光着脚就被烫得很痛,如果赶不上中午前回来得等到下午太阳下山了沙子不烫才敢走。这样就得饿一天,口渴了如果有渔船停在海边就跑过去跟人家要水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捡柴草,心里总有点害怕与辛酸。

扫尘之后就要张罗做饼,饼一般做两种,一种是筐炊饼(年糕)一种是叶搭饼。过去没有机器磨粉,都什么都靠人工制作,舂米粉得提前一天把米浸泡凉干。我们镇上居民很少有舂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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