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椿花园有家大户，赵姓。
家中赵书记老谋深算是左邻右舍远近出了名的，仅凭当时购房一事足以证明这点。他原先购置左一套右一套两房子，当即分别登记女儿赵月和儿子赵阳之名下，他的用意很明了：孩子长大后，女儿招回女婿定居右边，儿子成家与父母同住左边，到时能有个照应。
最近赵书记家多了位从未见过的老阿姨，六十有余，不胖不瘦，精神抖擞，讲话干脆利落，一看便知是位爱管琐事的大妈。赵家之所引起人们关注，还有个特别因素，那就是赵家个个大官：书记、部长、站长、专家等一家独揽，唯有赵家媳妇小美是家中“专职保姆”。老赵任教中学时曾连任两届书记，退休后人们惯称其赵书记；女儿赵月系人民医院主治医生，病人管叫她赵专家；女婿龚高山为计生站负责人，龚站长就是其雅名；儿子赵阳是电力公司维检部主管，大家都乐称其赵部长。
赵书记一生运气和福气真个叫好，在那威严计生国策下竞然留有一花一果儿女一双！唯一遗憾的是老伴前年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女婿对丈父此缺感深表哀怜，经再三续五对生母苦劝，终将其早年丧偶孤寡老娘从农村接过来，伙同老丈父合计在一块儿。至此，老赵家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大家庭。
（二）
“中奖啦！赵部长中奖了，20万哪！今天是哪门子财运高照？赵部长请客！”
“才20万哪，有啥可大惊小呼的？”赵阳虽中大奖，但仍无精打彩摇摆脑袋，垂头丧气回应道：“好吧！我请客，周六晚香椿大酒店，大家不见不散！”
赵阳中奖20万高兴不起来确有原因的。他当年踏入A股没花心计，没出力气，不足十天就由10万变成50余万。说的也是，这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之后的时间里，这50余万不但蒸发光光，连后来一借二贷三凑再进50多万，共计100余万如今竟然剩下零头！这不算啥，他为这心事，几乎每天悄悄直盯九点半，暗地依依不舍整三点。如此这般日煎夜熬，他原先一头黑发已染满了白发，操心操累已结实了郁闷，自己犹如真龙进去仿蛇出来。眼下的他，时不时直咒A股胜过要钱要命“万人坑”，自己混于A股真比哑巴吃黄连还惨！他这个状态，你说，怎能高兴得起来？
赵阳此状况还算好点，才负债百余万。姐姐赵月被老同学“传销”后，伙同姐夫如惹“蚯蚓钓鳗”般步步深入，可悲的是，如今惊闻传销主谋音讯全无，所有投入恐要石沉大海，现居住那套破房也被银行抵押着，那个惨啊只有姐姐家人最清楚。因而姐姐平时除了偶尔上手术台争点“外快”，只能按时领工资艰辛度日，小俩口为此日夜闷闷不乐，干事休闲都提不起精神。
赵书记见儿望女此情此境，起先责备孩子们奢望过头不现实，接着怀疑国家管理有问题不对劲，后来心里只有滋生各种忧虑和焦燥。无奈之下，嗜酒如命的一把老骨头只好把酒戒了，烟也不抽了，自己每月上万元退休金基本奉献给了儿子和女儿，倒头来清贫渡日子。真可谓大水冲了龙皇庙，自家人难顾自家人，所以近来老赵的牢骚比子女们还多。
“我说赵老头，你就别整天唉声叹气好吗？早知道你们这个家底，我这个老太婆也就不参和进来了。你最清楚咱农家老人也有国家津贴的，日子还是能过去的，总不会有现在这么烦，真是的。”
（三）
“小美，你家姐夫是独家站长，姐姐又是主治专家，哪家不羡慕你姐姐家富得冒泡泡？你这些年来照顾自家孩子又附带她家孩子，肯定揩油满满。”这天下午，小美被刚退休的原妇联干部拦下，聊起了天。
“啊呀呀！你们谁都这么说，你们谁都妒忌她们。我私下跟你讲，当初老公他姐承诺每月三千元孩子护理费，至今从没兑现过。”
小美一激动，不小心说流嘴暴了隐私。她一个“专职保姆”，家里家外、烧菜做饭、搞卫生以及孩子上学接送什么的全都包了——真验应了老赵当时购房深算“相互关照”那一招。小美是个大大例例的女人，她只管干活，自身家底不是太清楚，也懒得清楚，更甭提姐姐家底如何了。
“啊，谁信有这事？——说的也是，家家有本难念之经！可不，你别老是叫穷，听说你家老公今天又中大奖了，你尽管享受吧，好羡慕啊——你个小美！”
“唉——你可不知咱有多累？咱与他姐全家八口，除了孩子外都算得上领导干部，唯有咱平民百姓。平时听他们吃苦在先常挂嘴边，可回家人人享受在先：要么打牌、要么玩游戏，没哪个不好吃懒做的。真是赖坐的吃好的，使劲的留剩的。不说了不说，家长会马上开始了，咱们快上路。”
“哈哈哈哈！吃苦在先享受在后——那是领导之事不关平民，按劳分配多劳多得——那是集体之事不关个体。你看看，哪个部门的分享，坐的比干的少？所有这些事啊都有内在因素的，咱就别一般见识了。嗳嗳，今晚你老公请客，不参与了？”
“吃饭和孩子，你说哪个重要？可他们好像从来不理会这些。算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啊？你们家真不可理喻！孩子是未来希望，哪能如此轻视？他们脑壳子都装的啥汁？别怪咱丑话在先，到时悔之晚矣！告诉你小美，你得抓紧跟老公谈谈，尽早改变眼前对待孩子做法。”
“他呀，咱真管不了！算了，一切听天由命，随其自然吧。快——家长会，咱们别迟到了。”
（四）
周六傍晚，赵书记牵手新侣伴早早在酒店静候，却一直不见宾客。
“啥？公司蔡总和办公室主任都不来了？维检部几位也散伙了？约定了的事咋不守信？好，我知道了，不来啦到！”赵阳提着手机赶过来，见姐姐和姐夫俩也到了，讪笑了几声朝店小二挥了挥手：“咱全家只能凑一桌，另外一桌退了，上菜上菜！”
“好!好喽……”
“小赵哪，我告诉你，关于咱个层面，上头是有规定和要求的，有损形象的饭局要回避。你的盛情心领了，祝贺你！来日方长，机会有的是。”蔡总来电特意解释缺席原由。
“好好，饭局也要回避？明白了，下次会，蔡总。”赵阳挂了手机，举起大杯，咕噜咕噜喝了个杯子底朝天：“老爹！阿姨！姐！姐夫！咱们一起来。”
“祝贺祝贺！阳阳好不容易准备一顿丰盛餐，咱全家是该好好享受，来，干杯！”姐夫龚站长见赵阳脸色不佳，立马举起酒杯应声附和。
“唉唉！这年头尽生些莫名其妙之矛盾，吃顿饭还什么乱七八糟的架个框框，简直毫无人情味！”赵书记见状吼着发起了牢骚：“什么年代，一边拼命地研发烟酒，一边要命的严禁烟酒；这边全力促销内需，那边封杀这封杀那……表里不一，步调不一，还搞啥复辟？人之常情都抹杀光了，你我个个言行不一，你行我素，散沙一盘，还要不要凝聚力？”
“爸爸！您个老书记仅这点觉悟？您老不应该啊！嗨嗨，还说什么复辟？要是让某些人听到了那就惨了，此话真不当讲！”女儿赵月见爸爸老糊涂了，赶紧拦住：“告诉您老爸，那是整顿！那是创新！那是变革！我问您，今天这顿饭与凝聚力有啥挂钩？”女儿见父亲沉默，停了停继续说：“不过，每逢佳节人人都谢绝登门，个个都谢绝礼尚往来，纪检部门还及时送些绝情绝语到心田，那才真不是个滋味！算了，咱管不了那些，咱们吃咱们的，来，今晚我也来两杯，祝贺弟弟中奖！满上酒——满杯——干！”
“且慢——”龚站长见妻子一反常态，自己也来劲了：“赵月啊，爸爸说的不是都没理。不过眼下很多人一下子真难接受，很难适应，要实现那个局面，确需要一个过程，到那个年代全社会都清风了，气正了，那就更文明了，更和谐了。好多政策如今貌似欠合理，其实都是有它深意的，只怪咱们肤浅看不透，悟不明。唉！这是高层议题，轮不到咱议论，拿酒来——干！今天借舅弟之酒来个一醉方休！”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赵阳的手机一直在打铃。此时，赵阳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这20万大奖还是为了那100万债务，已抛开心中那些结实的郁闷，始终将伴有节奏的铃声当作耳边风，只顾和家人大声吆喝，大口吃餐，大杯灌酒……
“你们！你们都发酒疯啦？！”
突然，酒席门前冒出个小美和两个小男孩。小美这一大声呼叫，把她那红彤彤的脸蛋扭曲了，非常难看；两个小男孩见到亲人，骨碌碌爬上桌子，一手抓虾，一口嚷嚷：“我饿了！我饿了！”
（五）
这个冬天来得不一般，又是下雪又是起冰，一直持续着。其实大地冰冬并非一日之寒，赵家的危机也非源于那顿庆贺酒。这个时候，赵家除了小美和孩子不会顾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强撑着，个个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哪天会是个出头日？
“我说赵老头，我发觉你赵家老小总是杞人忧天的，国家已经给过那么多好机会，就是没把握好，老是贪念不劳而获，又不能自拔，都怪谁呢？要我老太婆说呀，怪只怪自己贪心不足！快叫孩子们赶紧收手，不靠普的事咱们都别干！”
赵书记听罢摇着头和老伴侣没趣地离开了酒席，只见满天还是灰蒙蒙的不见什么新起色。他觉得冬天已持续了那么久，或许春天就盼到了……
作者简介：俞金闪，浙江绍兴新昌人。文学爱好者。几年来，影评、杂文、散文、故事、小说等作品散见于各类刊物，其中多篇作品在微刊上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