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四个砚台,一是洮砚,有两个“活眼”;一是五台砚,牛形的;一个是蓝田砚;一个是大理砚。
来人皆把玩不已,稍识书法的,不免磨墨试用。
这个时候,我是默默示出一块砖砚的。
这砖砚十分粗糙,无雕刻,亦无匣盒。
硯池也是用刀子随意挖凿的。
可来人都不肯用它,以为丑陋。
我将墨在每一个砚台里磨了,待到饭后大家再作书时,别的砚台墨汁凝固,唯砖砚依然如故,才刮目相看这砖砚了,我说:“以形取物,这便是人的错误。”
也正是如此,这砚台才久经辗转到我手里啊!”
十年前,一个朋友见我爱字,便送给我这个砚台。
说是其姨家的,姨父在世时用过,姨父死后,家人就弃在屋角的杂货框里了。
又二年,我同这位朋友去他的姨家,扯起砚台,姨母说:那砖砚是姨父到李家村下乡,瞧见是用着垫菜罐底的就拿回来了。
李家村住有我一位亲戚,少儿时常在那村里玩,也大致知道早年村中出了一个私塾先生。
在我的记忆中,依稀想起他模样,个头很高,很瘦,有一撮淡黄的胡子,每一个春节,村人要拿上香烟托他写对联,写中堂,家有老人临终时,就背了二斗包谷的褡裢去请他写铭锦。
由此揣测,这砖砚一定是他家的了。
果然三年前夏天,这亲戚到我处来,我问起那私塾先生,亲威说,人早在文化革命中死了,当时红卫兵抄家,抄走了好多砚台和书本,在他家门口当众砸毁和焚烧了。
私塾先生无后人,死后房屋屋做了生产队公房,一些不值钱的小幺零碎也尽被村人拿光。
想来,这砖砚肯定也是私整先生的用物了,可能粗糙丑陋,未被红卫兵看中,故在砸砚焚书中免遭了大难。
今将砖砚细细察看,可见背面是一种布纹状,右下方有一深槽,其中刻有“官近张”的字样,“张”字只有一半,下边还有什么字,不可得知。
查询了一些人,认为这可能是页什么人的墓砖,而砖发现时已破裂,是用锯取开来的。
这推断是否正确,事实是不是如此,我不敢妄下结论。
既然这样,这砚是别人从墓中挖出制成送给私塾先生的呢,还是私塾先生自己挖掘所制?
无论如何,这砖砚现在是我极珍贵的玩物了,我以刀子在上面刻了“不眠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