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踏青是祭祖也是家族聚会,是缅怀先人,也提醒后人更和睦更团结,有一种孝叫:对兄弟姐妹好一点。后人好着、亲密着,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孝悌”并行,生生不息。清明节,是一个中国特色的“大爱”节日,爱先人,爱后代,更爱同辈的兄弟姐妹。
1·扫墓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仿佛又回到父母的膝下
我是长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小时候,家贫,所以很自然地有个梦想,好好努力,为家族争光,让一家人过上幸福生活,还描绘出一个宏伟蓝图:有一座庄园,带围墙的,三兄弟、三姐妹住在一起,各有一栋楼……大家听了我的梦想后都很振奋,那时我刚刚考上大学,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兄弟姐妹也对我寄予厚望。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榜头中学当老师,那时候,在我们镇里,当老师是很不光荣的,因为穷啊。然后且战且退地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忙于老婆孩子热炕头,曾经的大家族庄园梦就成了一则笑话,似乎谁都忘记了,只是小弟弟一直记得,他显然对我有点失望。
后来我调离那所中学,离开家乡来到福州,做媒体人。后来两个弟弟都辍学做生意去了,什么工商税务等关系,我都要一一去摆平,甚至兄弟俩与人打群架,大弟弟被抓,我为了“救”他也是四处奔波,呕心沥血……唉,不堪回首。特别是小弟,我手头有余钱都借给他,甚至单位分给我的“福利房”一度也抵押给他的供货商……我这个大哥当得不太潇洒,但也算尽心。每次听到“不做大哥好多年”、“大哥大哥你好吗”等歌词,就有想哭的感动。用一位女同事的话评价是:罗西这个人小气,从不请客,但是对自己兄弟姐妹没得说。
后来,在老家仙游城关,我买了两层房子,我的小家住六楼,七楼住着母亲、两个弟弟,还有一个露天大阳台可以种花草、蔬菜,母亲很喜欢,那时大弟已结婚生子、父亲已去世。上世纪90年代,那是一段美好时光,庄园梦破灭后,这两套房子也可以聊以安慰的,起码一大家庭都住在一起,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同时,两个弟弟的事业也顺风顺水,大弟弟把夜宵生意做到全仙游县最大最好,名噪一时,至今百度美食地图,还有他江湖名号;小弟代理台湾的一个农药、叶面肥的品牌产品,也是越做越大……
到了2000年后,两个弟弟转型做红木古典家具。小弟也娶妻生子。
母亲去世后,两个弟弟“有点不乖”,常有小摩擦、闹别扭,都是因为“感情用事”。是的,夫妻会吵架、兄弟姐妹会吵架,与陌生人反而很客气、会克制;因为有感情、有血缘关系,所以我们更在乎彼此关系,也容易计较,对对方的期望更高,一旦自我感觉低于期望值,就会失落难过,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特别是家具厂一分为二的那次“分家”,两个弟弟都心力交瘁,大弟弟当着小弟的面哭过,小弟弟则喝醉了酒在电话那头哭了好多次,都觉得委屈,都觉得难过。有次,我回老家劝架后坐长途汽车回福州,车上放的录像刚好是个关于兄弟、黑帮的故事,恩怨情仇,最后那首主题歌唱起时,我闭着眼,任泪水流过脸颊……
我妹妹说得好,一个人结婚后,特别是有孩子后,会变得“自私”,都特别爱孩子,一切利益都为孩子倾斜,曾经的兄弟情,就输给父子情、父女情。而我们的孩子、第二代,其实都是我们共同父母的孙儿,这样想着就不会那么偏执,就会豁然一些,洒脱一些,大方一些,宽仁一些。
有趣的是,两个弟弟每次争吵冷战一段时间后,就遇上了扫墓,这是我们必须共同面对的大事、仪式,仿佛又回到童年,回到父母的膝下,重回大家庭,重回有兄弟姐妹的那个家。然后就释然了,和好了,一起在父母的坟前“野餐”一顿……
我们老家福建仙游县,一般一年要给祖宗扫两次墓,一是冬至,二是清明,而且“清明前冬至后”这段时间里,都可以扫墓。
自从小弟生儿育女后,就与大弟弟一家轮流操持扫墓所要用的一切,包括卤肉、糕点、水果、花生等祭品,还有鞭炮、纸钱……之前这些都是由大弟负责。另外,我们都很听母亲生前的教导,要带三对红灯笼上山扫墓,表示有三兄弟、三个小家。我这个大哥比较省事,没操办过这些,只是跟着他们去跪拜、吃东西,有弟弟真好,哈!
每次我们一行人扫墓回来时,都会合伙去摘野果(油柑),大弟弟灵活,185CM的个子爬上树,仍然是小菜一碟,孩子们在树下欢呼雀跃,或者一群人狼狈为奸地偷摘我们一个朋友家的枇杷,那很刺激,悲欣交集,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姐姐带我去偷摘邻居的龙眼,被抓到,后来,姐姐被母亲打得半死,我幸免。
2·扫墓,是给我们亲情里的那份悲伤做一个仪式感的处置
那几天,我带着妻儿回老家仙游县榜头镇后堡居委会星潭村,和两兄弟两家一同上山给父母扫墓,烧纸钱,摆上卤肉、油炸豆腐、油炸紫菜牡蛎饼,还有水果、花生、馒头等,其实那也是我们一行的“干粮”。我知道这些很土,很俗,可是我父母生前是农民,我如果用太洋气高雅的方式祭拜,他们会不习惯。
我希望父母在天有灵。我持香跪拜时,已经没有以往的悲伤,甚至有一些淡淡的喜悦,像久别亲人回来叙旧。
每年清明扫墓,一个大家庭的成员基本都来,打扮体面,像一次踏青。我们现在谈笑风生的样子,父母是会很欣慰的。他们一定不喜欢看见我的悲伤,我们的悲伤。我要我父母安心安息。
父母离开我们之后,兄弟姐妹间似乎尽量刻意不谈及我们爱的、更爱我们的父母。每次去扫墓,我们兄弟姐妹都是有说有笑的。
有次,不小心在餐桌前,谈及母亲生前的一个拿手菜、家常菜,我女儿黄点蓝眼睛一红,泪水夺眶而下,我赶紧起身去书房,小儿子黄点兵不知所措……餐后,他很乖地扎了围裙,替他妈妈洗碗。
有时高兴的时候、遇到难处的时候,想转头与父母说几句,却发现他们走了好几年了。父亲1996年离世,母亲2009年离世,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应该很安宁。因为我们兄弟姐妹越来越幸福,越来越好,这是父母最大的心愿。
生前的母亲总怕麻烦我,想起她在福州最后治病(电疗)的那些日子,准备离开福州回老家的那个上午,也是这个季节,母亲突然痛哭,不能自制地却压抑着哭,瘦弱身体无助地颤动:“孝子啊,你辛苦了!”她喊我“孝子”啊,我心如刀割。这是我长大后我们母子第一次拥抱,一起哭。妹妹在一边哭。除了哭,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母亲仿佛有预感,这次回去,就是永别。
童年的冬天特别冷。那些寒冷的早晨,那些母亲早起为我们做饭的日子……曾经以为晨曦是从露珠、鸟叫开始的,后来我想,天亮是母亲喊我起来吃饭开始的。
小时候的家,最有感觉的是,寒冷的冬天,我病了,睡在用稻草做铺垫的床上,妈妈在烧香祈祷神灵保佑,父亲沉默地在捣药,然后贴在我肚脐上“退烧”……
有时午夜梦醒,我很悲伤,因为梦见他们生前辛苦地干活的场面……那些贫寒的日子,父母忍辱负重,常常发火,脾气很坏……其实父母打孩子的时候,其实是最累的。
我不想忽略清明的那一抹红,那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我不想让自己不开心。没有了父母,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沉默,是不开心。对不起,我应该尽力开心。我尽力在清明节里卸掉那些难过、疼痛,我的父亲母亲,原谅我那些情不自禁的午夜的泪流满面。
最爱我的母亲,最为我骄傲的父亲。我总坚定固执地认为父母最偏心爱我的。我如今的心疼,有一半是来自母亲不倦的疼爱与父亲不言的期望。我双眉双眸最像母亲的。而坏脾气像父亲。
父母没了,我突然觉得“迷信”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情。纸钱,香烛,灯笼……这些东西,扫墓时候是要带上的。母亲生前一向礼佛敬神。父亲晚年也皈依神灵。
叫声父母好沉重。如果离世只是沉睡,我的母亲父亲,我要你们安详;如果离世是为了来生,来生遇见你们,我还是会哭的。其实,我怕你们知道我的悲伤。
有一种南美洲的小鸟,在它们同类长辈去世后,会叼来很多漂亮的花瓣、浆果来围绕掩埋,那很美,用“美”来装饰“痛”,这是多么高的智慧!
有人说,对父母的愧疚,对亲人的思念,生活经历上爱的缺乏,内心的伤痛,统统都化成一种仪式——扫墓,来得到集体的情绪渲泄与心理安慰。对于中国人来说,清明节是一场集体心理治疗仪式。
3·扫墓,可进一步巩固一个家族的血脉与缘分
母亲生前祭祖的时候,总会念叨一句:“阿公阿嫲在远远地保佑子孙后代……”我想,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也会远远地在某个星辰里保佑子孙后代。父亲去世后,拜拜的时候,母亲哀伤地对牌位说:“你现在也成了祖宗了,远远地保佑你的子子孙孙吧……”十多年后,我的母亲也成了“祖宗”,从此我对坟墓、死亡、祖屋的厅堂没有那么害怕,那是祖宗“显灵”处,也是血脉、爱之所在。
有句忧伤的话是:父母离世后兄弟姐妹就成了亲戚。而扫墓,可以让兄弟姐妹重回童年的感觉,甚至可以巩固一个家族的血脉缘分。孝悌是并行的,对兄弟姐妹好,就是延续父母的爱。
黄府三兄弟,我、大弟、小弟长得很像,可我们的孩子(黄点蓝黄点兵、黄点红黄点将、黄点墨黄点帅)长相大都遗传孩子母亲那边的,显然黄家基因不够强大。不过,谢天谢地,他们都比我们好看,也祝愿我们亲爱的孩子都比我们幸福。
有众兄弟姐妹的家,有个有趣的事是他们常常可以互穿衣服,这也是亲情的一部分,比如我很多衣服过去都被我弟弟拿去穿。我的一双儿女不能穿的衣服,过去常常就给我大弟的一双儿女穿,加深第二代的感情,小弟是晚婚,二弟孩子的旧衣服,母亲生前把其中一些棉质旧衣服剪成尿布,备着,遗憾的是,小弟的孩子还没出生,母亲就离世了,留下几袋尿布。
上次清明扫墓,我对儿子说:小时候你老惹事生非被我打,总有奶奶拉开保护你。他调侃句:“可最后还是挨揍!”不过,在爷爷奶奶坟前除草、跪拜,儿子黄点兵做得最标准,跪得那么虔诚,我都感动了。
那天,扫墓回来,我们在大弟弟家里吃饭,大弟说,如果侄儿(黄点兵)回来,就送一栋房子给他;小弟弟则说,老屋就留给黄点兵,等他事业有成后,回家再翻盖……
是的,我们是一家人,本来就是。我的孩子黄点蓝黄点兵、大弟的孩子黄点红黄点将、小弟的孩子黄点墨黄点帅一直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色彩缤纷,一盘好棋。
有一次,我要买一种香港产的胃药,在微信里问:有没有人在香港或经过香港,应者云集,包括我的侄女黄点红。她第一时间在微信里留言:说她马上托朋友买。我大笑,告诉她说:“其实我是想给你父亲买的,我之前用过,觉得不错……”兄弟的病往往也一样,我看大弟一直瘦着,就很心疼,就想换一种药让他试试。想不到弄出一个很暖的“惊动”。
母亲生前在别人家要了几支百香果的藤,种在我家小弟楼顶,成活了、结果了,后不知道为什么一大片百香果的蔓藤突然枯萎了。还好,大姐曾在弟弟家剪了几枝回去,栽在屋后,也成活了、结果了。前年立春,大姐特意托人送我一把百香果的枝藤,我认真地把它们扦插在花盆里养,到现在已经开花结果了……说了这么绕的一段话,其实只藏两个字:怀念。而扫墓不仅仅是一种怀念、纪念,同时提醒、促进我们做晚辈的更紧密地团结在父母的恩情里,即悌。
作家王蒙给鲁迅文学院的学生上课,向学生们提了一个问题:“在你的人生当中,最让人感动的一句话是什么?”一位哈萨克族学生说:“父亲去世那年,我很难过,可有个人对我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不要太悲伤。你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和他吃过饭的人还在,和他说过话的人还在,和他一起长大的人还在……”确实,父母不在了,兄弟在、故乡在、孝心在……
回乡扫墓,对我而言也可以缓解乡愁。乡愁是做一道家乡菜孩子们吃得正香习惯性地想回头喊父母发现他们不在好多年了,乡愁是在故乡田埂上看到母亲生前常采的草药而想念小时候的那些咳嗽和肚子疼,乡愁是姐姐老了弟弟老了妹妹也老了……
父母在,乡愁在故乡,父母不在了,乡愁就散落在我的兄弟姐妹的眉宇间,那么熟悉,常常看一眼,足以慰风尘。
罗西:专栏作家,《创业天下》杂志执行主编,在《新民晚报》等全国50多家报刊写过专栏。个人专著有《性感是另一种高贵》《你生命中的贵人往往是异性》等30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