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年,我家隔壁向家的孩子毛蛋儿养了一只波斯猫。毛蛋儿比我小六岁,比小宗小九岁,这一年,刚上小学四级。他年纪小,根本和我们玩不到一起,属于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养的这只波斯猫和小宗养的鸽子,却是井水河水搅和在了一起,成了彼此的克星。
毛蛋儿养猫,一直都很精心。谁想到那天夜里,猫钻出了笼子,跳进宗家住的后院,来到鸽子笼前,叼走了没来得及回窝的一只鸽子——还是小宗心爱的一只凤头。看见自己的凤头银灰色的羽毛,零落在毛蛋儿的猫笼前,小宗能干吗?他趁着毛蛋儿家里没人,把笼子一脚踹开,拎起猫的后腿就往自家后院跑。头朝下倒栽葱的那只大白猫呜呜地惨叫,他也不管。他用绳子把猫绑在后院一棵老槐树的枝子上,就开始狠命地用根木棍抽打它。一边打一边喊:你赔我鸽子!你赔我鸽子!怎么打都不解气,怎么喊都不解气,谁上来劝都不管用。
那天,毛蛋儿从外面刚回到大院,就听见了他的猫的惨叫声。只见他三步两步跑了过来,也跟疯了似的,一头撞在小宗的胸前。别看他只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那一刻却变得力大无比,像辆开足马力的坦克车直冲而去。小宗光顾打猫了,根本没有注意猫的主人回来,一下子被扑倒在地。毛蛋儿上前先把自己的猫救下来,然后一边用脚踢着小宗,一边大声叫喊:你赔我猫!你赔我猫!
小宗虽然比毛蛋儿高出半拉身子,却抵挡不住毛蛋儿这一通狂轰滥炸。也许,是听到猫在毛蛋儿怀里的呻吟,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自觉不妥,小宗便没怎么还手。街坊们趁机上来把两人劝开了。
临回家,毛蛋儿不依不饶,一边哭一边喊:我的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小宗的爸爸妈妈回来,知道了这事,数落小宗:你也真是的,一只鸽子犯得着吗?打狗还看主人呢,你这么打人家的猫,实在过分!小宗虽还心疼那只灰凤头,但也不再多说话。
第二天早晨,毛蛋儿惦记着他的猫,天没亮就起来,一看,心爱的猫死了。一下子火冒三丈,他抄起他们家劈劈柴的斧子,冲到小宗的鸽子棚前,抡起斧子,三下两下就把鸽子棚的木头砍断了。
噼里啪啦的响动和鸽子凄惨的叫声,把街坊们惊醒了。大家跑出来一看,都惊呆了。在天空的鱼肚白刚刚吐露出来的那个早晨,这一幕的景象,给我留下至深的印象。一个才上四年级的小孩子,让全院人震惊,更让高二的学生小宗震惊。大家束手无策也无言以对地望着惊飞的鸽子和哭泣不止的毛蛋儿。那天清晨嘹亮的鸽哨和渐渐消失而嘤嘤的啜泣声始终缭绕在我们大院的情景,烙印在我少年的记忆里;相信,也烙印在毛蛋儿和小宗的记忆里。
小宗后来考入石油学院。毕业之后分配到大庆。1969年,毛蛋儿初中毕业,去的是内蒙古兵团。那年冬天,我从北大荒探亲回家,正好赶上为他送行,我拿着借来的一架海鸥牌照相机,为他拍几张临别留影。当年小宗亲手垒的鸽子棚东倒西歪还倚在他家的西山墙边上,像我们童年和少年的物证一样,残存在那里。我对毛蛋儿说起当年的往事,他一笑对我说:复兴哥,帮我在那儿照张相,留个纪念。他跑到鸽子棚前,留下的这张照片,至今还保存着。
我和他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小宗也回家了。“不过,我可不是单单为你送行的,你把我的鸽子赶尽杀绝。这个账,我一直还记着呢。”小宗这样说,是玩笑,也是实情。他是回北京结婚来的,正赶上毛蛋儿要走,送行的队伍自然又多了一个老街坊。
那天晚上,为给毛蛋儿送行,小宗送了毛蛋儿一个礼物,是一件石油工人的工作服——那种轧有一条条格子的蓝色棉服,曾是那个年代石油工人的骄傲。少年时期的爱恨情仇,都成为今天绵长的回忆。